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唔。
她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小瓷瓶,又回想起早晨消失不见的黑眼圈,心里大致明白了。
这一种植物激素,大概有消除沉疴、重返生机的作用。
虽然不是生物系的学生,但江菱也曾经听过,不少植物都有这样的功效,只不过功效一般微乎其微而已。这种植物激素,大约便是那种功效的放大版吧。或许这种植物,它本身就是一味中药?
可惜回到末世的地点是随机的,她很难再去采一丛一模一样的植物来,分辨它是否是药材。
江菱握着瓷瓶,转身朝贾府的正房大院走去。她虽然隐约猜到了这种植物激素的功效,但效果到底如何,还是应该找专业人士来看一看。例如贾府里专门给人看病的郎中。
古时候的医生,尤其是荣国府里看病的郎中,总归是有两把刷子的。
江菱找到的,便是平日为林黛玉诊脉的那位郎中。郎中看起来已经有六十多岁了,却依然精神矍铄,整日笑呵呵的平易近人。为了不惹人起疑,江菱便谎称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一种古怪的东西,猜测它是一种药材,便想着让郎中来分辨分辨。
郎中不疑有他,从瓷瓶里倒出一滴小小的液体,仔细地嗅了嗅,又看了看它的色泽,还问了问江菱是在哪里采到的。江菱谎称自己昨晚在野外,无意中发现了一种草,瞧着喜欢,便带回来折腾了一个早上,结果熬出了这种古里古怪的药汁。她不通医药,便想着拿来问一问郎中。
郎中表情凝重地说道:看着汁液的色泽、气味、形状,还有它与其它药材混合之后的样子,大概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灵芝,或者是人参,又或者是何首乌。
江菱哑然失笑。灵芝人参何首乌,郎中简直是将所有可能的滋补药材,都推测了一遍。
“总之这是一味难得的珍药。”郎中总结道,“于体质受损者大有裨益。”
江菱回想起自己早晨的黑眼圈,还有那朵瑟瑟发抖的小菊花,忍不住点了点头。
旁边的林黛玉笑吟吟道:“又是灵芝又是人参又是何首乌,难道还有极大的差别么?”
“林姑娘此言差矣。”郎中捻了捻胡须,表情严肃地道,“须知这药材,也有年份之分。三年份的人参,便与三百年份的人参完全不同。即便是要入药,也需得严格遵照年份的界限,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不过这药……呵,这药倒是秉性温和,实属罕见,罕见得很。”
江菱惊讶道:“但不知罕见在哪里?”
郎中暼了她一眼,解释道:“姑娘可曾听过‘君臣佐辅’四字?但凡药之一道,均需小心谨慎。稍有差错,轻则药效减半,重则药性相冲,后果危矣。但此物——此物不会与任何药材相冲,故能称得上‘罕见’二字。”
“嗳,原来如此。”江菱笑道,“既然对身体大有裨益,又不会与其它药材的药性冲突,那岂不是一件难得的滋补之物么?”她转头望向林黛玉,笑道:“倒像是为姑娘量身打造的一般。”
林黛玉一时愕然:“我?”
江菱微微颔首,仿佛不经意一般说道:“正是。此物对身体大有裨益,而姑娘体弱,岂不正是为姑娘准备的么?依我之见,姑娘倒不妨试上一试,以养身体。”植物激素秉性大多温和,她是知道的。
林黛玉瞠目结舌:“可、可我……”
江菱笑道:“不过是我的一番心意,姑娘便受了罢。”在这座贾府里,她所见到的多半是冰冷孤寂,还有无处不在的阴谋和算计,唯有在林黛玉那里,才偶尔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这瓶小小的药剂,权当是是她的一点心意罢了。
林黛玉又是一怔:“可……”
“云菱姑娘所言极是。”郎中亦赞同道,“此物于林姑娘的体质,确是大有裨益。老朽行医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温和滋补之物。指不定姑娘用过之后,身子便可大好了。”
江菱笑吟吟地将瓷瓶放在她怀里,笑吟吟道:“林姑娘还是收下罢,此物于你大有裨益。”
林黛玉怔怔地握着那个小瓷瓶,眼眶儿忽然又红了。她举袖拭了拭眼睛,勉强笑道:“既然是江……云菱姑娘的一片心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菱……菱姑娘,这件东西如此珍贵,又是你千辛万苦带到府里来的,不妨你我二人分着用了罢。”
江菱一愣,随即便缓缓地点了点头:“便依林姑娘之言。”
当下两人便将那小小的瓶子里的液/体,分在茶杯里调匀了,当作普洱茶一并饮下。林黛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神情间的疲惫之色显然淡去了不少。江菱亦感到精神陡然一阵松快。郎中又替林黛玉把了把脉,确认此物安全无虞,且大为滋补。
自从那一天起,林黛玉每天喝的药便从三碗减少到了一碗,又从一日一碗减少到了三日一碗,身体也日渐好了起来。她胎里带出来的疾,似乎也慢慢地开始消退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江菱又在屋里陪了陪林黛玉,等到日头过午之后,便笑着同林黛玉告辞,带着瓷瓶回到自己屋里。在她的梳妆台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了七八个瓶子了,每一个瓶子里盛装的激素都不一样,但能用者却是寥寥。江菱隐隐地叹了口气,将瓷瓶搁在梳妆台上,忽然听见王夫人屋里哗啦地一声脆响,仿佛是一只茶盏被摔碎了:
“你、你所言当真?!”
紧接着又是哗啦啦地脆响,仿佛连续好几个茶盏都被摔碎了。
第十八章
江菱愣了愣,蹑手蹑脚地走到屋门前,驻足细听。
王夫人的声音比起今天早晨,已经是虚弱了不少,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你……你说京里的裁缝铺子、绸缎铺子、琉璃铺子、玉器铺子、金器铺子,还有乡下的两个田庄,俱亏空了大笔的银子,还有金陵城里的田产、铺子、庄子,因着江南受灾的缘故,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俱是入不敷出?你……这……这怎么可能呢?”
那屋里又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仿佛是王熙凤,还有林之孝家的媳妇儿在报账。
江菱屏住了呼吸,又沿着屋门走到墙壁旁边,侧耳细听。她的屋子距离王夫人的主屋,总共只隔了两道墙,因此那边屋里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穿过墙面,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回二太太话,去年江南闹了灾,田庄里的庄稼倒有八成是收不回来的。再加上金陵城里又多了两个门路,因此上下打点的银子,便又翻倍了。此为其一。其二,去年到今年的年成不好,庄户们的闲散银子少了,金陵城里的生意便要亏损上一二分,再加上族田和族产,这一二分的亏损,便蔓延到了三四分,怕是两年内都做不平账了。再说京里:早先二老爷被人弹劾了一回,牵连到了内务府,这上下打点的银子,便较往年翻了一倍;虽然京里的利钱比金陵城普遍要高上三厘,但这一进一出的,便又抹平了,还略有亏空。最后一条便是,大观园……”
对面的屋子里忽然没有声息了,只余下微微的喘息声。
良久之后,王夫人才艰难地道:“说下去。”
对面屋子里的媳妇儿应了声是,续道:“要说裁缝铺子、绸缎铺子、琉璃铺子、玉器铺子、金器铺子,一齐亏空了个干干净净,那是断断不可能的。不管如何糟糕,总有一两个铺子能赚回利钱。但大观园……呵,太太知道,大观园里所用木材石料,俱是从南边儿运过来的,其中不乏金丝楠木和沉香木。因着江南受灾的缘故,今年年初的楠木价格,比去年高了足足一成二;但订金是已经付足了的,贵妃娘娘省亲在即,这笔银子断断不能省,因此便咬咬牙,从琉璃铺子里填补进去了。单是木材一项,就足足多耗了三万余两白银。此外还有石材、玉雕、瓷器、绣品、摆件儿……林林总总,又是一笔极大的开支。再加上今年天旱,河道上的水位稍稍下沉,有许多东西便不能走水路,要从陆路来京,价钱又比水路高上了三四分。如此细算下来,总花费便多出了数十万有余。”
王夫人的气息微微弱弱,仿佛已经摇摇欲坠了:“那公中如何?”
那位报账的媳妇儿又道:“一进一出一抹平,公中账面上便亏了百万余两银子。但这些亏空的银子,总该有些去路罢,于是便寻了乡下的两个田庄,想要做平这笔账目。哪里知道账目倒是做平了,但京城和金陵的铺子、田庄、族产、利钱,便成了十足十的亏空。我们奶奶正犯着愁,想着应该找些什么法子,填补这些额外的亏空呢。”
那屋里顿时又没了声息。许久之后,王夫人的声音才平静了些,但依然有些不可遏制的愠怒和惶恐:“如此说来,你们是想出法子来了?”
那位报账的媳妇儿噤声了,犹犹豫豫地唤了一声“二奶奶”。
片刻之后,那屋里便响起了一个爽利的女声:“二太太莫急,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人总归不能被几分利钱难倒罢。这账面上的亏空,到底应该用账面上的利益来填补,才能赌得住众人的悠悠之口。这法子么——呵,还请二太太屏退了丫鬟们,我细细地同您分说一二。”
那屋里又沉默了片刻,随后王夫人疲惫地说了声“你们都下去罢”,便听见丫鬟们都三三两两地退下去了。那屋里响起了一些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王熙凤走到王夫人身边,悄声说了两句话。她的声音很轻,又因为隔着两道墙的缘故,江菱听得并不清晰。
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那屋里又响起了王熙凤的笑声:“便是如此了。这些地方的利钱虽小,但五六分的利钱走下来,总能填补一部分亏空的。账面上的流水抹过去之后,便又能熬过三两个月。等三两个月一过,金陵和京城各处田庄里利钱收上来,周转的余地就大了。此为开源。”
王夫人闻言,声音稍稍变得和缓了一些:“那何谓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