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这是年初官员考绩的结果,百余名里被评为上上等的官员中,崔姓的竟然有三十二名。”李世民哼笑一声,举着手里的奏折,“这崔氏果真不愧是第一士族。”
任谁都知道,这排名第一的士族是皇族李家,前两年圣人亲口所点。而今圣人说崔氏是第一,显然是故意讥讽,心中对此大为不满。
崔氏一族里确有不少人扎根于朝廷之中,李世民心中多少也清楚,但而今见到被评为上上等的官员之中崔氏竟占了如此多的数量,这让李世民难免惊讶了一番,也被提了醒。崔姓果然是大族,即便他们都安分守己,这股力量仍不容小觑。
李世民因此想到崔清寂及其父亲崔干,斟酌再三之后,脸色渐渐地沉郁起来。
晚饭的时候,只有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二人一同用饭,饭毕李治才开口问李明达的去向,得知他依然在明镜司当值,李治立刻在李世民面前不吝言辞的夸赞自己的妹妹十分有能耐,随后他就提起了崔清寂,想和李世民商量,让崔清寂常进宫来,到他这里坐一坐。
其实李治当下会有此提议,是想顺着李世民的意思撮合自己的妹妹和崔清寂。
“崔家六郎刚刚在工部上任,忙得脚不沾地,你就不要打扰人家了。”李世民道。
李治不以为意,还以为李世民是在为崔清寂着想,笑嘻嘻道:“他才华横溢,聪慧异常,只怕是去公布两日就能熟了自己手头上的活计,倒也不会耽搁什么。”
李世民听李治此言,眉宇间闪出很多不快,眼神也阴冷起来,李治至此才发现李世民的态度有所不同,他愣了一下,转进连忙附和李世民的说法,表示是自己思虑欠周了,想得太简单,李世民便不再说什么,点点头,就挥手打发走了李治。
李世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吏部程奏上来的折子,目光在那一排‘崔’上头徘徊了很久,才终于把折子合上。
……
明镜司。
李明达高兴地见了风尘仆仆归来的萧锴和狄仁杰后,便忙问他们调查齐鸣一家的情况如何。
“到了地方之后,我们二人就立刻去齐府问话,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都无法想象他们以前在长安住的宅院的池塘底下,竟然堆了二十多具白骨。”萧锴道。
狄仁杰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不甘心,挨个问下来,在齐家七郎的嘴终于套出点东西来。齐七郎说他少时曾年幼无知,嘲笑过一人是弱鸡,笑他连虫都怕没出息,根本不及他叱咤疆场的将军父亲的一根手指。那人一气之下就发了毒誓,说终有一日他亲手杀的人会填满他家的池塘。当时齐七郎不过是以为对方在说大话,并不以为意,至今也是如此。他起初听我们讲池塘里发现尸体的时候,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说出来,毕竟对方而今在长安城也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了。那些少时说过的话,谁又会当真,所以他不好随便说出口诬陷对方。”
魏叔玉此时也在旁,听说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怕虫,脸有点儿红了。
“这人到底是谁?”李明达问。
“当今的威武大将军季望。”萧锴道。
“想起来了,前年子承父业的那个,并没有上过战场。”
李明达在这位季望有些印象,他确实怕虫,而且他少时身体羸弱,却偏偏是个好出风头的人,也确实受过不少人笑话。李明达所以知道他,是因她四哥李泰在她少时很喜欢给他讲一些外面的趣事,有关于季望的‘趣事’绝对不在少数,所以她至今都记得。
“不瞒公主,那时候他在贵族子弟并不受欢迎,不过大家都是识礼之人,却也没有人挑破。”萧锴叹道。
“那你们现在看,季望的为人如何?”李明达问。
“最是小心眼,记仇。”魏叔玉道,“他这个人脾气不好,易怒,很爱冲动。为了堵一口气,倒是很有可能犯下这事。”
“我对他不太了解,不过房世子还有可能知道,有一段时间,我记得季望一直变着法地黏着他。”萧锴回忆道。
“齐七郎和季望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多久前?”李明达边提笔边问。
“三年前。”萧锴道。
惠宁和安宁在三四年前去了梅花庵;江林在三四年前被付家领了回去,并和辩机相识;季望在三年前放了狠话给齐七郎。
三年前的这些,都不像是个巧合。
“房世子把江林缉拿归案了。”衙差赶紧来报。
随即江林就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
李明达看着堂下的人,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荷叶绿的裙装,竟头顶着乌黑的发髻,只看打扮和普通女子无二。
江林就一直垂着头,安静不动。
房遗直随后进门,对李明达说了句话,江林当即发疯了。
第134章 大唐晋阳公主
“这就是和辩机私通的脏道士。”
房遗直只说了这么普通的一句话,江林就像疯了一样,欲往房遗直身上扑。
谁都没有料到这才被押送上来的江林,竟然立刻发疯。等大家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程处弼扫腿绊倒。江林一个侧摔,扭了腰,撞了头,原本插在她头上的两根珠钗也哐铛掉在地上。她跟不怕疼似的,眼睛瞪得溜溜圆看着房遗直。
“你说谁脏——”江林底气十足地叫着问,本来一张清秀好看的脸因愤怒而狰狞得五官扭曲。
再看房遗直,纹丝不动立在原处,一脸果然如此表情,大概是早就预料到江林会有此反应。
看来脏这个字,是江林的软肋。李明达也想起之前萧五娘曾和自己说过的话,江林自诩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所以该是很忌讳脏这个字,这一点房遗直倒是抓得很清楚。
“道姑和和尚私通都不算脏,那这世间还有脏的东西么。”房遗直垂眸睥睨她。
江林急急辩解,“我没和他私通,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
“付三郎呢,和他之间也清白吗?”李明达问。
江林底气十足道:“这是当然。”
“你们之间若真是清白,他又怎么会为你单独去了明镜司所在的老宅。那时候宅子荒凉,没有一个人。你们在那里私下会面,他连个贴身随从都不带了,会是因为什么清白好事?”李明达试探性地质问。
江林皱了下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好端端的和付三郎在那里见什么面。”
李明达示意了下,当即就有人将尖状的铁杵放在了地上。
“还装糊涂?”
江林惊讶地看了眼地上的东西,狠狠地皱眉。
随即一双装着木脚的鞋被放了上来,接着又有一双也被拿上来。这后一双正是梅花庵惠宁等尼姑们伪装男人脚印所用。
江林看到自己的那双,已经不觉得奇怪了,毕竟她的这双是跟凶器放在一起。这些衙差找到了凶器,自然就找到木脚。但是看到另一双时,她难掩脸上的疑惑,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双,很是不解地看向李明达。
“梅花庵的惠宁、安宁,你应该都听说过。”
江林转了下眼珠子,看着那双鞋,面容似有悔意。
这时候白天明得到了属下的回禀,立刻拱手向李明达告知当初跟着付三郎“远行”的两名随从已经被恩典放了归乡,由奴隶身份转为良民。
“两个月前他带人到京兆府办理,有他当时他签字画押的契书为证。”
白天明话音落了,就转头示意先前回话的小吏,小吏这时候双手呈上契书给田邯缮。
田邯缮立刻将契书呈给李明达。
李明达快速览阅之后,转眸凌厉地打量江林。她身材并不高大,只是略微丰腴,但是一双手臂却比普通女子强壮很多。
小吏又道:“属下们已经快马加鞭去了这两个家仆现今的住处,分别查问了二人。所得证言一致,皆说是付三郎主动放他们走,还说他以后不会回长安城了,请他们帮忙保密。”
“保密?”李明达好笑地把目光扫向了江林,“在家的时候还说要历练自己,只带两名随从随行。偏偏却在没有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将两名随行的家仆放了,还请他们保密。付三郎显然是有所图谋,才计划离开了家。但而今人还没有离开长安,就死在了齐家的旧宅里。谁都知道那座宅子当时没有人,他愿只身去那里赴约,必然是等着见什么重要的熟人。而且二人该是打算做什么隐晦之事,不然他不会连家仆都给打发了。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江道姑?”
江林垂着脑袋,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她撑地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江道姑这身打扮倒是清秀可人,令人见了不禁想多看两眼。我一女子尚有如此的感觉,却不知男子会如何?那付三郎正青春年少,又时常在家见你,会不会起了什么别的心思?”李明达继续逼问。
江林蹙眉,两只手的拳头攥得更紧。
“若非是为了私奔和你相约在那里会合,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缘故。”李明达又道。
狄仁杰听到此,惊讶地挑了挑眉,恍然意识到原来是因为私奔,之前公主说那铺垫些话的时候,他就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俩人在那见面是为啥。
魏叔玉在旁一眼看穿了狄仁杰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嘴里含笑着小声嘟囔着:“你还是阅历少,这都不懂!”
狄仁杰瞪看一眼魏叔玉,脸立刻就红了,随后他往周围看了看,惊讶地没有发现他想看的身影。
魏叔玉瞟见了,忙对狄仁杰悄悄打眼色,意在问他要找谁。
狄仁杰小心地看一眼那边正在审问犯人的公主,然后用极低声和魏叔玉道:“萧锴呢?刚还是和我在一起给公主回话,怎么转头人不见了。”
“我瞧见了,刚刚看他捂着悄悄肚子出去,应该是不太舒服,又怕打扰到审案,所以没有吭声就走了。”魏淑玉道。
狄仁杰点了点头,转即看向那边面容秀丽的晋阳公主。此时她正逼问江林,一张嘴就舌灿莲花,话说得有理有据,比她的容貌还要漂亮。身形并不算高大的她,腰板挺得笔直,微微扬着下颚,一双秀气的眼炯炯发亮,英气十足,一点都不输于男儿。在别人眼里如何他不知道,至少于狄仁杰来讲,是十分耀眼的,看得眼睛有点直了。
魏叔玉发现狄仁杰的目光不对,悄悄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给他使眼色,似在问他看什么。
狄仁杰眨了眨眼,然后尴尬地笑着摇头。
这时候江林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样笑能掩盖什么?”李明达又问。
房遗直斜睨一眼江林,见她不讲话了,便缓缓开口:“必然是她自以为高洁,不想承认她和付三郎私奔的事。眼下作案凶器已经找到了,她承不承认已经没有关系,脏的就是脏的,改变不了。一边和辩机私通,一边又想和付三郎私奔,你怎么会姓江呢,姓私多好。”
房遗直一张嘴就气死人不偿命,再一次戳了江林的软肋。江林眼睛瞪得发红,又开始要发狂,但这一次侍卫们早有所准备,立刻就按住了她的肩膀,死死地把她的脸扣贴在了地上。
“什么私奔私通?你到底是什么人,学什么狗叫!”江林气骂道。
“我弄不懂了,她这样疯性子的人,怎么会人缘儿好?”狄仁杰疑惑不已。
房遗直嗤笑,“因为能装,而今丑事被大家揭发出来,自然就装不下去了,露出了本性。”
江林凶悍的目光立刻朝房遗直投射过去,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魏叔玉忍不住勾起嘴角,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针对房遗直,倒是觉得挺有趣。他很想看看这个江林得罪房遗直的下场会如何。
“为什么污蔑我!我不许你污蔑我,不许你污蔑我!你到底是谁,离我远点!滚远点!”江林对房遗直暴吼道。
“看来你很不喜欢大家说你脏。”李明达叹道。
江林愣了下,脸色涨得青紫,此时此刻才恍然明白,大家都是在故意刺激她。
江宁林回过神来之后,冷笑得直晃肩膀,“你们这么刺激我,不就是为了知道真相么?都很想知道这案子到底是不是我做的?想让我认罪?可以!但要和我道歉,收回你们之前诋毁我的话。特别是他说的那些话,必须好好给我收回去。”
江林说罢,就愤怒地指向房遗直。
“我的天哪,我还是头一次在堂审的时候,碰到你这么理直气壮的犯人。谁给你的胆量敢指责房世子,让而今堂堂的大理寺少卿为你赔罪?”白天明差点惊掉了下巴。
江林怔了一下,然后用稀奇地目光转头打量房遗直,上上下下反复很多次。
在旁待命的衙差和侍卫们见到江林如此冒犯,都紧握着手里的刀和木杖,蠢蠢欲动。若非公主和房世子早有交代,让他们不要随便对江林动手,此刻他们只怕早就用木棒把江林两个眼睛戳成窟窿了。
“原来你就是房世子,久闻大名。”江林一听到房遗直的身份,惊讶了,边说话目光边在房遗直身上又流连了一遍,似乎在审视一件她相中很久的衣裳。
房遗直很配合地对江林回以一抹微笑,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
但这场面在其他人看来怎么都觉得诡异,房世子这笑绝对不会是好笑。
江林怔住,心里没底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笑?”
“没有为什么,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你可笑而已。”
“你——”
“你承不承认自己是凶手对于我们来说根本不重要,证据已经在这,你和付红梅以及付三郎的关系也很清楚,没人会稀罕你说什么。过不了多久外边就会张贴告示,把今天的审案结果公布于众,而你与辩机和付三郎的事也会一并说明。到时候你的所作所为就会被天下人评说,看看最后有没有一人觉得你是白得跟池塘里的莲花一般。”房遗直说罢,就立刻命令在场的官差将今天的案情起草为告示。
江林不干了,急躁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是冤枉的,我被冤枉了,我跟他们两个人根本都没有关系!我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