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再有就是裴驸马跟那个清娘之间的关系,是否真如他刚刚交代给李玉琼的那般,再没有其它的关联。况且一个骗子的话,却也不能全然相信。李明达无法确定裴驸马诚恳,真正的事实一定就真如他刚刚所言那般。难保他正在欺骗李玉琼,本来有的事就故意说没事。
所以裴驸马在息王事件这方面,还不算清白,明天还是得让房遗直他们细审。
转眼至清晨,东霞飞,天正凉快,最为适宜在这时候出发。
李明达同裴驸马一起骑马到了吴王府。并着李明达一块来得,还有她随行侍卫,和一些行李。昨天李玉琼已经开口赶李明达离开了,李明达自然没必要厚着脸皮继续在公主府逗留,遂决定搬入吴王府暂住。
吴王府的下人们立刻前来迎接,把行李搬入早就打扫好的院子里,并且规整好。
李明达则同裴驸马径直去了正堂。
房遗直等人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今日李恪倒是不在。李明达一瞧,笑了下,就选了个靠门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准备旁听。狄仁杰见状,到不知该坐哪儿了,怕自己越矩。
“你们便随便坐,不必顾忌我。”李明达发话后,狄仁杰才敢就近选了个位置坐下。房遗直则坐在堂中央临时设置的桌案后,准备审讯。
清娘随后就被带了上来,经过一夜的不眠折磨,加之昨天在尸房被关了一个时辰的惊吓,清娘此时已经彻底筋疲力尽,惨白着脸跪在地上,没精打采。
裴驸马因为身份高贵,还是被允准坐下问话。
清娘一听裴驸马在,一直低着的头忽然抬起看了过去。裴驸马也一直观察清娘,瞧她穿着粘着稻草的衣裳,满脸狼狈。裴驸马目光顿时心疼,生了怜爱之意。
“她一个弱女子,怎可能与息王后人的事有干系,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抓没抓错人,倒是不劳烦驸马爷费心。倒是想问驸马爷一句,您与这位吕清儿是否有往来。”
“有,不瞒房世子,我曾数次去过妓院,并在那里留宿。但我与吕清儿之间的关系很简单,我是客人,她是妓院头牌,至于做什么,倒是不必我解释了吧。”
“付允之指认是吕清儿勾引他,开了大牢门,以至于令其杀了八名当时灵安寺闹事的百姓。”
“不知,却跟我没关系。”裴驸马面容淡定道。
李明达仔细观察裴驸马的表情,倒不像是在说谎。
清娘这时候也道:“世子真的冤枉清娘了,清娘与裴驸马之间,除了那点事儿,真没有什么其它事情。那八名被毒死的百姓,清娘也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因何而死。清娘和他们几人,根本就不认识。便是世子再把清娘关进尸房一个时辰,清娘也不认识他们,一个都不认识。”
李明达瞧着清娘的话也有几分铿锵,倒不像是其说谎。却也不知她是因见了裴驸马有底气了,还是说她真的没有做过害人性命的事。
李明达随即问房遗直,那八名身亡的挑事者的身份是否查实了。房遗直摇摇头,表示一直没有线索。也曾经派人询问了附近村县,是否有人失踪,却不曾有。如此便说明这些人,该不是附近村县出身的,要么是外地人,要么就是一些躲藏在安州城内的无名小卒,诸如乞丐之类,故而无从查实。
裴驸马听闻此话,冷笑起来,“那你们还有什么话要问我?”
李明达看眼清娘,便对裴驸马道:“裴驸马是否有话要嘱咐给吕清儿?”
“嘱咐,倒有什么好嘱咐?早和你们说了,我和她之间便只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图一时开心罢了。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倒是会让人觉得十分丢人,也是我对不起公主,但你们若凭此就诬陷我跟什么息王后人有关,还背上了八条人命,我可不认!我只认我自己的错,我回头我自会上书请罪于陛下,请求他处置我。”裴驸马冷静地说道。
这些话他早在来吴王府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故而说起来不费劲。如此顺溜,口气理直气壮,别人见了必然会觉得他很诚恳,没有说谎。
房遗直随后提及吕胜,请清娘和裴驸马二人在一边候命,并不需出声。
吕胜被传唤上来之时,还不明所以,尚不晓得为何会有吴王府的人来请自己。当他随即见了清娘也在,便心中大骇,再看到裴驸马也同在,便心下更加惧怕,十分担心他们之前做的事情败露。
这之后,就有侍卫上了屏风,挡住了吕清儿和裴驸马,让吕胜看不到这两人的脸,更加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授意。
房遗直问了吕胜是否知道灵安寺闹乱的事。
吕胜忙磕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灵安寺那地方,去都不曾去过,尸房里那八具尸体,刚刚草民已经去辨认过一遍了,没有一个人认识。”
房遗直点点头,看起来十分相信吕胜的话。
吕胜见状松口气,垂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给房遗直磕头,表示自己只是一名商人,平时只顾着做生意,根本没有心情去关心什么闹乱,那里死人了,更加没有听过息王后人的传言。
“那你与裴驸马私采银矿,贩卖私盐的事呢?”房遗直忽然闻道。
吕胜愣住了,恍然接连被两个大雷劈在了脑袋上一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脸色立刻张惶起来,局促不安,整个人微微颤栗,垂头讷讷半晌,并没有回应房遗直的问话。
“说!”侍卫用刀鞘捅了一下吕胜的后背,示意他痛快交代。
吕胜支支吾吾,转而看向裴驸马和吕清儿所在的屏风方向。
裴驸马这时候突然冲动站起来,要出去说话,结果被身后的侍卫忽然按住肩膀,请他坐下。
“采矿、贩私盐这种事倒是好查,你总不能一人全权来做所有事,但凡要用到人的地方,便都是破绽和证据,你掩盖不过去。你此刻便是不说也没关系,我回头让人搜了你家,再去质问当初被你派遣去挖银贩盐的属下,终究是会有人怕死,老实交代所有。若是直接搜到了你的账本,倒是更容易了。你若先说了,算你主动投案,可饶你一命不死。可若是等别人去说你的罪行,可就没这样好机会了。死不打紧,就怕死得不够干脆,生不如死。”
房遗直说罢,就立刻命人去搜查吕胜的家。此时落歌上前,随便挑两样残忍的刑罚给吕胜讲了讲。比如腰斩,再比如弃市。
“腰斩就不必多说了,有些简单,从腰砍下去,那一瞬间后,上头还有知觉,瞧着自己下半身断了……还是说说弃市,撕须而尽,挟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
吕胜吓得魂飞魄散,也心知自己所放账本的地方并不安全。再者也却是诚如房世子所言,他犯下的这些勾当,每一样都需要人力。平日把自己掩藏好了不被怀疑,上头还有裴驸马做保,倒还算安全。但而今连裴驸马都被怀疑,吕清儿也被抓,他们根本洗脱不了罪责了。看来这裴驸马之前劝他归还银子那套招数不好用了,这还是被查了。
总归事情败露,何不痛快认了,尚能保一条命,好歹不必死得那么惨。
吕胜遂忙连连磕头,对房遗直道:“草民该死,确实为了钱财做了不少偷盗之举。”
吕胜遂把他与裴驸马合谋,偷采银矿和贩卖私盐的事都如实交代。
屏风后,被强按着肩膀坐在凳子上的裴驸马,脸色煞白,此时已经恨得快把牙咬碎了。吕胜当众坦白的这些,已经彻底把他弄栽了进去。万没想到,今天的这一次问询,就是他万劫不复之日。
银矿的事尚还好,因他早就猜测房遗直此来是调查此事,遂与临海公主交了底。临海公主在几天前就让他把炼出的银子都放回了山洞里,别再去碰,只当从哪儿来就还哪儿去。而且公主已经和吴王打了招呼,请他就发现银矿一事上书,而对于裴驸马私下采矿一事,也让李恪看在他主动承认和归还银子的份儿上,就大事化无,李恪也应了,给了临海公主这个面子。
偏偏贩私盐这事,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要不是他得到传言,说房遗直要来安州查案,裴驸马自己都差点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当初私盐贩卖的时候,就没闹出过什么风声,而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谁会再提这个。房遗直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裴驸马怎么都想不明白。
但现在他心里就是有上百个疑惑也没用了,人家当场将他供出,已然没有辩驳的余地,裴驸马只能认下。
吕胜签字画押之后,裴驸马方被带出来。二人一怒一惊对看,转即脸色双双绝望,到底都是落水的鸡子,没得逃了。
裴驸马身上的罪是可以定,但‘息王后人’一事却未能解惑。
房遗直就此询问吕胜,吕胜却是露出一脸迷茫不解,似真的不知情。
但房遗直无法确认这人是否撒了谎,遂看向李明达,征求她的想法。李明达对房遗直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她也觉得似乎是不知情。
房遗直随后打发走吕胜,命人安置了裴驸马。李明达则跟着去了,她有话要问裴驸马。便是息王后人案子的信纸,有一张上面,有裴驸马身上一样的熏香味道。
裴驸马本是厌倦再与李明达接触,忽听她此话,却是惊讶了下,心里也担心自己身上的罪名又多担一个,便配合回答了李明达的质问。
“我身上的熏香都是公主所配,她用料用法与别个不同,是跟了个外族人所学,每天用新鲜香料和花瓣干榨出的水,涂抹在洗后的衣服上。”裴驸马接着道,“但这种事我从不操心,也不曾碰过那些香料。你所说的这张纸,跟我绝不可能有关系。”
“原来熏香是经姑母之手,”李明达后半句话顿住,再没有说。
裴驸马却冷笑一声道:“那必定是她了。她当年之所以受今上宠爱,全然是因为当初事变之前,她递给了今上一句重要的消息。她是我们裴家的媳妇儿,当时父亲尚在支持息王。她当年所为,便是对我父亲和息王莫大的背叛。虽说事后今上仍然善待了父亲,但息王那边却是落了个残忍下场。而今她年纪大了,为此日日噩梦,精神不好,愈发觉得对不起息王。”
“你的意思,息王后人这件事是因她愧于当初的背叛,而做出的补偿?”
裴驸马:“难道不是么?”
李明达蹙眉疑惑,“但姑母看起来并不像对此事知情。”
“人都会做戏,你姑母尤甚,她做起戏来比任何人都厉害。不信你就试试。”裴驸马嗤笑道。
“她为你筹划,对你痴情,你便这般对她?”李明达问。
裴驸马扯起嘴角,眼含讽刺笑意地看着李明达,“瞧瞧,你这就被骗了。你真以为你姑母是什么痴情女子,一心一意待人,对我万般好?不怕告诉你,论起花心风骚,我不如你姑母一半。”
第44章 大唐晋阳公主
“你这是气急了,想乱咬人?”李明达心料其中还有内情,故激将裴驸马。
裴驸马深感自己无辜,他可并非是个无情意的纨绔,有些事分明错不在他,遂冲动之下便话脱出口:“我本不愿说太多,只怕毁了你姑母在你心中的样子。但若你以为我而今背着你姑母和别的女子欢好就罪大恶极,我便要告诉你,你姑母又是个什么样。大婚之时,她便已经……”
裴驸马说道此处时,脸色发青,彷如刚遭受了什么巨大难以忍受的侮辱。
李明达越发态度严肃,预备正视裴驸马所言之事。
“不是处子之身。”裴驸马很痛苦的吐出后半句话,随即露出一副若吃苍蝇一样恶心的表情。
李明达在他话落的同时,立刻蹙起眉头。
裴驸马的嘴依旧不停,继续念叨:“人和人要将心比心,是她当初先不忠于我,我而今再如何风流都不为过。况且我人虽风流,但为人厚道,并未因前事嫌憎而恶待她,这些年来,我作为她的丈夫,对她的关心爱护从未少过,我——”
“闭嘴。”李明达音量不高,但话语泠泠,嫌恶之意明显。
裴驸马怔了怔,对上李明达的眼,然后恍然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嘴快,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他若指望临海公主凭着皇亲的身份保他,这些交底无异于堵住了他的后路。不过公主若真做了那些和息王后人相关的糊涂事,他倒是也指望不上了,还要求老天保佑叫她别连累自己才好。毕竟他贩卖私盐这点事,跟她搞什么息王后人的事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
“兕子,我和你说这些话,不过是一时情急,这毕竟是家丑。不是处子之身这种事若传出去,对皇族的名声也——”裴驸马惊厥李明达看他的眼神
“裴驸马,我以前倒是高看你了。”李明达声音骤冷,若冰碎裂。
裴驸马噤声又怔,晋阳公主虽然年少,但其气势却不亚于成年的大王。她一贯温和有礼,而今看他的眼神里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憎。裴驸马动了动喉咙,蓦地紧张到腿微微有点发抖,遂忙把手放在大腿上按住。
“你好自为之。”李明达最后冷冷看一眼裴驸马,便转身去了。出门后,她耳边就响起吵架声,提及临海公主、裴驸马还有她。
李明达循声快步过去,就见临海公主身边的大侍女团扇立在碧云对面,一脸不满气愤之色。因转眼见了她来,团扇面上才显露惶恐,随即忙行礼请安。
“什么事?”
“公主让婢子来接裴驸马回去。”团扇颔首道。
“回去告诉你们公主,他回不去了。”李明达话毕,便转身去了。
团扇惊厥一下,伸脖子探看公主背影,却还有话想说。
田邯缮立刻拦住团扇,斥她不得无礼,“休要在这讨嫌,奉劝你最好记清楚我们贵主的身份,再好好想想,你们府上那个厨子当初怠慢我们公主的下场为何。”
团扇瞪一眼田邯缮,冷哼一声,转头去了。
*
房遗直则正在复审清娘,就有关于涉嫌灵安寺闹事的八名死者再次问询于她,以确准她作案的动机和目的。
清娘却是一再否认,她人没有昨日精神和冷静了,但嘴依旧伶俐,“付允之撒了谎,请房世子明鉴,清娘真的被冤枉了!妾身根本没有和他苟合过,没有勾引他上床诓他做帮凶,更加没有杀人。妾身虽为下贱,年纪很早就被破了瓜,也和不少男人有过缠绵之事,但和付允之这个人,清娘自始至终都和他清清白白,没做过任何事。”
“而今已有不下五名人证证明,付允之常出入你的妓院,并且每次去都会在你房中逗留片刻。而八名死者被害的当日,你妓院里有很多人可以证实你那天晌午是孤身离开了妓院,直奔县城方向。”
“付允之总来我妓院,是想我帮忙把他举荐给裴驸马。我见他心思不正,就不想帮他。再者说,我怕以后好事多个人掺和,我那份钱就会少一些,遂更不愿意。但谁想付允之他一再粘着我,总是来,这我也没办法,每次只能绞尽脑汁措辞把他给撵走。至于死人那日,当时我收了一封密信,约我在城内见面。”清娘模糊道。
“什么人,在哪见的面,都报上来,我派人查实。”房遗直道。
清娘怔了下,用连她自己都怀疑的口吻答道:“其实我见的人是吕胜,约见在城西破庙内见面,但我在那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却不见他人,就回去了。”
“可有人证实?”房遗直问。
清娘摇了下头,转而用她勾人的眼睛,万般哀求房遗直相信她,她真的无辜。
“无辜?你协助裴驸马和吕胜私采银矿、贩私盐一事,已然证据确凿。”房遗直冷言讥讽道。
清娘不解房遗直身为一个男人,为何对她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她伤心绝望地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便跟串线的珠子,从她的脸庞上滑落了下来,楚楚可怜至极。
房遗直自是不会理会她如何,问其还有什么话要分辩,只听清娘不停地啜泣哀求自己,知她此时腹内空空,已然无话可辩,遂打发人将她带下去。清娘被拉走的时候,面容惊惶不已,仍是不停地哭,啜泣声柔柔弱弱,跟一般人哭法不大一样,竟也有几分勾人。
李明达站在廊下,眼见着清娘被拖出院身影不见了,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房遗直片刻后才从堂内走出,他出门下了石矶,才感觉不对,扭头见李明达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又走上石矶,踱步至李明达身边。
“公主?”房遗直行浅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