作者:冰糖松鼠
精神类疾病的样本是瑰宝。
刘宠的家人来黄县找神医的时候,阿生和华旉正在给阿芜扎头顶百会穴。头部行针最忌讳打扰,于是前三公的家人就被挡在了门外,直到两个时辰后才被放行。
好在这年头,有脾气被认为是人才的特征。就跟三顾茅庐一般,越是让人等待,他们反而越是恭敬。
刘家管事很诚恳地给年纪只能当他孙子的阿生行礼:“刘祖荣公苦于痹症多年,望华神医能施以援手。”
痹症,就是风湿。相比精神类疾病,针灸中药治疗风湿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属于没什么挑战性的课题。
华旉一听就没了兴趣。“那就让阿生走一趟吧,我去守着阿芜。”华某人偷懒的结果,就是郑玄第二次来探病的时候直接撞上了个大惊喜。
“你……你你你……”中年大儒手指着阿生,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阿生淡定地将熏完的艾草灰烬收拾好,拔针,叮嘱老管家:“还是按照之前的药方抓药煮浴,睡前在暖室中用热药水泡澡一刻钟,夜晚注意保暖,切切。”
刘宠看上去比几天前脸上多了红晕。“辛苦华神医了。也多谢康成引荐之功。”
郑玄:……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想到引来的是这位神仙。
但是刘宠的身体刚刚有些起色,郑玄也就不打算再拿日食的话题去刺激他。一直到出了刘宅,郑玄才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曹生……曹二公子?雒水一别可还记得郑某?公子怎么就以华神医的名号游学各地呢?难道是化名了华生?”
阿生强忍住朝天翻白眼的冲动,一脸高深地说瞎话:“华氏,是我学医的师门的名号。我这一辈最年长的师兄号为华佗,我号为华弥。”还有个华阿和华佛,刚好可以凑成“阿弥陀佛”。
郑玄一脸秒懂的表情,捋捋胡子一副慈爱长辈样:“你……行走在外有所不便,有个化名是能够方便不少。那我就称呼你为华弥,可好?”
阿生捂住抽搐的小心脏:“郑公随意。郑公可还有别的吩咐?”
郑玄闻言肃容,长拜一礼:“玄想要学习日食测算之法,还请华弥教我。”
阿生被这大礼吓了一跳,侧身避开:“我年少学浅,怎么敢当大儒这般的礼节。且我要往东去会见家人……”
“玄愿意追随而去。”
“郑公……”阿生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我听说郑公有弟子上千……”
郑玄摆摆手,臭脸都可以拿来当后世的表情包了:“都是贪慕虚名的多。一心向学的不过二三十人,带走不成问题。”
“这是……发生了何事?”
郑玄长叹一声。
原来,这青州东莱,有儒、道之争。
东莱郡原先的首府掖县,靠近文风鼎盛的北海国,是儒家的天下。而如今的首府黄县,据传说是替秦始皇找仙山的徐福的故乡,历代出方士,且黄县就是后来的蓬莱,隔海就能看见诸多岛礁,每年都有海市蜃楼,可以想见求仙问道的风气在黄县有多盛行。
郑玄原本带着弟子住在黄县附近,他是想着种种田教教书,过安稳日子。但天不遂人愿,马上就有掖县的儒生跑来请他,让他当进攻邪门歪道的旗帜。郑玄还没有应下,黄县的方士也上门来了,极力挽留。
作为一个对《易经》和《论语》都很有感情的学贯百家的文化人,郑玄很无奈啊。
更糟糕的是,他的弟子们也受到鼓动。每每起一个话题,吵着吵着就歪到儒道之争上去了。
这书没法教!
郑玄今年四十出头,新手教师刚刚上路,还不是六十岁的学界泰斗,镇不住背景雄厚的诸多弟子们。一气之下,他就跑到牟平给刘宠当邻居了。只盼着牟平偏东,能够让他过几天安生日子。
“便是华弥不来,我也准备继续往东迁到东牟。我只愿能够有一间静室让我编书。”什么新旧郡治之争都滚滚滚。
阿生:“好。”三十个语文老师,不要白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结果太平道没出场,被郑玄给插队了。
东莱的儒道之争逼走郑玄,是我编造。
第75章 入境
郑益,是郑玄的独子,年方十一,坐在父亲身边好奇地打量道路两边的景色。正是冬阳明亮的日子,阳光照在荒野,偶尔才能够从落完叶子的树缝间看到零零散散的收割后的农田。
越是临近海洋,气候越是温和,即便是北风也没有冷到刺骨。郑益不受拘束,就显得越发活泼。
“父亲,我们已经过了东牟了吧。”他皱眉道,“我以为东牟就是青州最东的尽头了,前方尽是荒山,我们这究竟是要往何处?”
郑玄到底见多识广:“越过这片丘陵,就是大海。前汉时在青州极东设有不夜县,就是这片地界。但后来因为王莽之乱,人口减损,再加上有海水倒灌的天灾,民众纷纷内迁,便逐渐荒芜了。本朝初立时废除不夜县,直到——”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优哉游哉靠在车栏上的阿生,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才继续给儿子讲:“我听牟平的行商说,直到曹氏率领流民在故不夜县屯垦渔猎,又安抚了山中的土人,这条入不夜的道路才再度繁荣起来。”
郑玄的一名弟子开口问道:“我听说,古时有人在青州之东见到夜晚的太阳,所以命为不夜,可是真的?”
这个问题是阿生抢先回答了:“‘夜日’是很罕见的现象,比日蚀流星还要罕见得多。我的家人在不夜经营了快十年了,还不曾记录到过。”
郑玄笑着问她:“‘夜日’也可以计算吗?”
“不能。”
她否定得太快,让郑玄愣了一愣。
“所谓计算是用已知去推测未知。‘夜日’没有记录,时间、天气、大小、形态都只凭人想象,那就无从推测。先观测吧,观测几百年,也许就能算了。如果几百年不够,那就几千年,总有一日是能算的。但目前,不能。”
郑玄恍然,还有些欣慰,教导自己的弟子们:“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们看到了,这才是治学的态度。”
三十个语文老师:“诺。”其实他们大部分不懂天文。
不同于步行往东的灾民们,阿生一行人是车队,于是他们走的是曹家运送货物的大路。不能开隧道架桥梁,丘陵地区的大路就造不成笔直的。牛车在山与山之间七歪八拐,眨眼就看不见了来时的路,只剩下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的野兽的声音。
郑益有些慌张,抓着父亲的衣摆,眉头就没张开过。这孩子养得比较娇惯,一副被拐骗的小模样,但好在还没有说出来要回去之类的话。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道路两旁出现了山民的箭楼,或石砌或木构,还留有曾经的莱夷的建筑风格。一道三米高的木栅栏立在一个狭窄险要的道口,将道路阻断。栅栏旁边的箭楼上,有小吏用不纯熟的官话喊道:
“前方威海,乃大汉昌阳侯所辖,东莱曹氏的庄园。若是郡治来的上官请表明身份;门客家人请出示旗帜和凭信;客来的商队流民请登记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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