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他说完这番话,静默着看了任盈盈一刻,任盈盈垂头思索不语。
东方不败目光微闪,起身来到她面前,蹲□去,握住她放在膝头的小手,仰起头来望着任盈盈缓缓问道:“汝心在何处?”
任盈盈心下温暖,他是在告诉她:小丫头,你有什么不能安心的呢?说出来,我自然能给你一个安稳。她轻抬睫毛,视线从他微抬的下巴一点点上移到那灿如星辰的双眼——他虽是仰望,却偏偏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让人不由得想要信服、依赖……只是……
“我的心自然是在你这里啊!”任盈盈咯咯一笑,借着千载难逢的“身高优势”一伸手拂乱了东方不败的头发,身形一错从椅子上跃了起来,在离东方不败三步远站定,歪了头笑嘻嘻得端详着他,突然不着头脑的感叹道:“还是天然发际线好看啊!”
东方不败站起身来,被拂乱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自动恢复了顺滑,他挑着眉毛看着任盈盈,看了半响,最终低头无奈一笑,就此揭过。等他安稳坐到书桌后时,任盈盈却又凑上来闹他。
她侧身半抱着东方不败没有拿书的那只手臂,笑道:“你一说,我倒真想起一件不能安心的事情来了——小黑!咱们当初从华山走的时候,它就不见了,你说会不会是回了它的华山老家不出来啦?我明天去华山那边寻一寻好不好?”
东方不败眉头微皱,想了想道:“让丫头跟着你。”本心而论,他对于没有他陪同的任盈盈的任何出行都是不能完全放心的——只是最近暂停在华山的这几日事情实在繁多,只好退而求其次——经了上次洛阳任盈盈私自出行那一番,东方不败现在也学会面对任盈盈时候的妥协了。
任盈盈拿脸蹭蹭东方不败耳后根,悄声道:“叔叔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
东方不败呼吸一窒,黑眸中蹿起两簇幽幽的火苗……
***
次日清晨,任盈盈醒来的时候,东方不败已经毫不意外地先离开了。
她走到外间,例常梳洗,漱口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面上一红险些将口中的水吞下去。丫头接了用过的漱口杯,交给身后的小丫鬟,正要让她退出去,却听到任盈盈咳嗽了两声道:“还要……咳咳……”她脸上又红了起来。
这日早上任盈盈足足漱了三次口才算是完结,看得丫头心中好生不安。
经了一夜秋雨,这一日天气晴明,抬眼望那一片天明镜如一汪碧玉,呼吸间的空气也尤为清新。任盈盈又是一副富家子弟打扮——丫头给她准备的女孩裙装实在是不适合今天上山找松鼠这项野外活动;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往华山走着。丫头则走在路外侧,落后任盈盈半个马头,时刻注意着身边情况。
通往华山的山道上,却有一人骑马迎面疾驰而来,这人蓬头垢面,却穿了新郎的大红礼服,肩阔腿长,腰悬长剑。只见他左手拎个酒葫芦,正仰面朝天往口中倒酒——马上虽颠,那酒却是一滴不落的全部进了他口中;右手松松挽着马缰,浑然不辨东西南北,横冲直撞扎下山来!
任盈盈马术平平,见状足尖轻点,人已然于转身中拔高两丈——那人却与任盈盈的马撞在一处,一片混乱马嘶声中,那人侧身一翻,虽然惊险,却眼看无伤——孰料他竟是贴背重重撞在地上,只为了伸手擒住被撞飞出去的酒葫芦。
任盈盈眼看着他一下子跌落在山间的碎石路上,忍不住“嘶”了一声,却见那人抽动鼻子凑在酒葫芦口深深嗅着,大笑道:“好好,酒还在,这一摔也值了!”他竟也不去看背上伤势如何,就歪在路边半眯了眼睛品起酒来。
丫头皱眉看了那人邋里邋遢的模样一眼,便上前将任盈盈的马牵开,走到她面前道:“小……少爷,咱们走吧。”
任盈盈眨眼看着她笑道:“少爷便是少爷,怎么又成了‘小……少爷’?”
丫头垂头一笑道:“少爷还未成亲,自然还是小少爷。”她与任盈盈相伴十年来,渐渐了解清楚了任盈盈的性子,两人相处时也不再避忌,偶尔玩笑起来,倒真有几分姐妹之感。
任盈盈没想到自己反倒被打趣了,笑着瞪了丫头一眼,以目示意她看向那醉卧路边的人,悄声道:“这个人倒有趣,颇有几分魏晋人士的放浪形骸——你待我同他说几句话。”她见这人似是将手中那葫芦酒看得比性命还重,不由得想起爱竹成痴的绿竹翁来,又或者是因早年间痴迷音律的曲洋影响——对着这些人而言,一生中总是有别的什么情结或信念比生命更重要的,她对于这样的人有种无端的敬意。
此刻见这人爱酒逾命,又见他形容潦倒,眉宇间似有郁结,任盈盈便不由得想要宽慰他几句。
况且……此人手中拿的凭酒香判断,该是猴儿酒,若是此人自己从山间取来,该是熟悉这华山林中情形的,说不得还曾经见过小黑呢……
思量已定,任盈盈慢慢走过去笑道:“果然是好酒,只是如你这般醉喝未免糟蹋了这酒。”
那人听了此话,将眼撑开一线,熏然道:“喝酒不醉,岂不跟喝茶无异?”
任盈盈见他果然接话,脸上笑容更盛,摇摇头,咳了一声回想着当日东方不败的话,原话照搬道:“你对酒具如此马虎,于饮酒之道,显是未明其中三味。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甚么酒,便用甚么酒杯。喝汾酒当用玉杯,须知玉杯增酒之色;饮白酒当用犀角杯,盖因犀角杯增酒之香。”任盈盈当年曾在洛阳听绿竹翁谈论讲解,于天下美酒的来历、气味、酿酒之道、窖藏之法,可谓十中知九,但当初对酒具一道却一窍不通——还是来入山西境内后东方不败给她讲说的,她此刻现学现卖,很是得意,“至于饮葡萄酒嘛,当然要用夜光杯了。高粱美酒,乃是最古之酒,须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至于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
那人此刻已是听得痴住了,良久坐起叹道:“在下草莽之人,不明白这酒浆和酒具之间,竟有这许多讲究。”
任盈盈心中暗爽,怪道那日东方不败讲说之时一直笑着,原来对着别人卖弄自己所知的感觉这么好!她此刻却可以忽视了,那日东方不败笑得欢喜,乃是因了二人饮酒的法子实在是与庄子所言暗合了:既然一能生二,二自然也能合一。此种趣味,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任盈盈一指那人手中的酒葫芦,说道:“这猴儿酒,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饮这猴儿酒需用……”她转转眼珠,这猴儿酒的来历等等绿竹翁是讲过的,但是东方不败却没有说过该用什么样的酒具,“……需用荷叶!”
“对!”她眼睛一亮,拍掌道:“就是用荷叶,将荷叶团成杯状,以荷杆啜饮之!你下次可以试试……”说到后来,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毕竟心虚么。
“下次?”那人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颓然笑叹道:“哪里还有下次呢?”
任盈盈奇道:“此话怎讲?”
那人呆了一呆,仰面张口将那酒葫芦倒悬了一刻,将最后几滴酒也舔干净了,犹自抱着酒葫芦不舍得放手。眼见酒已尽,他回身望向那高高的华山,突然伏地悲号一声,“这华山从今后再不得来了!”
任盈盈被他如此行为艺术的举动吓了一跳,试探着道:“你怎么啦?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说不定也能帮上点忙呢?”
那人苦笑一声,“小兄弟,我这难处……我这难处……”他数次卡在这几个字之后,握着酒葫芦的手收紧又放松,最后连手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这才长叹一声,垂下眼睑遮去眼中泪水,掩面道:“也罢也罢,这难处说不得,动不得,简直要将我憋疯了——我今日就将满腔苦楚说出来,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小兄弟,你听过便忘了吧,或是只当做了一场梦。”
任盈盈眼皮一跳,很想往后退着摇头说不要听了,但是那人已经开始诉说了:
“我本是孤儿,后被师父师娘收养——他二人对我视若亲子,不但给我容身之所,果腹之食,还亲传我武功,悉心教导于我。一晃十年,我每日苦练武功,师父的教诲也不敢或忘,师父待我的大恩大德——我……我今生无以为报,只想着发扬我们这一派的武学,让江湖上的人都尊重我师父师娘……”
任盈盈只觉得左右眼皮不停跳动,这番话听来怎么这么熟悉……
“……师父有一独生爱女,我向来尊重她,也不敢与她玩笑嬉戏的。以前我总以为是因为……因为一心都放在武学上的缘故,直到,直到……数月前师父说,要将他的独生爱女许配给我!”那人喉咙哽咽,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碎石山道上,扎得鲜血淋漓眼都不眨,“师父如此待我,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甘愿!只是这件事……这件事……”他语意转涩,“我陪着小师妹游玩过两次,却实在是没有法子动情……那时候我还不晓得其中利害,只想着我日后好好待她,就像师父师娘那样,岂不也是美满得很么?谁知,月前成婚之夜……我竟然……”
任盈盈已经是听得愣住了,难道这个人是令狐冲——他现在在说,他不行?
“……小师妹一靠近,我便想到此前……那些图册上的东西……竟觉得心里厌恶的厉害。”他撑着额头,自责道:“想那小师妹自幼有师父师娘宠爱着,生得清丽绝伦,性子喜人又爽朗,我……我一介小子,能娶这般女子为妻,我何德何能?竟然会心生厌恶,再没有人比我更加不知好歹了……”他长叹一声,“我那夜幡然明白自己竟是这般的!既然已经明白了,我又如何能就这样误了小师妹的一生?”
“我便将实情告诉了小师妹,并不敢求她原谅的……谁知,小师妹竟然说,便是如此,她也是要嫁给我的……”那人想到当日情形犹自感动,哽咽道:“她待我如此,我如何能说的出口——我见了你便觉厌恶——这样的话……我又去告诉了师父师娘实情。因小师妹今年年纪尚幼,成婚之事师父并没有外传,只门中诸人略知一二;本是等小师妹到了及笄之岁再大办……如今,我与她并无夫妻之实,成婚之事所知者甚少……及早抽身才是最好……”
任盈盈插口道:“你既然都已经表明了不愿成亲,你师父师娘为了女儿这一生自然是要劝她不要嫁给你的——只是,你那小师妹定然是不肯妥协,一心嫁给你的……你没有法子,既不愿意误了小师妹这一生,又不愿意看师父师娘为难,便逃下山来,想着从此不再见这些人也就是了。”
那人点头道:“我在山上躲了将近一个月,眼看着除了我离开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能既对得起师父师娘,又对得起小师妹……我……我……”他仰天长叹,滚下泪来。
这人正是十年前因为任盈盈逃走而受了惩戒的令狐冲。
原来半年前任盈盈在华山上,自称“西方不败”,“点拨”于岳灵珊,让她开了情窍,每次见了这“大师兄”都不免多了几分少女绮思,渐渐地竟生了爱意。岳夫人察觉了女儿心事,她素来看重这个大弟子,自然心中喜悦,便同丈夫商议定了,又找令狐冲来询问他的意思——令狐冲当日因着师父师娘的恩情,自然答应了。谁知……
要说任盈盈当初那番点拨,本意虽是自保,却也是带着善意的——只是谁知道这个令狐冲早已经不是那个对小师妹痴爱的大师兄了呢?
好心办坏事,古来有之。
任盈盈心中大为愧疚,她当初看书的时候总是认为令狐冲在感情上对任大小姐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渣了一把;后来穿越而来,对他的印象也只是止于一个公鸭嗓的少年罢了。谁想到,此处一见,先是见识了此人的真性情、大率真;继而听闻他为了师门之人喜乐,宁愿自我放逐的牺牲……看过原著的都知道,华山派对于令狐冲有多么重要,真正的打着也不走!
“你……”任盈盈停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一边想着一边慢慢道:“你也别太灰心。你也说了你小师妹年岁还小,也许等她长大些后就看开了呢?到那时候你想要再重回师门,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其实……我看你行事不羁,挥洒随意,大丈夫在世,若是不能扬名天下,能够醉心于所痴之物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如今,你有酒,有剑,还有命——哪里去不得,什么做不得呢?”
上一篇:夫妻俩在红楼
下一篇:(射雕同人)重生之林朝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