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那位官家夫人怔了怔,知道江菱是在提点自己,但却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说。
直到一位小丫鬟匆匆走进来,附耳说了两句话,官家夫人的脸色才倏然变了。虽然外面那些被处置的官员,多半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但这里是扬州,康熙在扬州动手,总让人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而江菱刚才的话,恰恰又是一枚定心丸。
比起一个喜怒无常的君王,一个依照条例办事的君王,更能让人放心一些。
这些日子康熙的举动,已经让很多人心有戚戚焉,生怕一不小心便会罚到自己头上,但如果皇帝的行事风格,是“‘依律’二字”,那些惴惴不安的人里,起码有七成可以睡个安稳觉。
那位官家夫人能想到的,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于是便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来到江菱跟前,说是多谢小主的提点,而且还有些盼望着她能多提点两句。江菱笑了笑,辞了。
再提点下去,自己就要胡编乱造了。
紧接着江菱又朝那位小太监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等小太监离开之后,江菱才问道:“眼下在这里也无甚大事,不过是说些闲话儿。我这些天苦思冥想,总有一事未明:现在的商船想要出海,到底安不安稳,要是碰到了大风浪,可要听天由命?”
一位太太笑着接口道:“小主有所不知,熟练的船工和海图,可避开大半的风浪。”
江菱一副饶有兴致地模样:“哦?”
那位太太已经开口,见到江菱又感兴趣,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道:“这些航线都是跑过多少回的,老船工们口耳相传,都摸得差不多了。不过我们的船多半只能跑近海,要是跑到了三四百里之外,多半便很难回来了。不像西洋的货船,足足能跑万里之遥。”
随后那位太太又道,他们家是做丝绸生意的,这两年刚开了海禁,便有不少西洋人从他们那里高价买了苏锦去,据说是要送到外力之外的佛郎机国,供那里的贵族享用。西洋人的船,比他们的要快上许多。
话音未落,那位南洋客商的太太亦道:她曾在南洋印度国,看见过这种巨大的货船,不过却是大不列颠的。但可惜这些海图和航线都是机密,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江菱动作顿了顿,又低下头,浅浅地抿了一口茶。
她该默哀么。
又陪着夫人太太们说了会儿话,将康熙让她打听的事情,都打听了个七七八八,便散了席,回屋去歇了一会儿。今天的时间还早,侍女们又在外面准备热水,江菱便趁着这个空挡,从枕头底下翻出那面菱花镜,回了一趟末世。
仍旧是暗无天日的核冬天,漫天的尘土遮蔽了视线。
她降落在了一个小型的图书馆里,虽然电力系统仍旧不能用,但因为现在是黎明,虽然温度低了一些,但光线却是充足的。江菱在图书馆的二楼找了一会儿,找到指示牌,直接走到史籍藏书室,抽出一本大航海时代的历史书,一页页慢慢地翻看着。
翻着翻着,她忽然又有些沮丧。
一人之力实在是有些微薄,别的不说,单单是英国那些分门别类的学科,她就没办法如数复制过来。虽然能零零碎碎地引进一些,积少成多开个好头,但真正要改变一些什么,还是很难。
比如航海图。就算自己手里有一条清晰的航线,能将一艘船从这里引到英国,但在茫茫大海上,最重要的却不是海图,而是能辨认星空,以及能通过星空辨认方位的船工。这些熟练的船工,想必都是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哪里是自己想要就能有的呢?
毕竟是人不是神啊。
江菱自嘲地笑了笑,将那本书轻轻放回书架里,正预备离开,忽然发现墙角处长着一丛淡蓝色的苔藓。青苔她见过不少,也试验过不少,但淡蓝色的苔藓却从未见过,难道这是变异的物种么?
不妨顺手采了试一试罢。
想到这里,江菱便从怀里取出那副手套,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苔藓,再带到外面的走廊上烧干净。与先前很多次一样,灰烬里出现了一些淡蓝色的晶体,在朦胧的天光里泛着一种冰蓝的色泽,瑰丽且诡谲,唯一一点不同之处,便是这些晶体,并非是常温。
非但不是常温,而且它们还很冷。
江菱想了想,便将这些晶体收集到小瓷瓶里,带出了末世。
等回到屋里,时间刚刚好过了两刻钟,侍女们还在外面准备热水,悄无声息的,生怕打扰了江菱歇息。江菱拔开瓶塞,一缕淡淡的冷香从瓶里散溢出来,有一种雨后清新的气息。她朝外面望了一眼,便将这些寥寥无几的液体,全都涂抹在了手背上。
一瞬间的冰寒。
江菱冷得将要窒息,在那一霎那,几乎全身血管都被封冻住,明显感觉到有一丝细微的能量,沿着她的血管和脉络,渐渐蔓延到了身体各处。她僵硬地抬了抬手,连指甲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霜。
外面有侍女在轻声叩门:“小主,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沐浴罢。”
江菱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想让她们等一等,却僵硬地发不出声音。
侍女又在外面轻轻叩了叩门:“小主?”
第87章
等一等,别进来。
江菱痛苦地闭上眼睛,艰难地想要发声,但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侍女们轻轻叩了叩门,第三次唤道:“小主?小主您在里面么?”随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短短的十三步,从门口直到江菱的睡榻,足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侍女们看到江菱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们,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掩住了苍白的面颊和脖颈。侍女们相互望望,都有些惊疑不定起来:小主这是怎么了?
“小主。”一位侍女轻声唤道。
没有回音。
她们又相互望望,上前一步,想要摇醒她:“小主,时间已经不早,再不起身,就迟了。”
在一位侍女指尖与江菱相触的前一刻,忽然传来了一个略带着沙哑的声音:“怎么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倦,还有一丝勉强发声的颤抖。侍女们面面相觑,俱退后半步,福了福身道:“回小主,热水已经备下,请小主沐浴更衣。”声音倒是整整齐齐的。
“我知道了。”江菱的声音仍旧有些沙哑,“许是刚才染了风寒,刚刚歇了一觉,身子有些虚。你们将东西抬到屋子里来,我在屋里沐浴。动作轻些慢些。”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侍女们齐齐应了声是,不疑有他,纷纷地退下去了,不一会儿便有人抬着浴桶,还有加热的器皿和柴火,一并送到了屋里。从前江菱懒得出门时候,偶尔也会让人把东西抬到屋里沐浴,因此这个举动,不算出格。
江菱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僵硬着,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撕扯着自己的身体。
现在她完全能感受到,身体里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流动,从心脏向身体各处蔓延开来,沿着微微跳动的脉搏,将那种寒冷和僵硬的感觉传到身体的每一处。江菱低头看了看自己,指甲上染了一层薄薄的霜,连带着呼吸的时候,也会有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冬日呼吸时凝成的白雾。
除了声带勉强能用之外,她全身都变成了冰雕。
不过,因为她是背对着侍女们的,这些微小的变化,暂时没有被侍女察觉。
外面的动静渐渐变得大了起来,两个侍女在给浴桶里添水,一个侍女在底下加热,另一位侍女走到江菱床前,稍稍屈膝行礼道:“请小主起身沐浴。”礼仪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