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一个人从宫道的尽头往这边走来,是个刚过弱冠的少年,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刚从乾清宫里出来。有两个宫女在宫道旁边扫地,背对着那位少年,咯咯娇笑道:“北静王妃这回可糟糕了,要是荣国府二姑娘当真进了王府,你猜会如何?”
那位少年停住脚步,驻足细听。
另一位宫女哗哗地在扫地,撇撇嘴道:“不是说要送到北静王府里么,莫不是为了南安王世子?这一门一贵妃一王妃,即便是索相家里,又或是明中堂家里,也断断出不了这样的人家吧。我还听说呀,这回是想借着北静王妃的手办事儿。不是说,北静王妃曾是他们府里的表姑娘么?”
随后又是一阵银铃般的脆笑,扫帚扫在地面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少年站在她们身后,慢慢地捏起了拳头。
江菱轻轻叩了一下树枝,第一场梦境碎了。
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就好。
在北静王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让他开始警惕荣国府的那些人。这样一来,不管将来她们想要做什么,都伤不到林黛玉半分。至于北静王将会如何去做,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慢慢地,一缕淡淡的梅花香飘散在空气里,构造了第二场梦境。
第二场梦仍旧是在紫禁城,天空中飘飞着残雪,天光已经渐渐明了。贾元春靠在床柱上,望着遥远的天际,愣愣地有些出神。
“明天一早,宝钗就要过来了。”贾元春喃喃自语道,“但不知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娘说的没错,我与宝玉本来就是绑在一处的。要是宝玉得了好儿,我在宫里也不会这样艰难。只可惜,只可惜荣、宁二府式微,薛家彻底败落,王家像是瘸了腿,唯独一个史家还是好的。一门两侯,一门两侯要是放在我们府里,也不会落得现在的光景。”
贾元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外面有人叩了叩门,是来给贾元春送燕窝的。
贾元春低低说了声“进来”,便躺回到床上假寐。外面走进来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宫女,手里端着一盏燕窝,轻轻搁在案桌上,轻声道:“娘娘请慢用。”
贾元春道:“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女道了声是,留下燕窝,阖上房门退了出去。
贾元春起身走到案桌前,捧起那碗燕窝,一勺一勺慢慢地搅动着,但却一点儿都吃不进去。搅着搅着,她忽然轻轻呵了一声,自语道:“史家神隐,薛家的日子过得艰难,现在又是黔驴技穷。宝玉前边儿还有一个贾琏,一个贾兰,真想要那个爵位,可算是千难万难。但不知道,为何娘忽然提起了这件事情,是因为凤姐儿在琏二爷跟前,说不上话了么?”
屋檐上传来啪嗒一声轻响,第二个梦境碎了。
江菱睁开眼睛,望了望外面朦胧的天光,微微地喘着气。
连续制造了三场梦境,而且还是三批不同的人,实在是有些耗费心力。她阖眼睡了一会儿,感觉到好一些了,才起身洗漱,又略用了些早膳。
一位嬷嬷担忧地问道:“小主的脸色有些不好,可是昨日累着了么?”
江菱摇了摇头,笑道:“无妨的。”她的身子本就比普通人要好一些。
另一位嬷嬷劝道:“小主千万要顾惜自个儿,你现在可是……”猛然刹住了话头,硬生生将话题拐了个弯,又笑道,“小主可需要什么吃的用的,便同我们说,千万别紧着自己。”
江菱抚了抚自己的耳垂,叹息道:“我现在没有什么所求了。”
嬷嬷们两两相望了一眼,又各自地退了两步。
“噢,对了。”江菱道,“昨天北静王妃走得急,我有件东西忘了带给她。你们替我送到北静王府去。还有,再替我带些话过去。”
虽然昨天晚上,已经在梦境里提醒过北静王,但有些话,还是要点醒林黛玉的。
嬷嬷们称是。
江菱不一会儿便准备好了一件礼物,又准备好了一封信,让人送出了宫。这封信里的语气相当模糊,唯有林黛玉一个人,才能看懂她到底写了些什么。送完信之后,江菱在屋子里歇了一会儿,便又听说,荣国府的宝二奶奶进宫探视,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第二天早上,林黛玉给她回了一封信,说北静王已经决定,让她住到太妃的园子里。这样一来,不管荣国府的人想要做什么,都能用“闭门谢客”四字,一概拒绝之。
江菱顺手将那封信丢到火盆里,烧了个干干净净,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有北静王在,她便不用担心林黛玉被人利用了。
当天晚上,江菱又到贾元春的梦里问了问,得知薛宝钗前一天进宫,仍旧是为了贾宝玉的事情。她想让贾元春在宫里想想办法,越过袭爵的顺序,把爵位落在贾宝玉的身上。而且还特意提到了那块通灵玉。在临走前,薛宝钗还提到,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姑娘,前儿在北静王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府里没有办法,只能重新走贾元春的门路。
至于这门路应该怎么走,薛宝钗是这样说的:“两位太太还有琏二嫂子,同我商议了片刻,想请娘娘在宫里办一场赏花宴,或者是腊月宴,请各位王妃福晋们进宫,同我们姑娘见见面。娘娘知道,自打府里出事之后,荣国府在京里的地位,便是一日不如一日,现在发个帖子出去,亦是响应者寥寥,实在是想不到主意了。”
当时贾元春应允了。后来一想,又是幽幽地叹了声气。
“现在虽然解了禁,但这宫里宫外的,还有谁肯听我的话呢。赏花宴,腊月宴,怕只怕只有我们府里的几个姐妹,对着一树的寒梅自说自话,连景儿都不应了。”
江菱离开梦境之前,贾元春仍旧在叹息,自己的妹妹们同样命苦。
第三天早晨醒来,江菱果然接到了赏花宴的帖子,但却是贾元春借了荣国府的名义,想请宫里的人到自己那里赏一支新梅。帖子上写的日期,是本月的二十四,也即两旬之后。
江菱接到帖子,便将它压在厚厚的书册底下了,没有过分的重视。
第四天早晨,江菱刚一醒来,便看到梁大总管带着人,抬着两大箱子的东西,还有一卷刚刚盖上玉玺的圣旨,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太皇太后宫里。太皇太后没有出门,反倒是苏麻喇姑带着两个女官,陪着江菱在外面接旨,听着梁大总管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性嘉柔恪,淑慎其身,特敕封为云贵人……又因侍奉南巡,举事温良,其性娴雅,育子有功……敕……为云嫔,上……谕令诸……”
那份圣旨文绉绉的,加上梁大总管又捏着嗓子,江菱费了很大的劲,才隐约地听明白了。那封圣旨的意思是,第一,她从常在的位置连跳了两级;第二,那份圣旨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封贵人是因为性子好,封嫔是因为侍奉南巡,育子有功……育……子……
梁大总管还在继续念道:“……赐玉如意一对,锦缎二十匹,钗环玉器各二十,其余诸器皿、古玩、字画、琉璃等等,俱留赐云嫔左右。着:礼部、内务府各处……诸人等,各有封赏……赐居承、长春宫,其余一概如故。钦此。”
江菱脑子里混沌沌的,直到梁大总管走到她跟前,双手捧着圣旨道:“请云嫔接旨罢。”才蓦然反应过来。她抬起头,望着梁大总管的眼睛,几度想要开口,但现在人多嘴杂,有很多话不能直接问他,一时间便愣在了当场。
梁大总管轻轻咳了一声,双手捧着明黄.色的绢,又往前递了递。
江菱微微开口:“我……”
梁大总管又轻轻咳了一声,给她使了个眼色。
江菱望着眼前那道明黄.色的圣旨,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刚好梁大总管稍微弯着腰,那道圣旨大刺刺地在她眼前铺展开来,侍奉南巡,举事温良,其性娴雅,育子有功,十六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上面。梁大总管又将圣旨往上托了托,低声问道:“主子,您这是什么了?”
前天梁大总管听说,康熙要拟旨敕封江菱,整个人高兴得几乎要念佛。别的暂且不提,最起码敕封之后,江菱便能光明正大地独居一宫,用不着每天挖空心思给皇上创造机会,与云菱小主单独相处了,晚上至少可以多睡上三刻钟。等拿到旨意,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来了。
但现在看小主的样子,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小主。”梁大总管又轻轻提醒了一句。周围可都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