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问我,我哪里知道。”李明达淡淡道。
“是啊,这事你不知道,可我另有疑惑想问你。”李恪顿了顿,别有笑意,“你说怪不怪啊,这案子到现在已经快查得差不多了,圣人却是一波又一波的派人过来帮忙。照理说息王后人的事,挺忌讳的,所以我当初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长安城求贤。后来事情曲折了点,但好歹这房遗直是真来帮我的忙了。他才能如何自不必说,有他来查我是知足的,觉得这就够了,再说这种事人多了知道按理说也不好。可你瞧咱们阿耶,却是好像生怕这件事有人不知道一般,还分批一波波的撒人过来。”
“哦。”李明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什么‘哦’?我正经和你说话呢,你倒是帮我揣度揣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刚好派来的人还都是年轻子弟,一个个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呃……好像说重了,反正都一个意思,都是样貌学识很好的世家子。”李恪说到这里,特意偏头去观察李明达的表情,倒是意外了,这丫头竟然一脸平淡,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
“兕子,你在没在听我讲话?”
“在听——”李明达无奈地叹口气,扭头看着李恪,“一些废话。”
李恪顿时被噎住,接下来本欲揭露真相的话,立刻说不出来了。
李恪无奈点点头,赌气跟李明达道:“好,你觉得废话是吧,不用三哥提点你是吧。你三哥我还真就不说了,除非你开口求我。”
“三哥再这么多虑,容易白头。”
“胡说八道,你三哥还年轻呢,而且我这一头发自小光泽漆黑,人人羡慕,不带白的。”
“已经有了。”李明达伸手指了指李恪头部左前方的位置。
李恪摸了下,才反应过来摸没用,遂忙去铜镜前猫腰看了看,又问身边的侍从。侍从躬身在李恪的头顶看了半天,还真找到一根白发,随即拔了下来,送到了李恪手上。
李恪看到这根白发,真比得知案子没破更糟心。他抓着白发,看一眼李明达,便道了声告辞,匆匆而去。
隔了两日之后,李明达偶然听王府侍女议论,说吴王已经连吃了六顿何首乌了,就是不吃饭也一定会吃这个。
“贵主,临海公主还赖在吴王府不走,每天都找吴王闹一阵。吴王被弄得心烦,说不愿意回府了,让奴来给贵主传个话,请贵主暂代他在王府坐镇,案件一应事宜都由贵主决断便可。”王府管家匆匆来回禀道。
李明达:“胡闹,他人在哪儿?”
管家摇头,“奴不知,这消息是王爷打发个侍卫来知会。奴刚听完不及问,那侍卫便骑马就走了。”
李明达观察管家表情诚恳,没意外的话该是实话。李玉琼这两日总是烦扰李恪的情况,李明达也知道,确实麻烦。他一个男人,还是晚辈,的确不太好和李玉琼纠缠。
李明达遂也不多说什么了,便打发管家下去。
至傍晚时,李明达正要去自己住处附近的湖边走走,才挪步至院门口,就刚好碰见房遗直打发来的人传消息,说是调查有了进展,不及对方继续回禀,李明达立刻出手制止。她转身退回院内,便立刻命人关上院门。
田邯缮见状,一面命属下照做,一面忙问李明达何故,“贵主,那咱们不去找房大郎了?”
“我突然心情好,想换条路走。”
田邯缮不解,“可这院子就只有正门一条路啊。”
李明达忙拉住田邯缮往房后去,边走边嘱咐碧云等在院子里守着,“一会儿若有什么人来找我,就说我睡了,不宜被打扰。”
李明达说罢,便和田邯缮到了屋后的院墙边。
“贵主,要翻墙?”田邯缮问。
李明达点头,当即就有侍卫做了人梯,李明达在田邯缮的搀扶之下,翻到墙头,然后利落地跳了下去。随后田邯缮也跟着翻了下来。李明达落脚后,有点没站稳,刚好被田邯缮撞了下,就一下子跌倒坐在地上。
田邯缮吓得忙去搀扶,“怒该死,竟撞了贵主,奴——”
田邯缮说着就落泪,跪地上欲磕头认罪。
李明达随手就把他拉起来,催他快走。
这宅子临湖,往前略走一走,就瞧可见一处水榭。
主仆二人才刚走了没几步,转头就吓了一跳,西侧水榭处,穿着玄衣的房遗直矗立在那里,此刻目光刚刚好落在她们主仆身上。
别说李明达贵为公主了,就是田邯缮一个太监见此状,都觉得脸红尴尬。运气怎么这么差?他们头次跳墙就被瞧个正着!
李明达把手背过身后,悄悄拍了拍衣服后头的灰尘,然后坦率地挺直腰板直面走过来的房遗直。房遗直身后还跟着四名侍从,两男两女,不过此刻四人都面着湖躬身待命。这倒让李明达松口气,至少最多就只有房遗直一人看见她的窘状。
待房遗直行礼之后,李明达就先行发问:“刚你传话说案子有进展,要回禀我,怎么人却在这?”
房遗直惊讶,“此处正是约定回话之地,公主竟不知?遗直还以为,公主刚刚在走捷径。”
第45章 大唐晋阳公主
田邯缮数次给房遗直打眼色,对方愣是没注意到,所以急得干咽唾沫。完了,完了,瞧房大郎这态度,八成是不想给他家公主面子。这下公主被当场抓了丑,回头准被人家笑掉大牙。
田邯缮急得七窍冒火,就差原地蹦高了。
李明达倒是不慌忙,她不信房遗直会傻到四处跟人说她跳墙了。李明达踱步到水榭边,故意停留在距离房遗直那四名侍从稍微远一点的位置。随后就让房遗直有话赶紧回禀,她一会儿还有要事要处理。
“不管什么要事,还请公主以安全为重。”
田邯缮一听房遗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竟还在委婉提及他家公主刚刚跳墙的事,气得脸红。
“放肆,我们贵主做什么事还轮不着你来置喙。”
李明达伸手制止田邯缮,对房遗直道:“跳墙算什么,我连崖都跳了,还活得好好地,说不定我这人就擅长跳。”
李明达本意是开个玩笑,但房遗直的脸却更黑了,黑眸比之刚刚沉冷更甚。
“坠崖一事,公主活得侥幸,下次可就未必了。还请公主惜今日之所有,勿忘前事之教训。”
李明达听房遗直回答的这么认真,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觉得奇怪。以他的聪慧,该是不会在谈话的时候煞风景。今日是怎么了?李明达疑惑打量房遗直两眼,随即意识到一问题,她暗暗抽鼻子闻了下,确认房遗直身上明庭香没有了。
房遗直把自己身上的味道给弄没了,是为防着她?
李明达别有意味地看眼房遗直,发现他皱着眉头,眼周绷紧,似乎还沉浸在不悦的情绪里。
李明达便无言,以沉默相对。
立在一旁的田邯缮脸又憋得通红,房遗直太过分,公主和他开玩笑,他竟煞风景,半点面子都不给。此刻他好想拿刀劈了这个不识趣的房遗直!
“公主为何不语?”房遗直还在等李明达的回应。
李明达诧异看他,忽然觉得房遗直这是有毛病,她说话他挑,她不说话他也挑。
李明达也来脾气了,“到底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我说不说话用用得着你管?”
“您是公主。”房遗直回道。
李明达:“说案子!”
房遗直立刻道:“八名死者中有一人身份已经查实,乃是清娘妓院里的一名护院,姓张,平常被唤作黑团子,不是本地人,有晋南口音。问过吕清儿,她是不认这护院,说是妓院里护院足有近百数,她不可能人人都记得。”
李明达点点头,把“晋南口音”这点特别记下。
房遗直接着又道:“今年年初安州城西新起了一座祭灵观,花费数十万钱,而今香火鼎盛,此观经查可确定是临海公主所建。观中央有一大殿,名曰祭灵殿,一直上锁。昨晚狄仁杰带人去偷偷调查,发现这祭灵殿内供奉了六块无字牌位。”
李明达:“无字牌位,六块。”数量刚好是息王及其被诛的五子。
房遗直见李明达表情明了,知她心里有数,便不再提了。
“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太怪?”李明达见房遗直疑惑地看自己,便解释道,“八名死者的死因被指与妓院假母吕清儿有关,而且现今也已查明死者之一是吕清儿妓院的护院。但临海公主特制的熏香却出现在了所谓‘息王后人’所用的信纸上,她有祭拜息王及其五子之嫌。吕清儿和临海公主,本因裴驸马的缘故互相对立,理不应出现在同一处,但而今偏偏最有嫌疑的就是她们俩。而且看起来就好像是这二人合谋,犯下了这件事。”
房遗直问:“公主觉得不可能?”
“当然,一山不容二虎。这俩人绝不可能走到一起去做一件事。”李明达万般肯定道。
房遗直笑了笑,“公主所言有理,那这件事便听公主之言,再继续慎重细查之后再行论断。”
“你奉圣命处理此案,倒不必事事听命于我。”李明达本该是协助查案,房遗直最近却是事事请命于她,搞得像是她才是真正负责此案的主审官。
“遗直谢过公主。”房遗直再次行礼后,便告退了。
李明达眼见着房遗直走远了,放松地耸了下肩,然后靠在水榭处,东看看西看看,最后耳朵还是对着自己所住的院落方向。
田邯缮则一直恨恨地盯着房遗直的背影不放,但盯到最后,他目光就变了,玉人信翩翩,房遗直的背影萧绝至极,看久了倒叫他一个男人,不对,是半个男人都移不开眼了。
田邯缮自觉罪孽深重,他此刻该为公主讨厌房遗直才对,遂伸手打自己一嘴巴。
啪地一声,把李明达的注意力收了回来。
李明达看田邯缮。
田邯缮忙跪地赔罪,“奴该死,下次一定好好唾骂那个房大郎!”
“胡闹什么,起身。”李明达示意田邯缮噤声,转而继续全神关注去听自己院子的动静。
李明达先前之所以忽然选择跳墙,就是因她听到了李玉琼的脚步声,同时也闻到了她身上特有香味,她身上的味道与裴驸马身上的香味类似,但比之略有些不同,花香更多一些。
此时听李玉琼还在她院门口吵闹,李明达料知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善罢甘休,就干脆就近找了处凉亭坐着等。
湖面碧波荡漾,鸳鸯戏水,夏风浅浅,带着花香,倒是和风熏人正有睡意。李明达等着等着就有些发困,手托着下巴迷糊闭眼了。
“驸马爷,公主让奴偷偷放您出来,您却要去见那个妓女,这不合适吧,若是被公主知道了,奴就——”
“快闭嘴,就一会儿,你废话什么,我有要事交代她。”裴驸马厉害道。
随即二人就迈着快速步伐,朝吴王府地牢方向去。
李明达睁眼,立刻循着脚步声去。
至地牢门口,李明达站在远处偷看。却见两名穿着王府侍卫衣裳的男人先后进了牢房,前头的人拿着令牌入内,后头的人则身形很像裴驸马。
待二人入内后,李明达随即也跟了上去。田邯缮与侍卫打了招呼,令其保密之后,又问刚刚入内的两个人是谁。
负责守地牢的侍卫道:“东院的护卫长胡泽,而今正负责看守裴驸马。”
李明达随后踱步到了地牢上方的位置,偏头冲着地面,刚好可听牢内的对话。
“驸马爷怎么来了,妾身这幅样子实不愿驸马爷看到。”清娘纤细的嗓音带着哭腔,不过一点都不影响她吐字清楚。
“你到底杀没杀人?”
“不是我。”清娘顿了下,迟疑片刻,才问裴驸马,“会不会是公主所为?我记得以前听驸马说过,公主对息王父子六人当年的横死,很是愧疚。她若早知道我的存在,就借机……”
“我觉得不会!但我已经把公主嫌疑告知了上去,是真是假,他们自有评断。而今我们贩私盐之罪确凿,无法逃脱。我尚有贵族身份可挡,它日处罚下来,或能保命,但你与吕胜只怕是——”
“驸马救我,我不想死!”清娘这次是真的带着哭腔哀求,话语略有些不清楚。
“若保你命却不难,但活罪难逃,将来你必定在安州留不得了,所有钱财也必定悉数没收,直接将你发配至岭南等地。清儿,你是时候该为自己想一条后路。”
清娘听了这话,哭声更惨,哀求裴驸马一定要帮她的忙。随即令裴驸马附耳过来,低声跟他嘱咐了几句。这之后,又是一阵啜泣,清娘哽噎对裴驸马道:“我们的孩子,你要照顾好他。我将来的安排,就只能指望驸马爷了。”
“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受苦。趁现在我有些权利,即刻为你安排,它日等风声过来,我们再重聚。”裴驸马说完这些后,又停留了一会儿。
李明达听清娘的哭声似被什么东西捂住了,有些含糊不清,料想裴驸马该是将清儿搂在怀里了。
再之后不久,李明达就听见裴驸马快速离开的脚步声。李明达继续远远跟着,既确保对方看不见自己,又能确保自己刚好可以清楚听到裴驸马与护卫长胡泽的对话。
“等房遗直他们在妓院的人撤了,你就带人去白兆湖东,将清娘沉在水底的珠宝钱财取出,挪运至我们的秘密之所。”裴驸马交代罢了,又问胡泽临海公主在哪儿。
胡泽道:“该是去寻晋阳公主理论去了,这两日公主为保您,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一直拿着长辈的身份压吴王。吴王受不住跑了,她便去找了晋阳公主。怕只怕她太冲动冒险,真把晋阳公主给得罪了,会不落好。”
“倒不至于,长为尊,且先告状的不吃亏。陛下便是再宠爱晋阳公主,他也要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教女不敬长辈,他自己也丢脸。再说陛下既想做明君,便是愿意豁出去就宠溺女儿,魏征等人也会谏言规劝,不容他如此,他也得听着。公主的折子由疾风送,我看这会儿也该快到长安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