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疏淡的阳光斜照在书桌上,将两个人的影子融成了一团。
江菱没来由地有些心慌,眼神胡乱瞟了瞟,道:“那、那便去罢。”
康熙低低地笑出声来,透着一种难得的愉悦。他松开江菱,走到她对面坐下,捏起那块墨锭,笑道:“倒是上好的松烟墨。”瞧见江菱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才又续道:“朕已问过金陵的官员,明天晚上秦淮河上画舫无数,当是一件极难得的胜景。你在京里住的久了,江南的景致多半已经生疏,在秦淮河上走一走,多半便不会无趣了。”
江菱轻轻哦了一声,又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会想到去游秦淮河?”
在她的印象里,康熙不是那种纸醉金迷的皇帝。
康熙笑道:“自然是为了金陵薛……”他说到一半,忽然摇了摇头,莞尔道,“这事儿不能同你说,得保密。你还有什么缺的少的,同朕身边的大总管直说便是,这里终究不比京城,一切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难免有些简陋。”
江菱轻轻摇头,道:“多谢皇上,眼下什么都不缺了。”
康熙又笑,朝旁边的更漏打量了一眼,看见时辰不早了,便道:“朕还有些折子要处理,等午后你歇一歇,便挑两个信得过的,明日陪着上画舫罢。不过这事儿得保密,记住了么?”
叮嘱过后,康熙便起身欲离开。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住脚步,问道:“自打你伴驾南巡开始,便时时有些情绪不稳,可是碰到什么烦心的事儿了么?”
江菱怔了一怔,没想到连自己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被他察觉出来了。
她想了想,便道:“确实有件事儿想要请教皇上,但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康熙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既无奈又想笑,于是便道:“眼下正是个极好的机会,你问罢。”
江菱的眼神又开始四下乱飘,轻声问道:“皇上当日拣了我下江南,当真是‘顺手指了一个’么?”
这件事情她搁在心里很久了,没回想要问康熙皇帝,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虽然明知道这事儿有些不可能,而且“随手拣中”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简直比她当初进宫那六分之一的概率还要低。但康熙对外一直都在用这种说法,连梁大总管都信誓旦旦地说是“随手拣中”的,起居注上也是这么写的,便又耽搁了下来。直到现在康熙问起,她才将这个疑问抛了出来。
康熙笑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如何?”
江菱朝他那边望了一眼,低声道:“当初在热河,只招我一个伴驾;现在南巡,又顺手拣了我一个伴驾,怕是明眼人都看出不对劲了罢。”显然是故意这么干的。
康熙一怔,然后笑出声来,走到江菱跟前,面对面地望着她,笑道:“菱儿是七窍玲珑心肝,什么事儿都能说出点门道了。但朕却偏巧是手气好,每回都能拣中你的名字。莫非你以为,这其中有些什么猫腻么?”
江菱愕然愣了片刻,眼神再一次四下乱飞:“没……没有罢。”
康熙摇头失笑了两声,让她莫要多想,便起身离去了。临走前梁大总管还特意跑过来,说是奏章已经封在匣子里送抵金陵,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很显然,康熙是趁着午间的闲暇,到她这里来玩了会儿墨锭,顺带把明晚去秦淮河的事情告诉她,还让她千万别多想。
但问题是——
这是明摆着的好么。
江菱拿起那块墨锭,用力揉了两下,又趴在案上低低呻.吟了一声。
虽然事情怎么都透着诡异,但现在她的反应,却不像从前那样大了。要是在一年前,她听见康熙皇帝睁着眼说瞎话儿,肯定得跳起来不可,起码心底会有个小人儿在疯狂地跳脚加吐槽。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还是看清了康熙皇帝的本性,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可能,真的是逐渐习惯了吧。
连着大半年的时间,她都是躺在康熙皇帝身侧入睡的,虽然仍旧什么事儿都没做,但却渐渐习惯了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现在独自留在园子里,也不像从前那样想找些事儿来折腾,或者是到园子外面去逛一逛。虽然她确实是性子喜静,但习惯二字的威力,仍旧是不容小觑。
而且这种感觉似乎还不坏。
江菱趴在案几上想了一会儿,外面便有人来告诉她,信已经送出去了,就跟着皇帝的扈从快马一起送出去的,不日即可抵达京城。江菱惊得呆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他他……
他疯了么……
江菱用力按了一下眉心,脑仁儿再次开始隐隐作痛。
虽然她自认为已经看清了这位皇帝,但有些时候他做起事情来,还真是蛮疯的。
这种疯子一样的行径,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晚间康熙派人给她送来了一件东西,说是刚刚从沙俄那边送过来的,让她瞧瞧是否见过。而且康熙还说,上回她提到的那本杂书,翰林院里的翰林们足足找了小半年,都没有找到任何符合描述的所谓“杂书”。
江菱惊得一身冷汗。
他们当然找不到啊,因为那所谓的杂书云云,都是她胡编乱造出来的。后世的历史记载,要是能在这个时空里找到,那才真真是撞了邪了。江菱收下那件东西,又跟临时充当传信人的梁大总管道了声谢,才抚着胸口直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下回要编谎,还是要编得逼真一些。
第70章
东正教第二法典。
虽然看不懂俄文,但江菱还是从封面的花纹,还有纸张的质感上,推测出了这件东西的来历。
在江菱的记忆里,自从初代沙皇娶了那位拜占庭帝国的王室后裔,便一直以第三罗马帝国自居。也正是在那段时间之前,西方教廷一度分裂,东正教和天主教之间亦起过几次大冲突,直到数百年后亦不曾消解。历代沙皇身边所站着的,一直都是东正教的大牧首。
东正教的一大特点,正是法典数目繁多。
至于这第二法典……
虽然江菱能认出它的来历(感谢选修课上教授放出来的ppt),但东正教的第二法典同样数不胜数,就凭江菱那点儿可怜兮兮的记忆,实在是认不出它到底是哪一本,又是做什么用的。
等到晚间康熙回屋的时候,江菱便含含糊糊地提到了它的用途,又推说自己因为时间久远,已经记不清关于它的具体记载,只知道这是一本法典,而且很可能与京城里的那些西洋传教士有关。至于两大教派之间的恩怨,还是等传教士向康熙皇帝科普好了,她实在是没这个胆子。
康熙皇帝微一沉吟,认可了她的说法。
江菱在原地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康熙的回应,便抬眼朝他那边望去,看见康熙已经将那件东西重新封好,走到屋外,将梁大总管叫了过来,叮嘱他把东西交到某某人手里,送往京城,再交到某某人手里。梁大总管连声应下,带着东西离开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到过江菱半个字。
江菱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心里稍安。
直到这时,康熙才回过身来,用铜签挑了挑灯芯,笑道:“朕一瞧见那件东西,便猜想你可能会知道。果不其然。”他的眼光一向都很好。
江菱的眼神又开始四下乱飘,轻声问道:“皇上将这件东西给我看,难道不怕我……”
康熙摇了摇头,笑道:“你不会。”
江菱怔了片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