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就因为这个?”伽摩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简直就是疯了。在她拯救的同时,她明明就毁掉了更多的东西。即使如此,你也要将这种行为称为‘拯救’吗?”
“人类的幸福本身就各不相通。成全一些人的幸福,本身就意味着剥夺另一些人的幸福。古往今来所有追逐自己梦想的人,都会在他们实现梦想的过程中踏碎某些东西。人类就是在这样的规则下活下来的。想要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本身就是不可能的。如果要用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去指责他人——”埃尔梅罗二世顿了顿,又说了下去,“——那么,人类应该什么都不做,这样也就不会受到指责了。”
一个人只要活下去,总是免不了要伤害某些人。连这一点也无法接受,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最后,他淡淡地这样说道。
“你这家伙,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术师啊。”伽摩秀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冷意,“真是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明明全部交给我会比较轻松——”
埃尔梅罗二世抬起手来,打断了她的话。而后,他那双苍绿色的眼瞳深深地注视着她暗红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带着某种无比明确而坚定的意志。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这里的尸体,都是谁杀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离开了伽摩的脸,在这迷宫的第一层环视着。
死去的人从楼梯的中段一直铺到了这里,宛如尸体汇成的河海。没有脸的头颅转向他们的方向,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那是,绞刑架上的舞娘,艳丽的薄纱包裹着她玲珑的躯体,在垂下的头颅上,红色的花朵正在枯萎。
那是,被长枪穿透胸口的骑士,银白的甲胄被赤红的血色浸染,凝聚成了近乎污浊的深褐色,隐藏不贞的头盔跌落在她的脚边,崩开长长的一道裂口。
那是,折断了四肢的黑衣少女,她全身上下遍布着拷问留下的伤口,金属教鞭深深勒进她的脖子里,几乎要将那纤细的脖颈勒成三四段,甚至可以透过伤口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
尸体与尸体堆叠在一起,最终抵达他们这边的,已经是不堪入目甚至看不出原形的尸块。
伽摩环视了一圈死体,唇边浮现出一丝叵测的笑来。
“你没有问是谁的尸体呢?”她饶有兴致的说。
埃尔梅罗二世的眉头锁得更深了:“还用问吗?一看就知道了——都是她自己吧。”
是的。
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填满了迷宫第一层的尸体,虽然体貌甚至发色都各不相同,但是,她们全都是这座心象迷宫的真正主人。
伽摩这次是真的笑了:“那又何必问凶手呢?”
埃尔梅罗二世闭了闭眼,方才继续说了下去:“因为这里存在两个可能性。第一,这里是她曾经经历过的死法;第二,这里都是她曾经亲手杀死的自己。”
伽摩点了点头:“确实。两种可能都说得通。不过,真正的答案,你心里也清楚吧。”
埃尔梅罗二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说出某些不该说出口的脏话的冲动。
对,他确实他【哔】的知道!但他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个狗【哔】的真相!!!
当然是她杀的!当然是她自己杀死的自己!他几乎可以想象她是怎么做的!每一次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候,每一次憎恨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默杀死那个没用的自己!
他当然清楚——多少次多少次,他都曾经这样憎恨过他自己!那个张狂自大、愚不可及、毫无能力……以至于让王输掉了第四次圣杯战争的自己!
“……最后一个问题。”
埃尔梅罗二世极力平静下情绪,勉强让声音维持住了表面的冷静。他将无关的思绪全部抛到脑后,只专心地解析着爱之神的谜题。
他问道:“爱之神为何厌倦于爱?”
这个问题,似乎终于戳到了爱之神的痛处。伽摩第一次收起了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阴郁神情望向眼前的男人,良久,方才冷淡开口。
“因为无论如何相爱,最终也无法得到幸福。甚至,从一开始就无法将爱传达到对方身边。”她淡淡道,“无法实现爱,那便是我的过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在这句话之后,伽摩的胸口忽然亮起了隐约的闪光,那光芒越来越明亮,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就是现在。”
一旁沉默许久的lancer忽然开了口,他血红的眼睛盯着埃尔梅罗二世,猛地将赤红的长枪往前逼近了一步。
“那个黑猫不是给了你一个道具吗?拿出来用啊!”
埃尔梅罗二世微微叹了口气:“可以的话我想尽量避免用这个……可恶,解体魔术和解析内心可完全是两回事啊!”
接着,他用左手摁住伽摩的肩膀,抬起了发光的右手向上一抓,猛地攥住了破体而出的那道光辉。
那是在他踏入心象迷宫之前,黑猫瞒着所有人交给他的魔术礼装——五停心观。据说是可以测定出精神的沉淀和错乱,以物理方式抽出而使精神稳定下来的礼装。依靠这个,他可以找到芙蕾德莉卡最大的秘密(sg),并且予以摘除。
这才是通关这个心象迷宫的正确方法。
而所谓的sg,就是迷宫主人内心隐藏最深、最不想被他人知晓、却也想向他人坦诚的秘密(secret garden)。
努力将如果芙蕾德莉卡知道自己看了她的秘密,自己的头会不会被她捶飞的可怕假想从脑袋里摇掉。埃尔梅罗二世用微微颤抖的手给自己点了一根细雪茄,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sg。
第一个sg,到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世是真的很惜才。他都那么讨厌主任了,但是回想起主任的死,还是为“直到最后也没能与他看到同样的(魔术世界)风景”“那样的才能被白白葬送掉了的事”感到非常悲伤。
贴一段事件簿的原文让大家感受一下二世的好。
【 “你一直在努力吧。”
声音直接插入脑海。
不知何时,一个影子盘踞在雾色的深处。
“然而,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法追赶上。”
影子说道。
影子嘲笑道。
青年捂住胸口。
对他而言,那是精神(心)中最柔弱的部分。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早已死心的事。
“到头来,你所做的不过是确认被天才所踏实的轨迹而已。就算能用那些知识让别人的才能发芽,你自己也永远都是二流。闪耀的只会是你的周围。你自己立于聚光灯下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那“声音”强硬地闯入脑海。
诅咒。
字面意义上的诅咒。潜入人的思考,从根本扭曲其原样,最原始的诅咒。就算不是魔术师,也会在现代的学校、公司、还有男女的卧室中使用的最强大的诅咒。因为这诅咒,上万上亿的人类吃尽苦头,失去性命,甚至连王朝也因此崩毁。
使诸多魔术师的魔术刻印坏死——剜出他的本质,让人无计可施的诅咒。
良久之后,他开口了,
“……你搞错了。”
这样低喃道。
“?”
诅咒动摇了。
并不是因为没有收到预想的反应。
而是注意到了,青年更加本质的部分,变成了别的什么。
“【我(仆)】已经享有足够的荣誉了。”
响起了某种物体破碎的声音。
似乎听到了从世界的某处传来的束缚住自己的。绝非清晰,却又美丽而梦幻的。
“这份荣誉是赊来的。”
青年低语着。
不对,君主·埃尔梅罗2世身上的时光倒流了。现在的他大概就是在那十年前,参加第四次圣杯战争时的模样。头发要短得多,活力在那总是写满不悦的侧颜上复苏了,他向着雾说道。
“所以,【我(仆)】必须要成为与那份荣誉相称的人才行。虽然顺序反了,也一定要证明你的眼光没有错。”
【他】的话语现在还在耳边回响。
不,是铭刻在灵魂上。
那个时候,自己是这样说的。
——“你就是我的王。我会侍奉于你,效力于你。还请指引我,让我看见相同的梦。”
这是多么不成熟,多么自私的话语啊。
曾经,自己渴望着和【他】一同赴死。渴望他能允许自己像他其他的部下那样,跟随这世界上最伟大的霸王,跟随那个在当时征服了半个世界,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最接近世界征服的人,一同战死。
而霸王对此露出了明朗的微笑。
但是,赋予自己的却不是光荣的死。
取而代之的,是【他】所交托的使命。
“……他说,活下去。”
青年又低声说道。
黄金的光芒凝聚在青年的内部。
那是绝不会遗失的誓言,是绝不会消散的光芒。
“他说,去见证,去生存,去传颂。真是任性又乱来不是吗。归根结底,明明就是那家伙把人拽去受死的,结果事到临头又把这种事强推过来。他知道【我(私)】之后有多头痛吗,就算花一晚上也抱怨不完啊,那个笨蛋。”
现在的君主·埃尔梅罗2世说道。
与作为韦伯·维尔维特的少年时代诀别,青年变回了现在的模样,骄傲地抬起头来。
“不管是自己想做的事,还是自己能做的事,我都很清楚。”
当然,这很矛盾。就算接纳了自己,也还是嫉妒那灿烂耀眼的才华,每当看到出众的魔术,身体就像被愤恨的火炎灼烧着一般。海涅·伊斯塔利,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年轻的天才们是那样轻易地翱翔在天空之中。光彩夺目的梦还留在自己的灵魂里——然而,梦始终是梦。
始终是梦也没关系,自己现在是这样想的。
始终是梦也没关系,自己现在能够这样想了。
“怎么样,我的人生很幸福吧。那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他强硬地说道。
然后,
“……虽然,花了将近十年才得出这个结论,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啊。”
带着些许苦笑加上了这么一句。
——雾气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