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话音未落,外面又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仍旧是抱琴。
“二太太。”抱琴道,“外面来了几个太医,说是要给姑娘瞧病。”
王夫人紧着念了声佛,又道:“你且仔细些。莫要让旁人瞧出了端倪。前儿祖母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得牢记在心里。好了,你且歇着罢,我回去瞧瞧宝玉。”
贾元春躺在床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等王夫人走后,抱琴才带着太医们进来,给贾元春诊了脉。前两位太医的诊断是心疾,加上贾元春的脸色又差,太医们便索性不功不过地认了心疾,又开了药方,这才告辞离去。
贾元春靠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又问道:“江菱她离去了么?”
抱琴点头道:“应当是离去了。姑娘可还有旁的吩咐?”
贾元春摇摇头,用力拧了一下眉。王夫人的意思她自然是知道的,也正是照着这个意思做的。但现在的情形却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除了几个太医之外,便再也无人到她宫里来,冷凄凄的,简直就像是——
连竖起来当靶子的价值都没有了。
这个认知让贾元春感到全身发冷,又唤了抱琴过来,细细叮嘱了两句话。抱琴先是不解,但因为贾元春坚持,便应了下来。于是晚些时候,抱琴便带着一些小礼物,来到了江菱的屋子里。
江菱仍旧在为白天的事情头疼,见到抱琴,便不咸不淡地问道:“抱琴姑娘到我这里来,可是有要紧的事儿么?”言下之意是,要是没有要紧的事儿,便不用再来了。
抱琴笑道:“小主说哪里话。我们姑娘,哦,是我们娘娘染了重疾,小主心里记挂着娘娘,白天还去看了一回,娘娘感到心里快慰,便命我带了些礼物过来,说是要谢谢小主。”
江菱尚未开口,抱琴便又道:“小主切莫忙着推辞,贵主儿给您示好,总归是一件天大喜事不是?二太太的话确实有些刺人,但我们娘娘心里,确实是想与小主结识的。小主您瞧,这是我们娘娘费心备下的几份礼物,您且收用了罢。”
江菱心里愈发烦躁,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纾解才好。
抱琴笑了笑,正待将东西留在屋里,忽然听见江菱道:“不必了,我正要去探望你们娘娘,这些物件儿,便当作是我给娘娘探病的见面礼罢。来人,扶我和抱琴姑娘出去,我要去探探贵妃的病。”
这些东西是肯定不能留在手里的,完全就是一枚定时炸.弹。
抱琴尚在怔忡,那两位嬷嬷便一边扶着一个,将抱琴和江菱一同扶到了屋外,而且还顺带将她们送到了宫道上。江菱笑了一下,正准备带着抱琴往贾元春宫里走,忽然瞧见前面远远走过来一列人。她不欲理事,便带着抱琴和嬷嬷,暂时避到了假山后面。
抱琴气道:“你……”
江菱捂住她的口,在假山后面,静静地等着那些人过去。
为首的大约是一位女官,或者是一位嫔妃,声音比旁人要稍微大一些,清清脆脆的,带着些许冷意:“怎么,病了?还是心疾?你的消息没错儿罢?……没错,没错就好,就怕她是装病,想在太医院那里讨些便宜行事的物件儿。什么?你说太医开的药方模糊不清?这……”
抱琴听见那人的声音,瞳孔微微一缩,亦在江菱手底下挣扎起来。
但江菱的力气比她要大些,因此两人便安安稳稳地站在假山后,还有两个嬷嬷帮着挡住了视线,听见那人继续道:“如此说来,这心疾多半是假的了。虽然在八月间,也就是传闻中‘贵妃刚刚染上心疾’的时候,确实被德嫔狠狠地气了一回,但那时她可一点事儿都没有。哼,心疾,这个词儿倒是用的妙。等回宫之后,我还要好好地送她一份儿礼物。”
那个声音慢慢地远去了,连带着宫女们的脚步声也渐渐地听不到了。
江菱松开了抱琴,却看见抱琴脸色煞白,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情。
江菱又朝嬷嬷们望了一眼,嬷嬷们用口型跟她说道:那是宜嫔。
噢,宜嫔。
江菱暗想原来如此,有宜嫔去折腾贾元春,她多半便顾不上自己了,于是心情稍稍松快了一些,朝其中一个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她留在这里,又转头朝抱琴道,“走吧,抱琴姑娘。”
抱琴精神有些恍惚,连江菱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没有听出来。
江菱朝另一位嬷嬷点了点头,便与嬷嬷还有抱琴一道,一同去了贾元春宫里。
贾元春仍旧病歪歪地靠在床上,脸色很差,手边摆着几张墨迹未干的药方,江菱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将东西留在贾元春宫里,便径自告辞离去了。贾元春面色惊疑不定,忽然瞧见抱琴的脸色更差,便招了她上前来,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抱琴附在贾元春的耳旁,低声说了两句话。
这回轮到贾元春的脸色变了。
宜嫔。
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啊。
第61章
江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焦躁了。
不知是因为王夫人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因为白天在佛寺里,林黛玉说的那些话,又或是当日在太后的梦境里,那些让她感到震惊的言辞,再或者是三者都有。现在她心里如同垒了许多块大石头,而且还在一块接一块地不断垒高,不知道哪一日便会哗啦啦地倒下来,彻底崩塌。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江菱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巨大的焦躁之感,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将她的情绪一寸寸地吞噬干净,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但仍旧有针尖在一下下地刺痛着神经,除了焦躁和隐隐的恐惧之外,还有一种强烈的愤怒情绪。
愤怒,是因为王夫人的那些话。
但那种焦躁和隐隐的恐惧,又是从何而来?
江菱埋首在枕头里,闭着眼睛,肩膀微微地颤抖。
屋里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抚上她的肩头,温言道:“今日怎么这样早……你怎么了?”说话间,那人轻柔地扶起她的肩膀,拇指在她的眼尾轻轻拭了一下。
湿的。
江菱摇摇头,闭着眼睛,那种巨大的焦躁和不安之感仍旧无处不在。
但正因为闭着眼睛,她的听觉和触觉变得无比清晰。身侧有人轻轻躺了下来,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的意味甚是浓厚。良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康熙按住了。
“给……”
“免礼。”
康熙的声音仍旧是淡淡的,却像是在纵容她的小脾气。
“今日的事情,朕知道。原本在今年三四月间,朕便想拿他们动刀子,但因为当时要去热河,故而往后顺延了小半年。现在恰好江南那儿又出了事情,便索性让他们多留些时日,等金陵之事毕,再一并拾掇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