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厚厚的云层阻挡了阳光,刚才的那一场冰雹雨,又将温度直接降到了冬日。第四场风暴比前面三次都要猛烈,寒风裹挟着雪花,在大街小巷之中呼啸而过,霎时间席卷了整座广州城。
方圆二十里之内,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江菱慢慢地睁开眼睛,面色苍白如纸,看不到半点血色。
她走出茅厕,靠在一棵榕树下微微地喘着气,不多时肩膀上便落满了雪花。侍女们似乎被这场雪给吓住了,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江菱闭着眼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地恢复过来,慢慢地朝房间走去。
侍女们都在此起彼伏地尖叫,没有人留意到她的脸色。
江菱笑了笑,回到屋里,将自己紧紧裹在床单里,眼前直冒金星,显然是严重脱力之后的症状。
外面的雪景维持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在众人的眼里慢慢融成了雪水。天上那层厚厚的乌云,也一点点地散去了,炽烈的阳光再一次照临土地,将地面上的一切痕迹蒸干了。刚刚还在尖叫着的丫鬟、小厮、行人、骡马,都停住了脚步,一个个地往外探头探脑。
“方才那是怎么了?”
“似乎是下雪了。”
“六月飞雪么?”
“真真儿是奇了……”
侍女们三三两两地议论了片刻,便各自回到屋里,预备等候江菱的吩咐。江菱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全身如同被巨石碾压过一样疼,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到外面去看看。”江菱沙哑着声音道,“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侍女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道,街上的人都乱成了一锅粥,有感谢观音佛祖恩赐的,有跪在地上哀嚎自己有冤的,还有两位大人站在官邸前面,脸色铁青,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在她们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两个高鼻子的西洋人,手里握着银质十字架,正在对着西方念念有词,但不知道是在吟唱诗文,还是在祈祷。
江菱笑了笑,挥了挥手道:“下去罢。”声音仍旧是有气无力的。
侍女们以为她要小憩,便阖上房门出去了。江菱闭上眼睛,指尖蔓延开一缕淡淡的香气,但比起今天下午的花香,却淡了不止千倍。那一缕香气慢慢地散逸出去,飘到围墙的外面,正好撞上一个刚刚路过的行人。行人揉了揉眼睛,感到有些困顿,便到街上找了间茶楼坐着打瞌睡。
在行人的梦境里,江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果然是一片慌乱。
她暗自笑了笑,将梦境击碎,又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里,阖眼睡了片刻。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侍女们正在给她准备晚膳。江菱没有胃口,只简单地用了一些,便让她们将东西全都撤下去了。今天晚上康熙回来得比往日要早,而且看他的表情,仿佛是解决了一桩大事。
“事情居然办妥了。”康熙直到此时,仍有些不敢置信。
刚刚那场大雪一过,上午还在叫嚣着三十倍关税、禁止商船北上、每年只许三十个西洋人入境的那位官员,立刻就噤声了。堂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冻得直哆嗦,直言广州城这百年以来,从未下过这样大的雪,更别提现在还是夏末秋初,天气最为酷热的时候。雪停之后他们出门一看,外面除了自己人之外,还多了几个手握十字架念念有词的神父,昨天见到的那两个西洋人也在其中,全都是发白,大喊世界末日降临了。
“itwasgod'swarning.”
“landcursedbygod.”
神父们反复吟诵着这两句话,脸色煞白,手里的银质十字架也在微微颤抖。
康熙从翻译们那里知道了这两句话的意思,轻轻地哂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欲与他们攀谈两句。但那些西洋人全都是战战兢兢的,在面对康熙的时候,亦多了几分敬意。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在神的惩罚面前,面不改色的。
有两个西洋人商议了片刻,临时决定,同意先前提出来的,那些苛刻的附加条件。
毕竟在这样一个存在着“god'swarning”的地方,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为好。
天知道这些东方人,为什么不怕神罚呢。
于是这次的谈判异常顺利,总共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将那些有争议的细节全部都敲定了。有两个西洋的使臣打算立刻动身回国,将这一个消息提交给议会裁决。而那些南洋的使臣们,已经在计划着带人到江南,同那些富商们继续他们的交易了。
康熙将江菱揽在怀里,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同她略微提了提,随后又叹息道:“但不知道这一场六月飞雪,到底是吉兆还是警示。有几个官员口口声声地说,是南海上的妈祖降下飞雪,昭示他们不要胡来。朕已经传下话去,等回程路过泰山之时,再祭祀一次苍天。但愿……”
康熙稍稍停顿了片刻,才道:
“但愿一切如朕所愿罢。”
第94章
江菱靠在康熙怀里,听他说起祭天的事儿,禁不住又笑了笑。
现在已经临近十月,再等到康熙启程回京,最少要等到七月中旬。广州城距离岭南,从这里一路回到杭州、扬州、金陵,再前往山东泰山,起码是九月或者十月的事情了。再加上祭祀的事儿又多又杂,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断断办不下来的。这样算起来,等回到京城,便应该入冬了。
但不知等到回京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江菱想到这里,忽然又在康熙怀里翻了个身,抬头望着他的侧脸,轻声问道:“皇上已打定了主意么?回程的时候,要到泰山去祭天?”
康熙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道:“已决定了。”
江菱重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儿。泰山在皇帝眼里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刚刚自己弄了一场六月飞雪,要是真到了泰山脚底下,不知道能不能过老天爷那一关呢。
康熙揽住她的腰,轻拍着她的肩膀,不觉有些感慨道:“今天这件事情,委实有些过于顺利了,连朕身边跟了二十多年的老臣,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想来应该是上天庇佑,让朕过了这一关。”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低低笑道,“自然,还有你的缘故。”
要不是当初江菱提点了一些事情,怕是不会像今天这样顺利。
江菱闭上眼睛,有些被动地承受着那个吻,良久之后,才低声问道:“难道皇上不疑心我干政么?”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她心里很久了,直到今天,才真正问了出来。
江菱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便抬头望着康熙,又轻轻问了一句:“皇上?”
康熙愣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你这小脑瓜子里都想着些什么呢。”
“干不干政的,你说了不算,朕说了也不算。要等到那些大臣们上了折子弹劾,这才算。”康熙说到这里,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这是将皇玛嬷一块儿训了。”
“我……”没有啊。
江菱呆愣愣地望着他,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孝庄太后当年干预的政事,可不只是一件两件,而是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都干了,否则以当年顺治六岁的年纪,康熙八岁的年纪,是断断稳不住局面的。那“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到底是哪儿来的呀,她记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