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贾母又问道:“你们珍大奶奶呢?她一个做婆婆的,总该打理好内宅才是。”
里面人又答道:“我们大奶奶已病了两月,如今正在榻上歪躺着,说是风疾,见不得外人。”
随后屋里便没了声息,江菱便端着茶盏,到隔间清洗去了。等茶盏洗净蒸干之后,她端着干干爽爽的茶盏回到贾母正房,忽然被珍珠拦了下来。
珍珠焦急道:“眼下老太太跟前腾不出人手,你赶紧到二太太院里,将二太太请到荣禧堂去,快去快回,记住了么?”言罢接过了江菱手里的托盘和茶盏,轻轻推推她:“快去。”
江菱应了一声,便到王夫人院里去找人了。
但意外的是,王夫人居然不在,说是去了贾政那里。
江菱无奈,只有再到前院里去找人。今天贾政休沐,便在前院里置了张食案,煮茶赏雪。江菱匆匆走到前院,没留神和一个丫鬟打了照面,两个人俱齐齐地愣住了。
那丫鬟犹犹豫豫道:“江……江菱?”
江菱轻轻唉了一声。那丫鬟是两个月前,与她一同被卖到贾府里的,前两天刚刚升了三等丫鬟,据说在贾政院里过得不错。那丫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片刻,有些犹豫地说道:“竟有些认不出来了。想不到江菱你的模样生得这般好。”说到后来,眼里已有了些欣羡之意。
江菱心里咯噔一声,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便同那位丫鬟擦肩而过了。
前院里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贾政,另一个便是王夫人了。江菱走到院里时,恰好听见王夫人说道:“老爷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两件事情,需得告诉老爷知道:第一件事,是我哥哥昨日派人到府里,同我提了提内务府的事情,说是万岁爷龙颜大怒,虽未牵连到贾家,但贾、王二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还望老爷平素紧着些儿;第二件事,便是薛家了。老爷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妹妹自从嫁到了薛家,隔三差五地便要找我哭诉一回,宝钗待选的事儿黄了,薛蟠又打死了人,那家里也是一团糟,比不得老爷口中的那位道台。要是这回——”
忽然贾政打断了王夫人的话:“外面是谁?”
江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福身道:“禀二老爷、二太太,老太太请二太太到荣禧堂里去,说是有要事相商。”言罢便深深地低垂着头,以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贾政唔了一声,尚未开口,王夫人便已经呀了一声,指着江菱道:“老爷您瞧,这丫头的模样,与那位道台的女儿,是不是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模样瘦削了些,瞧着竟是没些血色的。要是仔细养上一年半载的,再精心打扮打扮,可不就能弄假成真了么?”
江菱愣住了。她完全没听懂王夫人在说什么。
贾政也愣了楞,目光落在了江菱身上。江菱只感觉如芒刺在背,浑身上下都不痛快起来,便稍稍往后边挪了挪,忽然又听见王夫人说道:“贾蓉媳妇儿刚刚去了,东府里乱得一团糟,想必已经自顾不暇。宝钗那孩子倒是灵透,但可惜被宫里撂了牌子,也指望不上了。这丫头要是用得好,一是能解了那位老爷的燃眉之急,二是能给元春一个左膀右臂,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贾政微皱着眉头,道:“这不大妥当罢?”
王夫人笑道:“再妥当也没有了。那姑娘刚刚得了痨病去了,又未曾往宫里递牌子,再耽搁上两年,恰恰是宫里三年一次的大选,这丫头的年纪与那姑娘仿佛,要是在府里仔细将养些时日,多半便能蒙混过去。前些日子内务府的事儿,难道还不能让老爷警醒么?赶巧儿了,老太太也在荣禧堂,老爷不妨与我、还有这丫头一同过去罢,瞧瞧老祖宗是个什么章程。”
江菱皱了皱眉,发现王夫人的话有大半听不明白。
她决定静观其变。
第十一章
荣禧堂里燃了五寸高的明烛,银炭在火炉里毕毕剥剥地响。
贾母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鸳鸯和珍珠一个在给她捶肩,一个在给她捶腿。贾府里的三位姑娘都围坐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江菱。林黛玉被紫鹃扶着出来,紧挨着贾母坐下来,亦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望着江菱,眼里颇有些疑惑之色。江菱垂着首站在堂前,表情捉摸不定。
王夫人同贾政一道给贾母问了安,便开口道:“东府蓉大奶奶的事情,媳妇儿都已经知道了。但这事儿毕竟是东府里出的,媳妇儿不敢僭越,凤姐儿这几日正忙着查账,更是无暇顾及。老祖宗您瞧,这东西两府之间,毕竟隔着一堵墙呢。”
贾母闻言,点点头道:“你倒是个明事理的。但贾蓉媳妇前些日子还给我问过安,眼下说没就没了,难免让人有些唏嘘。东西两府虽隔着一堵墙,但横竖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些日子你们该撤的撤该换的换,衣裳首饰减得素净些,耍乐之事一并减除,也省得外人看了我们笑话。”
屋里的人都一并应了声是,表情多了些哀戚之色。
贾母又问道:“江南的事儿如何了?”
王夫人笑道:“媳妇儿正要同您说起这事儿呢。前些日子江南受灾,内务府里出了一笔坏账,王家、薛家受了些牵连,二老爷亦有些波及。但好在万岁爷圣明,将那笔坏账核了,又与索相彻查了此事,现已证明此事同老爷没有什么干系,只是薛家为皇商,尚有些许挂碍。”
贾母唔了一声,道:“无事便好。梨香院里几日没有动静,未免让人挂心。”
王夫人陪笑道:“老祖宗说的是。眼下还有一事,要请老祖宗敲定:昨日元春在宫里递了话儿出来,说是在宫里受了欺负,但却没个照应,虽然封了妃但是前景凄凉,盼着家里能帮衬些儿。”
贾母蓦然直起了身子,一叠声儿地问道:“元春来信了?”颤巍巍地要站起来。
鸳鸯和珍珠赶忙上前扶着贾母,王夫人也上前扶着贾母,劝慰道:“老祖宗莫急,元春不过是受了委屈,同我这个当娘哭诉两声,当不得老祖宗辛苦。”
贾母气得指着她,拐杖在地上连连捶了几下:“糊涂!元春在宫里服侍万岁爷,与我们贾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样大的年纪了,为何还这般不清醒?元春出了什么事儿?”
王夫人望了望屋里的四位姑娘,没有说话。
贾母何等老辣,立时便想到或许有些话,不便让未出阁的姑娘们听到,便吩咐道:“迎春带着妹妹们下去罢。鸳鸯、珍珠,你们也下去。你——”她看着江菱,一时间忘了这丫鬟的名字。
王夫人笑道:“江菱留下来罢。这事儿也同她有些干系。”
于是迎春带着三位姑娘,鸳鸯和珍珠带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出,荣禧堂里只省下了贾母、王夫人和贾政。贾政的表情一直有些犹豫不定,似乎拿不准主意。王夫人便咬牙上前道:“老太君容禀,元春在宫里,虽然表面上荣宠无限,但内里却过得颇为凄凉。前些日子她说是要回府省亲,但字里行间,却颇有些凄然寂寥之意。”
贾母道:“我打小儿便教过她,为后宫妃子者,当耐得住清冷寂寞,方能成就大事。她身上系的是阖府的身家荣华,岂能容得半点私心?”说到后来,已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王夫人笑道:“元春这孩子懂分寸、知进退,老祖宗说的话,她也在信里略略提了些。早先那些抱怨,不过是我们娘俩的私房话,做不得真。”但见贾母脸色和缓了不少,王夫人略略松了口气,又续道:“但还有一事,想要禀报给老太君知道:前些日子江南受灾,二老爷便同江南一位道台通了些有无。那位道台家里有个小女儿,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正等着两年后选秀进宫,但不知怎的,却忽然得了痨病死了。那位道台老爷已将名姓报了上去,此时家里正急得团团转呢。”
贾母轻轻唔了一声,知道王夫人还有下文,便示意她继续。
王夫人续道:“偏巧了,那位姑娘的模样年纪,与我们府里的江菱有七八分相似。媳妇儿便想着,若是以江菱假充那位道台小姐进宫,一则可以解了道台老爷的燃眉之急,二则能让元春在宫里多个左膀右臂,横竖是自己府里出来的,用着也放心些。”
贾母抬了抬眼皮,指着江菱道:“便是这个丫鬟?”
王夫人笑道:“便是这个丫鬟。”
贾母又将目光落在了贾政身上。贾政颇有些尴尬,便朝母亲打了个千儿,解释道:“儿子也是刚刚听媳妇提起这事,私以为此事重大,当从长计议。这个……怕是有些不成的。”
贾母便问道:“怎么,你不乐意?”
贾政有些犹豫:“这个……”
贾母将手里的拐杖往地面上重重一敲,斥责道:“糊涂!”
“咱们府里的荣华富贵,往少了说,也有大半是系在元春身上的。她在宫里一个人独木难支,也该有个人照应才是。”贾母一面拄着拐杖,一面往江菱这边走过来,目光有些不悦,“前些日子宝钗进京待选,却不曾想被撂了牌子,这事儿便耽搁下来了。现如今有这样一个好机会,你理当牢牢地把握住,方能使得荣国府长保富贵,圣宠不衰。”
贾政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母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气道:“我瞧你媳妇儿比你通透多了。这事儿要是成了,你便在同僚面前说上了话,道台大人也欠了你一个人情;再有就是,元春在宫里也多了个照应,往后宝玉和兰儿,也能在贵人们跟前多露些脸面。古训有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事儿对荣国府,甚至是贾、王、薛、史四府,都是件天大的好事,你还在犹豫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