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再一想到江菱的待选秀女身份,康熙便动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再亲自确认一次。于是在某一天晚上,便让梁大总管将她叫了出来,让她陪着说了会儿话。在那天晚上,康熙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的安宁与闲适。
或许因为她是个安静沉稳的姑娘罢,在她身边时,整个人都会变得安静平和。
而这种极致的安宁,对于皇帝来说,尤其是对于康熙这种幼年登基、重臣施压、外有战乱、时时处在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里,从未有过松懈的皇帝来说,是一件极难得的奢侈品。
那时康熙便肯定了自己的意图,但还稍微有些犹豫。等到遴选接近尾声,太皇太后即将留下最后一批人之前,康熙又“偶然路过”了一次。那一次康熙便确认,当晚的事情并非偶然,江菱留在他身边时,会让他感到一种极致的安宁。他极喜爱这种感觉,想要将它永远留住。
那一晚过后,康熙真正确认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将她留下来,然后……
但这个念头刚刚生起,就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他没想到她居然……康熙揉了揉眉心,暂且将心里的烦躁不安之感按捺下去,温和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妨将惧怕的念头一并打消罢。只消将朕当成——”太皇太后——
唔,不好,这样不好。
太皇太后是女子,而他是男子。
不能将自己当成太皇太后,这样不好。
康熙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参照物,便只能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便在太皇太后跟前多留些时日罢。太皇太后一贯慈和,太后亦秉性慈和,你留在太皇太后、太后身边,自然极妥当的。”至于他自己,便只能徐徐图之了。
江菱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表情,又有了一丝裂痕。
原本她是抱了破罐子破摔、预备承受康熙皇帝勃然大怒或是冷言讥讽的念头,才撂下一句“确是惧怕”的,但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康熙皇帝让自己打消惧怕的念头?还让自己在太皇太后身边多留些时日?而且言辞温和,隐隐还有些无奈之意,这是在纵容自己么?
但他一个皇帝,又何必要纵容自己?
江菱脑海里乱糟糟的,如一团纷繁芜杂的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如果眼前这位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江菱倒还不会这样困惑,但偏偏眼前这位正是皇帝,而且还是一个让她猜不透摸不着,言行举止深不可测的皇帝,便不能不让她多想。
良久之后,康熙才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回去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打消她的惧怕,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江菱回过神来,轻轻噢了一声,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似乎她在康熙皇帝面前,总是会接二连三地失控,有时是不知所措,有时是不在状态,简直不像是她自己了。念及于此,江菱便强自定了定神,勉强维持着一张平静的面孔,稍稍屈膝行礼,道:“恭送皇上。”
康熙皇帝莞尔一笑,抬手招了梁九功过来,预备要离去。忽然他停住脚步,又问道:“太后预备在这里留几日?可有个准话么?”
江菱细细地合计片刻,垂首道:“回皇上,少则一两日,多则三四日,这个准话,却是没有的。”就连太后自己,也不知道那一百二十份佛经,到底要抄上几日。
第43章
康熙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但那句“原来如此”之后,便再也没有下文了。江菱在原处等了片刻,等不到康熙皇帝的话,便悄悄抬头望了一眼。一望之下,才看见康熙皇帝亦在回望着自己,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又是那种笑。
江菱心里咯噔一声,原本按捺下去的不安之感,又慢慢地浮了起来。她捏了捏手心,勉强维持住一张平静的面孔,稍稍移开目光,望着凉亭里的一根大柱子,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
一直数到三十九,才听到康熙皇帝沉沉地笑了一声,道:“走罢。”
梁大总管唉了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匆忙跟了上去。
康熙皇帝和梁大总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的侍卫们也都三三两两地离去。江菱彻底松了一口气,背靠在一根大柱子上,按住胸口,脸色慢慢变得煞白,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好在皇帝已经走了,看不到她此时的模样。
江菱闭了闭眼睛,将那些不安的情绪全部都抛到脑后,慢慢地走回到厢房里。不是不知道康熙皇帝的深不可测,自从她见到康熙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弄懂过康熙的一举一动。但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跑路的,康熙皇帝再是深不可测、再是难以捉摸,短时间内都与她没有干系了。
康熙刚刚的那些话,她勉强可以认为,是他一时兴起。
否则她想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解释康熙刚才的举动。
那些更深层次的理由,江菱不愿意去想,因为太过荒谬了。身为一个皇帝,而且还是一个幼年登基、在权臣的虎视眈眈下夺回权柄的皇帝,康熙的每一言每一行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否则不可能在虎狼环伺的朝堂里存活下来。这样一个皇帝,怎么会……
纵容。
而且是毫无来由地纵容。
——这怎么可能?
江菱回到厢房里,用冷水拧干了丝巾,往脸上用力抹了抹,试图让脑子清醒一些。
她想起刚刚侍卫们清场的情景,便走到外面去,叫住一个小沙弥,问他刚刚可曾见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带着一个年纪更小的丫鬟。小沙弥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才道:“施主说的可是林施主么?方才小僧看到林施主出了佛寺,被一辆马车接走了。”
江菱暗想那应该是荣国府的马车,便问道:“那辆马车是什么模样?”
小沙弥回忆片刻,仔细描绘出了马车的样子,还刻意强调那辆马车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贾字,让寺门口的师兄们议论了很久,因为贾府曾经是寺里的一个大金主。
江菱闻言彻底地放下心来。既然林黛玉被贾府的马车接走,那便意味着安全了。她对小沙弥道了声谢,亦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才又走回到厢房里,继续替太后抄佛经。
厢房里空无一人,只点了一盏青蒙蒙的灯,还有满满一砚台的墨。
江菱坐回到案前,取了纸笔在手上,照着上午的样子,一笔一划地誊抄经书。等到更漏渐渐漫过酉时的刻线,才有一位小沙弥送了晚饭过来,并且说道:“太后娘娘听晚课听得入迷,一时间忘了时辰。娘娘要是抄好了佛经,不妨一并送到佛祖跟前罢。”
那些小沙弥不知道江菱的品阶,干脆统一称她为娘娘,或是施主。
江菱跟小沙弥道了谢,又将抄好的四十多份佛经,整整齐齐地垒在案面上,用镇纸压着,然后提笔给林黛玉写信。既然太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那她稍微偷个空闲好了。在信里她又仔细叮嘱了林黛玉一番,让她小心谨慎,但措辞相当隐晦(为了防止别人偷看)。写好之后又用火漆封了口,到外面找到一个小沙弥,请他或者师兄弟们下回去贾府,便将这封信带给林黛玉。
贾府每隔三五日便要请高僧到府里讲经,这个江菱是知道的。
等小沙弥接了信,江菱便双手合十道了声谢,又给了些酬劳,可惜小沙弥拒不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