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从贾政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位身披灰色僧衣的年轻女尼,正在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女尼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样子,但声音却柔和平缓,看起来年纪不大。贾政双手合十,给面前的佛祖颂了声佛号,又道:“是路过的香客。”
那位女尼诵声佛号,又开始笃笃地敲起了木鱼。
在不紧不慢的木鱼声里,那位女尼道:“施主,似是有许多烦恼。”
贾政听见烦恼二字,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还望佛祖宽宥。”原本有些和缓的心情,又变得低落起来。他走到另一个蒲团上,对着佛祖的金像,拜了三拜。
旁边的女尼笃笃地敲着木鱼,不紧不慢地说道:“性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贾政苦笑道:“我的家道败落,妻儿子女又整日里惹麻烦,已全然不是‘无一物’可以解之。次子顽劣,游手好闲;三子更加顽劣,现已反出家门,再与我无甚干系。这两个月,我独自想了很久,除了教教长孙作诗描红,便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别无他想。”
女尼笃笃地敲着木鱼,望着佛像,不发一言。
贾政因为是在佛前,便将自己的那些苦水,一股脑儿都给倒了出来:“还有我夫人,这两个月以来,简直跟得了失心疯似的,性情歇斯底里,不管谁劝说都不听。今天一大早嚷嚷着要进宫,到头来却被人送了回来。二媳妇说,她在宫里冲撞了贵人,这段时间最好留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我就知道,她这个性子,迟早会给家里惹麻烦的。”
贾政说着,又用力地捶了捶脑袋,续道:
“这眼下,她们前脚刚回府,家里后脚便来了几个郎中,说是惠妃娘娘请来的。再一细问,才知道是宜嫔借着惠妃的名义,给她请了郎中。这、这都叫什么事儿!”
不管是惠妃还是宜嫔,他们现在一个都惹不起。
贾政想到此处,心里更烦了,又朝佛祖的金像拜了三拜,点了一炷香。
女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重新敲起了木鱼。
原来刚刚宜嫔派人出宫,是要给王夫人找郎中。如此说来,自己在宜嫔宫前抖露的那些话,都已经奏效了。不过,“惠妃娘娘请来的”?……宜嫔倒真是会拉大旗做虎皮。
她稍微思索片刻,便用单手竖在身前,一面诵着佛号,一面慢慢地敲着木鱼。
在木鱼声里,贾政上完了香,又叹了口气,道:“但愿不要再给我们家里,招来什么祸事了。皇贵妃已经是皇贵妃,名正言顺,无可指摘。要真闹个两败俱伤,那便真的,无可收拾了。”
说完,贾政又在佛祖的金像前摆了三拜,诵了声佛号,起身离去了。
江菱睁开眼睛,两指在地面上轻轻一扣,梦境渐渐地消失了。两个人都醒了过来。
周围仍旧是缭绕的白雾,热水里的花瓣被烫得发卷,有点儿残败的迹象了。江菱*地站起身来,等身边的宫女们给自己裹上一大块棉布(充当浴巾),回到了隔壁的寝屋里。
奶娘已经带着小阿哥在歇息了,但小阿哥不肯睡,仍旧咿咿呀呀地要江菱抱。
江菱温柔地笑笑,换了中衣中裤,将小阿哥抱在怀里,低声道:“我来哄一哄他,你歇会儿罢。”
奶娘唉了声,便退到一旁歇息去了。
江菱抱着小阿哥,在屋子里转悠两圈,又将小阿哥放在柔软的褥子里,让他从床头爬到床尾,又从床尾爬到床头。小阿哥爬到一半,便歪着脑袋,坐在被褥里看着她笑,圆溜溜的眼睛里,倒映出了两个小小的人影。
江菱揉揉他的脑袋,温柔地问道:“可是累了么?累了,那便歇着罢。”
小阿哥咿咿呀呀地笑了,在江菱怀里扑腾扑腾,又朝外面伸出了两只小胳膊。江菱一怔,转身望去,才发现康熙不知何时站在门外,正含笑看着他们两个。
第161章
“皇上万安。”
江菱抱着小阿哥,给康熙行礼道。
小阿哥在她怀里扑腾扑腾,咿咿呀呀地朝康熙伸出了手,两只小胳膊软软的,在空气里挥舞。江菱看看怀里的孩子,又看看康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康熙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屋里服侍的两位宫女,还有小阿哥的奶娘,都一齐地退下去了。
康熙走到江菱跟前,将小阿哥高高地举了起来,换来又一阵咿咿呀呀的笑闹。小阿哥在半空中转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不辨东西南北。等再回到江菱怀里时,整个人一歪,扁扁嘴,揪住江菱的领口,发出细细的呜呜声。
江菱将小阿哥放回到被褥里,又温柔地揉揉他的头顶。
小阿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扁扁嘴,再次扑到江菱怀里,不肯起来了。
江菱一面轻哄着小阿哥,一面试图站直她的腰。但小阿哥始终不肯起来,试了许多次都是未果。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传来了沉闷的笑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在怀里,紧接着又有人附在她的耳旁,低低地笑道:“他的性子,与你倒是很像。”
江菱怔住了,辩解道:“我哪有……”
“都一样的喜欢胡闹。”康熙将江菱揽在臂弯里,又轻轻弹了弹小阿哥的脑门,轻描淡写道:“赶明儿让张英给他找两个师傅,没事儿在上书房里练练字描描红,压一压他的心性。”
小阿哥坐在软软的被褥里,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看江菱,又看看康熙,忽然扑腾了两下,在江菱怀里翻了个身,然后揪住康熙袖口的毛毛,戳呀戳呀戳。
康熙低头望了小阿哥一眼,续道:“再找两个骑射师傅。”
“皇……”
江菱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康熙这是在提前给小阿哥找西席。等小阿哥长到六岁的时候,便要独个儿住在阿哥所里,每天起早贪黑地习字了。江菱轻揉着小阿哥的头顶,低声道:“皇上,他还小呢。”
小阿哥抬起头,以为母亲在跟他玩闹,又咿咿呀呀地揪住她的手指尖,跟自己玩儿去了。
“朕知道孩子还小。”康熙亦低下头,细细吻啄着江菱的耳垂。江菱稍稍挣扎了一下,却被康熙的一双臂膀环抱着,一动不动地,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说道,“但再过两年,便该学着握笔了。太医说过,这孩子打小没病没灾,连冬春交替的时候,都不像别的初生孩子一样,染上些病,倒是罕见的身强体健。朕以为,既然是一块璞玉,便应当从小打磨,方才不辜负了上天的恩赐。”
他的声音低低回荡在江菱耳旁,“上天的恩赐”,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了江菱的心里。
江菱回身望着康熙,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康熙的目光温柔且平和,带着一点儿浅淡的笑意。
“刚好这段时间,朕跟前多了些信得过的翰林。”康熙道,“等再过些时日,天儿晴朗了,便给他挑选几个信得过的师傅和陪读,一同到上书房里。不过——”康熙稍稍侧过头,望着江菱的眼睛,含笑道:“到时候,你可别‘以身代其苦’才好。”
江菱一怔,在康熙的目光里败下阵来,稍稍别过头,道:“这个应该、不会罢。”
康熙看着江菱的模样,忽然又闷笑了两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江菱刚想要尖叫,但再一想到小阿哥在身边,便在康熙怀里挣扎了片刻,轻声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