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半晌之后,程处弼见晋阳公主还是如此,遂看向了其身边的大太监田邯缮。
田邯缮挤眼睛示意给程处弼,表示他也不敢出声招惹。她家公主很少有这般酷冷难以相处的模样,可见是被于奉先前所言的那些话给惊到了。而且田邯缮也清楚,此刻他们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同是女人,必定有些感同身受。太子身上的这种事,于女人来说确实是个折磨。而太子毕竟是太子,身份尊贵,这种事就算送到圣人跟前,所受最大的惩罚却不过是几声训斥,几通收拾,再不能过了。反倒是太子妃的作为,只怕会地位不保,且必定会受到很严厉的惩处。
程处弼看着犯难的晋阳公主,也理解,遂决定保持默不作声,只等着贵主吩咐便是。
“程侍卫,都记下来,由你回禀圣人。”李明达深吸口气,便缓缓地起身,转即又告诉田邯缮,把先前调查整理出来的东西都一并给程处弼。随后,李明达便摆驾回立政殿。
李明达刚回,就看见了李恪。
李恪刚跟李世民请罪出来,瞧见李明达,微微颔首,算是招呼了一声,便打算走。
李明达轻浅回礼之后,也没有再多言语,目送李恪离开。
过了会儿,李明达便听到李恪再和程处弼说话。
当听到程处弼说案子要结了的时候,李恪默了会儿,才道:“其实太子妃那日不止哭了,临离别时我劝她想开,以后切勿如此冲动,她和我说了一句话,但我之前没对十九妹说。”
程处弼:“说了什么?”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第3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此事你不必跟兕子说,免得她受怕。我也不想再掺进东宫的事里,明日便启程回安州。”李恪道。
程处弼:“人呢,你不再找了?”
“旧事未完,新事添乱。再言,他本不愿理会我,一时半刻只怕劝不动,圣人刚又狠骂了我一顿,叫我尽早回去,哪还有空。”李恪无奈地叹一声,便和程处弼作别。
程处弼恭送走吴王后,停滞了半晌,才悠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有很多愁绪无从发泄。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李明达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这句话,再想苏氏先前对她欲言又止的那桩大事,可能是大哥的要害。李明达能感觉出来,当时苏氏并非是真想说,她只是开口露一下,或许是早知道他大哥就在门外。
一个女人能掌握一个男人多大的把柄,会令对方对她如此屈从。更何况对方是太子,身份高贵,大权在握,与其斗谈何容易。还有大哥,为何一定要保她?
“程处弼把于奉的证供交上去了么?”李明达问。
田邯缮忙告退去问询,随后他躬身进门,对李明达道:“是。”
李明达虽然早有准备,但忽听田邯缮的应承,仿若一锤子敲在心上,咚的一下很难受。想到一贯宠爱自己的大哥,想到曾经一直感情要好的大嫂,再想到而今所查的真相,李明达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摔,眼耳鼻虽然更好用了,但却看到了太多的丑恶。不过真相从不会因为她的知晓与不知晓而改变,所以她倒并不后悔老天爷赋予她的这个特别的能耐。
李明达微微缩肩,绷着身子,想着今天该会有阿耶的传唤,然而她等到天黑,也不曾听到正殿那边有任何脚步声过来。
李明达还一夜辗转反侧,至次日清晨。她方半躺着,靠在隐嚢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随后不久,李明达便听到了独属于李世民的稳健的脚步声,立刻惊坐起身。
门外头有方启瑞正询问守门的宫人,公主是否起身,得知没有后,李世民便就要率人离开。
“来人。”李明达立刻开口。
李世民离开的脚步声这才停了,转而大迈步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屋子。
见礼之后,李明达便被李世民拉着手坐了下来。李世民仔细观察李明达的神色,瞧她眼底乌青,便不悦地蹙眉。
“你一夜未睡?”
李明达笑着摇头,她刚才睡了一会儿,所以不算撒谎。
李世民无奈地瞪她一眼,便笑了,“好,就当你睡了。但你一会儿要谨遵圣命,再睡一觉,不到晌午不许醒。阿耶知道你心里惦记什么,放心,你大哥大嫂的事绝非是因你的调查阿耶才知道。早前就对他们夫妻关系不和的事就略有耳闻,不过一直因国事繁忙,并未细查。但此刻就算没有你查,阿耶早晚也会查。与其让外人知道咱们皇族的丑闻,阿耶倒要感谢你提早把这件事挖出来,省得咱们李氏皇族对外丢人了。你嫂子害你,罪不可恕,理当处置。你大哥包庇,同不可恕,我自会好生训他。”
李世民随即拍拍李明达的脑袋,要眼看着她躺下闭眼了,方离开。
出了门,李世民脸色便阴沉下来,着命人缉拿苏氏,将其囚禁于东海殿,令方启瑞监督,左青梅主审,详细查实苏氏过往所有不轨行止,而后上报给他。至于李承乾,李世民提起他便先叹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兕子的屋子,然后下意识的更加压低声音,让人即刻宣李承乾于甘露殿觐见。
李世民随后带人匆匆去了。
李明达起初闭着眼躺在榻上,随即翻了个身,背对着屋内侍候的宫人,未让任何人看得到她的脸。
是夜。
李世民并未归立政殿,李治在天大黑的时候回来; 。李明达听到脚步声,就停顿了手中的笔。听闻李治仔细询问宫人自己的情况,又不想打扰自己,李明达莫名觉着心暖。
左青梅是在三日后,才来立政殿和李世民回禀审问苏氏的情况。
“与公主所查并无分别,再问其它,一概不知。”
“可知太子因何包庇她?那桩大事又为何?”李世民问。
“她不说,逼急了,就冷笑说可能是太子念旧情。”左青梅道。
李世民眯起眼睛,想了想,便问左青梅可还问出什么其它可疑的事情没有。
左青梅摇头表示没有,“婢子用刑具吓她,却不敢逼急了,已然几番寻死,当下要人日夜看着才行。”
“倒是个烈性子,但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李世民皱眉,有几分不解,心下又有些后悔当初听了李承乾的央求,将这苏氏配给他。
李世民心里很清楚李承乾对于苏氏的包庇不合常理,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十分愤怒于苏氏的所作所为。李承乾虽也恼了,但对外,他的态度还是太过温和,并没有太过责怪苏氏之意。而苏氏就更有意思了,话说半截,似在暗示李承乾有谋反之嫌,却又不挑明了,也像是在反过来在包庇李承乾。
这些都太不合情理。
“把苏亶叫来,让他见一见女儿。”李世民道。
……
本以为让苏氏的父亲苏亶出马,苏氏总该有所动摇,便是拒不交代,也该露出一些破绽。
然苏亶对自己这个女儿也没办法,劝了又劝,最后只能挺着一把老骨头跪在李世民跟前,把头磕破了赔罪。
李世民至此恍然发现,他派人对苏氏的调查,其实是毫无进展的,所知的东西皆是兕子所调查的那些。看来想要有所突破,还得靠兕子才行。李世民越发觉得他的宝贝女儿颇有才干,犹若当年他年少有为,意气奋发之时。
这倒是好事,只可惜让这孩子去调查自家的丑事,令她小小年纪就看透了这些人心丑恶,难免有些残忍。但他李世民的女儿,又岂能和普通人家的小女儿作比,自然该是巾帼英雄,挑十个绝佳男儿都比不得她。
想到兕子,李世民的心情好了很多,随即征求左青梅的意见,便决定审问苏氏一事,还是交由李明达来处置。
午后,李明达见了苏氏,便立刻询问她那一桩大事为何。
苏氏却冷笑不应。半晌之后,见李明达仍耐着心思等他的答案,苏氏更觉得可笑,“傻丫头,你不会真以为我当初是真心想对你说?那一日不过是逗逗你。我都到而今这地步了,说与不说有何意思。你也不必白费心思。”
“你身处如此境地,还有心情耍嘴逗我,倒厉害。”李明达见苏氏态度强硬,知道她这些天来早已经适应左青梅的审问。而在审问这方面,李明达远不如左青梅厉害。她都不行,自己也没必要过多尝试。该换个方法,戳她的软肋,她一旦情绪激动可能就容易脱口了。
李明达思虑片刻,便去李世民跟前得了允准,令李承乾可以最后去探望一次苏氏。
李承乾自然是想见苏氏,他心里终究是有一些话要交代。苏氏人之将死,也同样有很多话要和李承乾告别。两人相见之时,屋内所有的宫人皆退下,未留一人。甚至在屋子周围的人也都退下了,只留着太子的人负责看守。
左青梅跟着李明达在东海殿的后墙处站着,十分不解贵主为何要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如此两个人说什么话她们都听不到,之后又该如何向圣人交代。
“嘘。”李明达用食指抵住唇,示意左青梅不要出声,然后使眼色看了下房顶。
左青梅愣了下,恍然间明白了,原来贵主还留了一手,在房顶安排人偷听。如此倒好,看起来四周无人,让太子和太子妃以为可以放心说话,又能听到这二人的言谈,知道的更多。
左青梅当即对李明达拱手表示佩服,转即又有些担心。
“东宫的侍卫们可都是高手,只怕我们的人蛰伏在梁上会被发现。”
“放心,我找的这个人谁都发现不了她偷听。”李明达说罢,便让左青梅不必再言,静等消息。
东海殿内。
李承乾背着手,他转眸环顾殿内的萧索,不住冷笑几声,转而流露一脸厌恶的样子看向苏氏。
“你作了这么多年,就为图这么个结果?”
苏氏跪坐在已经有些残破的草席上,却身姿端庄,谨守仪态,“殿下今日此来若只为笑话我,倒是可以出门离开了。”
“笑话你什么,我哪敢笑话你啊,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殿下到这种时候了,还要脏水往别人身上泼?我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天不怕地不怕,殿下就不怕我把不该说的东西也说出去?”苏氏一脸桀骜不驯,偏头看李承乾。
“你真以为你知道的那点东西,能吓到我?你之所以知道,不过是我想让你知道。”李承乾薄唇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随即蹲下来,面对着苏氏,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瞧瞧我的太子妃,舍不得我,要我做她的陪葬。好啊,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去,能陪你死,我倒是开心。”
“呸,你不配!”苏氏一巴掌打掉李承乾的手,她偏过头去不看李承乾,眼睛却忍不住红了,“这么多年,我在你跟前守活寡,受的罪还不够么,我死了你还不放过我?求你滚远点,哪怕是让我尸身丢在乱葬岗,我也不要和你葬在一起。”
李承乾收了手,脸色冷上加冷,鼻孔里哼出一抹轻嘲。
抹了半晌,苏氏方忍住泪,接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明白,你当初既然钟情我,跟圣人主动求取于我,为何待我进门之后,却又那般对我。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招惹我。我若不进宫,哪有而今这样的罪受,哪会……”
“哪会什么?哪会和三弟私通不成,未享男女欢愉?”李承乾冷言反问。
苏氏瞪他:“你还有脸说!”
“你有脸做,我怎么没脸说。你说我负你,你又何曾没有负我。新婚之夜,你一人在洞房喝多了酒,半醉在我怀里,本是粉面樱唇,惹人怜爱,勾得我欲与你欢好,可你张嘴喊了谁的名字,你可记得?”
苏氏怔住,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冷笑,“堂堂大唐朝的太子,大婚之日,正欲火焚身之时,怀中心爱的女子却叫着自己兄弟的名字,会作何感受?查察之下,我方知你大婚前和李恪那点事。好,是我霸道求婚于你,未曾了解你心里早有了人,我可以等你把这个人忘了的时候,再重新接纳你。为了不伤及你的感情,为了让你回心转意。我假装不举喝药,忍着不与你同房,待你一心一意,就为等你的心主动回来的那天。可你呢,这么的多年,至始至终都没忘了他,从没有。”
苏氏双唇抖得厉害,整个人呆滞了,她呆呆地睁大眼,穿线的泪珠不停地奔涌而下。
“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听不见,耳朵聋了?我至今仍记得三弟出番那日的情境。你随我去送他,你的眼睛依依不舍得,几乎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那时都过去六年了,你嫁给我六年了,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儿子,你还是对他如故,你可知道你看他的每一眼,都像一把刀割在我心上。苏柠樱,我对你失望之极。”李承乾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把每个字都咬碎了才吐出来,“本以为有了孩子,我心下欢喜,以为你的心会安分一些。但我错了,错到骨头里。每次期望带来的失望,会令我忍不住想报复你。我不喜欢你了,苏柠樱,但我的心止不住的痛,唯有看着你和我一样痛,我的痛才能减轻一些,有种踏实感。”
苏氏白着脸,颤巍巍地抖着嘴唇:“那、那你和那个贱奴之间……”
“东宫侍卫宫人众多,我若真做苟且之事不想让你看见,你以为你会看得到?”
轰地一下,苏氏只觉得有一道巨雷从自己的脑子劈下来,让满耳都是嗡嗡声。
苏氏半张着嘴,眼睛睁到最大。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已然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该是笑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太子殿下竟然一直喜欢她?
苏氏自嘲地轻呵一声,身体已然酸软到快无力支撑,双手撑着地面。她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眼泪哗哗不停地往地上掉落。
“那那前段日子你喝了酒,喊着别人的名字,也是对我的报复?”她哽噎地问。
“嗯。”
“李承乾,你有病!”苏氏忽然大吼道,然后几近疯狂地爬起来,扑倒李承乾怀里狠劲儿地捶打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心里有你,早就有你!”
“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李承乾无情地离开苏氏,把她推回了草席上,他弯着腰,居高临下,冷漠一张脸,垂眸看了她许久,才用黯哑的声音道,“便带着我一起死,就用我给你的那个把柄。”
苏氏顿然崩溃,“哇”地一声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她心里有无尽的后悔,嘴里也不停地内疚喊着,是她害死了自己和太子之间的第二个孩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就那一次,我们会有第二个孩子,也没想到在我知道这孩子存在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天的事我是有些冲动,喊着别人的名字刺激你,只为图自己报复爽快。但你可记得,前一日你是怎么在于奉跟前,回忆你与三弟之间的旧情!我真是疯魔了,才会对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心动。诚如你所言,若当年没有那一瞥,你我从不相见,也不曾发生过后来这些事该多好。”
“不,我现在不后悔了。”苏氏拼命地摇头。
“呵,这话若早些说,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苏柠樱,你便是觉得我负你,也不该把过错加在我妹妹和无辜的孩子身上。事过了,妹妹安好,孩子已然没了,我仍第一想到的是保你。说你作孽的时候,我自己就在作孽!罢了,这就是孽缘。事已至此,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李承乾话毕,等了许久,见苏氏还在哭,偏头隐忍半晌,方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丢给了苏氏。
苏氏看见帕子上所绣的漂亮的蝠纹,怔了下,“这是兕子绣给你的帕子?”
“她是个好孩子,奈何她却有个混账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