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不忙,拿来看看。”李世民道。
魏征便只好把手中的折子递到方启瑞手里。
李世民接过折子打开一看,然后扫眼李明达,问魏征:“你觉得公主做官前所未有,不成体统不合规矩?”
魏征应承称是,解释这自古以来没有女人为官的,男耕女织各司其职,不该逆行,令阴阳失衡,否则必定会造成朝堂大乱。
“啊,这理由……你有什么话讲?”李世民挑眉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摇了摇头。
魏征怔了下,他本以为以公主才华智慧,必定会来反驳自己,彼此来一番唇枪舌辩,却没想到此刻她竟一句不言。
魏征忙给李明达磕头,告知其只需遵守公主的本分便可,朝堂之事,自有相应的官员处置,无需她费心操劳。
“魏公不必给我行礼了,我受不起,”李明达叹道,“在魏公眼里,我是连个八品官都不如的吃闲饭公主,又哪配得起你堂堂超一品的国公对我行礼。”
“万万不敢,臣并没有此意。”魏征不解地辩解道。
“那我问你,以我近些日子破案的成果来看,我是否可堪当刑部司主事一职?”
“这……”
“我做不了官,非我不堪此任。那是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女子,因我们女人生来就低男人一等?便是女子才能比得过一些男人,可以同样和男儿一样报效朝廷,却终究因为是女子这一缘故,她就永远都不如男人了。且不说普通夫人了,便我身份贵为公主,乃是圣人之女,也免不了这个俗。”李明达冷笑道,“所以我很懂魏公的意思了。错不在于我不能胜任,而仅仅在于我是女子。这我自然要认命了,我就是女子,这个事实我改变不了。”
李明达说罢就跪地,要把李世民刚刚送给自己的圣旨送还回去,表示自己不想给父亲增添被人诟病的麻烦。
“什么麻烦,什么诟病!你是我的麻烦么?你给我起来!”李世民被激怒了,转而瞪向魏征,“谁说女儿不如男人,长孙氏就胜过千千万万男人。魏征!我万没想到,你才智双全,通明达理,却也有今朝愚钝之时!公主的官是朕赐的,朕觉得她才华横溢,堪当此任,她就当得!你若想质疑公主为官一事,也可以,你拿出真东西来说话,勿以公主性别做借口,此理由太令人作呕!”
李世民料到魏征对此事会有异议,但他没想到魏征会胆敢质疑他宝贝女儿不如男人。李世民想想就气,让魏征快滚,不要继续在他跟前碍眼。
“父亲切勿发怒,魏公想来初衷是好的,他自己不知道此想法是错的。诚如魏公曾经劝谏父亲时所言,‘谁都会犯错,做事难免有功有过,紧要就在于是否能及时自省’。魏公既能发现别人的缺点提出劝谏,也必然会自我检省。儿臣相信,这件事魏公回头会想清楚。”李明达替魏征‘求情’道。
这一番话既显得李明达大度,又通情理。
李世民火气稍稍下来了,但还是打发魏征赶紧离开,并且提醒他下次进谏之时最好想清楚事情的对错,再来打扰他。
魏征一面谢过李明达帮忙求情,一面应承李世民,而后缓缓退下。
出了立政殿后,魏征脸色就阴沉下来,随即乘车回府。
“今日你回来的倒早。”裴氏见他,禁不住感慨道。
魏征皱眉,沉着气坐下来,“别提了。”
“还有你不爱提的事?倒说出来听听,让我高兴一下。”裴氏半开玩笑道。
魏征瞪一眼裴氏,反正事情憋在自己心里也难受,不如就说出来给她听听,遂就将自己参本的经过讲给了裴氏。
裴氏一听晋阳公主的话,挑着眉,眼睛放着光彩。她连笑了几声,直叹她说的好。
魏征等了会儿,见裴氏赞美完晋阳公主之后,就低头喝果汁,不理会自己了。魏征有些等不及,追问裴氏:“这就算完了?”
“完了,不然还要我说什么,再说都是得罪老爷的话。可不敢,以后叫我如何在这个家立足?毕竟这女子比不得男子,总是低男人一等。”裴氏咂了下嘴,面色不悦地说道。
魏婉淑这时候来请安,只听到母亲后面的话,很是不解问:“阿娘为何这样说,女儿为何就比男儿低一等?”
“却不是我说的,问你阿耶去。”魏婉淑一听话是来自父亲,却不敢直接问,只是用目光探过去,带着几分拘谨和恭敬。
魏征特意瞧了瞧魏婉淑,禁不住又和宫里那位对比。晋阳公主与圣人之间父女情深,亲密无间,真是羡煞了朝中的大臣们。大家都说还是女儿好,贴心,是儿子所不能比的。可是他的女儿婉淑,在自己面前为何这样拘谨?
“你过来。”魏征喊魏婉淑道。
魏婉淑一听这话,瞄一眼魏征,然后步伐迟疑地走到魏征面前。魏征正要抬手,忽见魏婉淑行礼,又一次给自己请安。
魏征皱着眉头,“你在我跟前,怎么总是一副古板模样?”
魏婉淑:“女儿没有,只是敬着父亲罢了。”
裴氏皱眉,“你别吓坏了她。婉淑还不够乖巧?论这些世家女孩子们之中,就没有才德稳重能比过她的。”
“我不是这意思。”魏征闷道。
裴氏随即喊魏婉淑到身边来,仔细跟她解释刚刚那句话的缘故。
魏婉淑惊讶看向魏征:“父亲因晋阳公主被圣人封了个八品官,就参本上疏?”
“可不是么,结果被晋阳公主一顿奚落。虽说咱们是一家人,但这次我挺公主,公主说的话没错,谁说女儿就不能为官了,谁定的这规矩?”裴氏抓着魏婉淑的手,“世上有多少女儿赛过男人,就因为世俗的几句话,才德全都湮灭在后宅里头了。”
魏婉淑看眼魏征的神色,跟母亲点点头,“我赞同母亲,更赞同晋阳公主。”
魏征冷着眼盯她们娘俩,冷哼一声。
裴氏打口型,让魏婉淑先退下,忽然想起魏叔玉,问她:“你大哥近日忙什么?”
“不知,还在闭门读书吧。从上次我过了生辰之后,他就一直闭门在书房苦读。”魏婉淑道。
裴氏满意的笑了笑,打发走魏婉淑,转即就对魏征感叹他们大儿子勤学刻苦,真该好生奖励。
“这孩子一直很有上进心。咱们家的孩子真不是我夸,没有一个不好的,还是郎君做了好的楷模。”
魏征瞥眼裴氏,面色微微缓和了些。
裴氏接着道:“但郎君在处置晋阳公主的事儿上,太过了,小题大做。我瞧圣人也有分寸,不过是给公主一个刑部司主事的官,八品而已,没什么紧要,你至于为此非在圣人跟前讨嫌,在公主面前闹个没脸?还想咱儿子尚公主呢,被你这么折腾,什么戏都没有了。”
魏征瞪眼裴氏:“你懂什么,这是公主一人当官的事么?我当时只想着不能破了女子在朝为官的先例。但而今话说出来,倒真如晋阳公主所言,是我古板了,没能看得起女子。其实想想,这女人做官了能怎样,男人都能做官,女人如何不能。我确实被老旧想法束缚了,缺乏自省。”
魏征扭着眉头,唏嘘感慨。作为谏臣,他若是只学会了去挑别人的毛病,而未能认清自己身上的问题,才是彻底的失败,贻笑大方。
魏征在叹气,话放软了,感慨这次是自己的错误,他会立刻写一封检讨信,呈奏给圣人。
“这就对了,刚好也讨了公主的喜欢。”裴氏劝慰魏征,“以后明知道拦不住的事情,却不要去拦了。耽误我们儿子的终身大事,看我不跟你急。”
“你还真有脸说这些,尚公主的事是你想就能有的么,以后这样的话少说。可不可以,能不能行,那都要看圣人的意思。”魏征道。
裴氏紧盯着魏征:“知道,也就和你私下说说。还有,你就不能少挑点圣人的毛病,让他也喜欢喜欢你。”
“闭嘴,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还自省呢,郎君一句‘你个妇道人家’显然还是瞧不起我们女人。公主骂你真是骂轻了!”
裴氏瞪一眼魏征,她脾气素来还算温和,今日真来气了,起身甩着帕子就走了。许是她从公主的事里,得来了魄力所致。她们女人也是人,如何就不能比得过男人。
“诶,你——”魏征看着发脾气而去的裴氏,怔了怔,然后气得拍了下桌子,“都翻天了。”
……
魏婉淑从父母那里出来后,就惦记起大哥。说起来她大哥是反常了,闭门读书这么久,却不出来吭一声,可不像他的习惯。
“去厨房端鸡汤来。”
魏婉淑随后去了魏叔玉的院子,问了家仆其去处,得知其果真在书房,就敲门问候。
半晌,魏婉淑才听到屋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应承。
魏婉淑推门而入,就见魏叔玉正一手托着下巴,在桌案边坐着,眼前还有一副没做完的画。
魏婉淑瞧那画,好像是山水,但树不像树,山不像山,乱糟糟一通。她依稀能看出山水画的轮廓,真真算她眼神好。
“心怎么这么乱?”魏婉淑把汤放到魏叔玉跟前。
魏叔玉一把把桌上的画揪起,搓成一团扔在地上。他转眸斜睨魏婉淑,本是一脸不耐烦,却因为容颜俊俏,反而冷峻得更加好看。
“你有事?”
魏婉淑让他先把参汤喝了。
魏叔玉吸口气,耐着心思接过碗,一口饮尽,然后让魏婉淑有事说事。
魏婉淑就把父亲参本晋阳公主的事告知了魏叔玉。
魏叔玉听得眉头狠皱,然后不悦地瞪向魏婉淑,“和我说这些干嘛?父亲那般做,自然有父亲的道理。”
“但你不知道的是,父亲反被晋阳公主给驳斥回来,害得他被圣人好生训斥了一通。”魏婉淑随即佩服的叹道,“晋阳公主果然是晋阳公主,与别个不同,令人佩服。”
“自然不同,她自小在圣人跟前长大,眼观宽阔,非你能比。不过这种事倒是少见,以往都是圣人对朝臣撒火,她为朝臣说情。”魏叔玉道。
魏婉淑盯着魏叔玉的面容,笑意绵绵。
“为什么这么看我,还这样笑,什么意思?”
“大哥真了解公主。”魏婉淑悠悠叹道。
“我自然了解她,你别忘了,小时候和她一同玩闹过几年,她的性子如何,我该是比你会清楚一些。”魏叔玉说到这里,微微低垂眼眉,表情中掺着些许疑惑。
别瞧他嘴上如此说,其实而今他心里也没底了,以前晋阳公主见到他的时候,因更熟稔的关系,终究是待他比别人热情一些。但从上次在府门口自己被无视之后,魏叔玉才渐渐反思发现,公主这小半年来对他其实并不算热情,万不如从前。
因为他一门心思想要拒婚,和公主保持距离,之前竟都没有注意。但这回看清事实之后,他越想越觉得憋屈了,更觉得丢脸。父亲之前骂他的话没错,他有些自作多情,竟以为自己必然是圣人内定的晋阳公主的驸马第一人选。
“大哥这是怎么了,瞧着一副没生机的模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开解的事,才这般闷在家中不出门?”魏婉淑问。
魏叔玉摇了摇头,“说了你也不懂,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魏婉淑应承,起身要走。
魏叔玉忽然叫住她。
“怎么?”魏婉淑问。
魏叔玉:“你刚说公主驳斥了父亲,结果呢,她到底做成官没有?”
“该是做成了,不过也没确切消息,还要大哥自己去打听了。”魏婉淑对魏叔玉别有意味一笑,转身就去了,边走还边嘟囔一句,“我觉得满长安城,就唯有大哥比得过那房世子了。”
魏叔玉听此话一怔,随即眼底冒出神采。他沉默片刻后,就从凳子上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徘徊,吩咐随从备水,他要沐浴更衣出门。
周小荷一直在荷塘边扯着柳叶边等魏婉淑,见她终于回来了,周小荷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香汗,迎了过去。
“不就问个安么,怎去那么久?”
“遇到点事,多聊了会儿,听说大哥不出门很久,我又去看一看他,倒叫你久等了,抱歉抱歉。”魏婉淑笑道。
周小荷叹一声,憋嘴摇头道:“也没什么,反正我无聊,没事。表姐,我想着我在这也呆的够久了,该回家了。”
周小荷说罢便面目沮丧,倚靠在水榭边,看着荷塘里戏水的鸳鸯,“倒羡慕它们,成双成对的。”
“谁说房世子中意晋阳公主,就一定能娶她为妻。公主何等人物,可非随便什么人就可肖想。你别忘了,房世子当初可是当着圣人的面说过不娶公主的话,而且他们房家也已经尚了一位公主,再尚另一位,是否显得太过了些?便是长孙家,也未曾有此荣耀。”魏婉淑分析道。
周小荷一听这话,来了精神,“表姐,您的意思是说我还有希望?”
“是。”魏婉淑拉着周小的手,凑其耳边又小声说了几句。闹得周小荷脸红,立刻跺脚,捂着脸躲开不看魏婉淑。
“机会难得,看你怎么把握了,我也就只能提醒你到这一步。不过却要为我保密,若是我阿娘知道我给你出这种主意,不仅你丢脸,会被请出魏家,我也没处放脸去。”
“表姐放心,这事我有分寸,我定然不会赖着表姐,即便是真有人质疑,我定然咬死说是巧合。”
魏婉淑笑着点点头,然后拍拍周小荷的手背,“好妹妹,得闲还是多读读书,那房世子学富五车,你若是真有机会和他说上话,却也的有些内里才能吸引人家的注意。”
“我琴棋书画都可以。”周小荷自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