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又过了半个多月,贵妃的病情越来越重了,于是便请旨回荣国府。
现在荣国府,已经跟当初的那一个,大相径庭。自从去年薛家失势之后,贾家派人到金陵去处置了祖产,元气折损了一次。去年年底户部清查账目,又伤了一回元气。前两个月,吏部那边彻查,将荣国府从前的事儿全都抖搂了出来,削了族中子弟一半的官职,还罚了不少俸禄,荣国府几乎是掏空了最后的家产,才将窟窿给填补干净。再加上王家的两位老爷被罢官免职,金陵的官场动荡,荣国府如同被斩断了最后的根系,摇摇欲坠了。
江菱刚接到请求,便将请求传给了太皇太后。
这种贵妃出宫的事情,还是交由太皇太后来处置为好。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太皇太后回了一个字:准。但跟着太皇太后懿旨一起过来的,还有太皇太后跟前的两个女官。江菱试探着问了一下,才知道是经过太皇太后调·教,准备跟着贵妃一起回府,收集荣宁二府的罪证,当然如果有可能,还要搜集些王家和薛家的罪证,给将来的举措铺路的。
江菱猜不出“将来的举措”是什么,但略一推想,便能想到,应该是跟前朝的某些举措有关系。
当年的九月下旬,贵妃带着太皇太后的懿旨、两个女官和抱琴,再一次回到了荣国府。
彼时,荣国府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长房和二房自然是在扯皮,为了分家的事情吵吵嚷嚷。老太太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早已经被东腾一点西挪一点,消耗得差不多了,连带着府里百年的积累,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前不久,贾宝玉刚刚让上司们联手折了一回,现在正赋闲在家,什么正经差事都没有。贾琏倒是揽了几件差事,但后来又一齐地丢了个干净。
至于贾赦和贾政,一个赋闲在家,另一个等同于赋闲在家,但却不想往来。
隔壁的宁国府,比起荣国府还要凄惨一点。上回他们老爷的事情一发,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偶尔出门的时候,还能听见别人窃窃私语,说他们老爷和大奶奶之间的那档子事儿。相比较起来,荣国府被议论的次数,倒还是要少上一些。
贾元春回到府里,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上次她回来,本已经觉着够乱的了,但现在却比上回还要乱。
随行的那两个女官,本身是奉着太皇太后的命令来的,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却将周遭的见闻全都记了下来,预备等回宫之后,再提请太皇太后裁决。
王夫人道:“元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妨在府里多留些时日罢。娘跟太医们说说,让他们开个单子,说‘贵妃病情加重,不宜走动,当在荣国府静养。’你瞧着可好?”
这个提议,居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当即王夫人便派人去请太医,开了一张单子,在第二天早晨,请女官送进宫,交给太皇太后。女官对此事心知肚明,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连眉头都没皱,便道:“准。”
贾元春留在荣国府越久,那些女官们留下来的时间,自然也就越久。
懿旨传到荣国府的时候,府里的人们欢天喜地了好一阵子,连重病在身的贾元春都觉得欣慰。府里闹腾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两个管事媳妇来到贾元春跟前,请贵妃娘娘主持府中的事宜。
原来这段时间,荣国府里老的老小的小,谁都不服谁,相互弹压,相互揭短,直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现在贾元春一来,府里没有谁能高过她的,老太太又不在,因此贾元春的话,是没人敢不听的。
王夫人让贾元春留下来,一半是思念女儿,另一半也是存着这个心思。
贾元春听管事媳妇说完府里的事儿,刚刚升起的一点欣喜之意,又立刻烟消云散了。她质问王夫人道:“两位舅舅插手我们府里的事儿,可是真的?当初宝玉继承爵位,亦不乏两位舅舅的干系,可是真的?宝玉被上司们问责,将府里的家底掏了个七七八八,这事儿是真的么?宝钗还让人在牢里打点过,想让她哥哥出来?这、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呀!”
还有邢夫人和王夫人在闹着分家,凤姐儿被弄得心灰意冷,从此不管事,贾琏和贾赦两个找族长拆分账目,宁国府欲在此时插上一脚,府里留下来的小厮和丫鬟,懒的懒奸的奸,没一个能用的,简直是整个府里遭了丧了!
第152章
王夫人的脸色有点难看。
贾元春又问了问管事媳妇们,得知府里早在一年半前,便已经入不敷出,现在更是花钱如流水,将本就不宽裕的家底耗了个干干净净,心里越发地不是滋味。但王夫人是她的亲娘,即便心里有些埋怨,也不好将其宣之于口,免得落了别人的笑话。
看过府里的帐册之后,贾元春又将薛宝钗和王熙凤叫到跟前,问了些话。
现在府里管事的人是薛宝钗,王熙凤自然是落了下风。又因为当年王熙凤在月子里落了病根,直到现在仍未曾见好,便越发地不管事儿了。贾元春问十句,倒有八句是薛宝钗答的,王夫人插一句,最后一句才是王熙凤的回音。贾元春见此情形,便越发感到不悦。
这一番问话,便草草地结束了。
“你们出去罢,我想歇一歇。”贾元春疲惫道,“让抱琴在跟前伺候着,其他人不用进来了。宝钗是府里的当家少奶奶,跟着管事媳妇儿们一同过去罢。娘留下来,我有些话要同娘说。”
众人都稀稀拉拉地应了,薛宝钗带着管事媳妇儿们一起出去,王熙凤亦离开了,独独留着王夫人一个。抱琴给她们奉了茶,便安静地站在一边,服侍她们母女。
倒是王夫人先开口了:“你可有些什么对策没有?”指的是府里的困境。
贾元春摇了摇头,脸色越发地难看。
“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儿,母亲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贾元春道,“现在府里人人自危,连原先的丫鬟们都散去大半,留下的偷奸耍滑,几个主子更是不知轻重,试图将府里拆分了干净!……娘,您别生气,这事儿不是在针对您一个。”
王夫人的脸色变了变,但是却未曾发作。
贾元春缓和了口气,道:“说不定这一回,我要在府里多留些时日了。正好在宫里也住不下去。待会让抱琴去问问宝钗,要真的分家,大观园应该如何处置。那园子里拾掇拾掇,应该还能收拾出不少家底来,总还能维持一段时日。”
王夫人忽然插话道:“那园子,是当初给你建的省亲别墅。”
言下之意是,即便是要分家,也该归作贾元春的一份儿,留在二房才是。
贾元春叹息一声,道:“看着办罢。明儿再让宝玉到我跟前来一趟,我有些话要问他。还有,府里的那些铺子、田庄,到底变卖了多少,总该留个章程出来,让我瞧瞧。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再让宝钗她们过来对账罢。我乏了,母亲也歇息去罢。”随后让抱琴扶着自己起身。
王夫人按住贾元春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老实跟娘说,宫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好端端的,却回府了呢?”
贾元春的表情僵住了,道:“没什么事儿。”
王夫人明显不信,攥着她的手道:“要真的没事儿,你怎么会忽然身染重疾?上回我们进宫瞧你的时候,你还是好端端的。现在隔了一个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成了这副形销骨立的样子。你哄谁都好,单单是哄不住你的娘。说吧,怎么回事儿?”
贾元春顿住了,良久之后才道:“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王夫人一惊,慢慢地松开了手。
“年前我便跟娘说过,宫里的事情断断不如你们想的那样简单。”贾元春叹息道,“即便惠妃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也还有宜妃、荣妃和德妃,个个都是人精里的人精儿。当时云嫔是身怀六甲,腾不出手来,现在变成了皇贵妃,便又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娘,这事儿,你别管了。”说着起身要走。
王夫人又将贾元春按了下来:“好歹我是你娘。”
贾元春有点愤怒了:“可这事儿牵扯到天上去了!除了皇贵妃年纪尚幼,与此事不相干之外,宫里的妃嫔们没一个干净的。当年宫里没了两个秀女,又病了一个贵妃,便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荣妃赐死了两个宫女,才将这事儿彻底地封住了。凤藻宫里,我对宜妃不假辞色,又一路越过她晋升为贵妃,宜妃心中忌惮,又从荣妃口中知道了昔年的事儿,这才三番五次在太后跟前,削落我的面子。这事儿怎么处置?又能让谁来处置?早十年前,宫里死去的嫔妃一个接着一个,又有谁管这事儿?是,荣妃和我,都跟昔年的事情有牵连,惠妃当年是蠢,这才躲过了一劫。现在谁再敢提起从前的事儿,那便是要闹翻天的!”
王夫人听见这话,禁不住激灵地打了个冷战。
良久之后,王夫人才问道:“这事儿……同你有关?”
贾元春叹息道:“有一些关系,但是关系不大。娘,您别问了,横竖是早十年前的事儿,现在人都快死光了,即便是有些什么,也无从提起。你让我歇一会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