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然晴空
紫薇舍人如今已经改了名头,再一提贾家,成化天子立刻便知这“紫薇舍人”乃是先祖朱元璋的紫薇舍人,不禁怒道:“一个、旧臣之后,胆敢、如此猖狂!”
大朝过后,正当晌午。
如今是入秋时节,正是进补的好时候,薛蟠刚来京城没几日,他在金陵时打杀了人,但并未放在心上,来京城这一趟也不是为了逃案,而是送妹待选,天子独宠万贵妃,选秀也没选过几回,自然不是给天子自己选,而是选来给郡主公主做伴读的。
凡事沾了皇就是天大的事,薛家虽然豪富,但早已不如从前了,自家妹妹若能去宫里走一遭,往后嫁人也有个好说法,故而他这些天除了给自家妹妹置办东西,竟没再来得及忙点别的。
好容易歇下来了,薛蟠又动了点心思,吃着羊肉锅子,看着一旁伺候的香菱,琢磨着待会儿消消食就把这小蹄子给办了。
薛家来京城已经快一年了,薛蟠原本是准备修缮自家的屋子住着,没想到在贾府待了一阵子,却和贾家的几个纨绔臭味相投,一时间也不打算走。
羊肉锅子吃到一半儿,忽然有人来敲门。
说是敲门,其实跟砸门没两样。
薛蟠有些奇怪,也有些恼火,薛家住着的地方是昔年荣国公年老养静的院子,平日里没人来,都是他娘去找二太太说话。
然而还不等他让人去看看情况,那边门已经被砸开了,当先一个飞鱼服走了进来。
薛蟠只在街面上见过几回,但这打扮谁看了都不陌生。
飞鱼服,绣春刀。
大明锦衣卫!
97、红楼(5)
锦衣卫抓人的动静一点都不小。
寻常勋贵人家一见到锦衣卫腿都软了, 也就薛蟠自小长在金陵, 虽听过锦衣卫的名头,却也很难当一回事, 不仅大喊大叫,还企图负隅顽抗。
领头的锦衣卫百户也是一位高官公子,几下没抓到人也就算了,还被薛蟠蓄着的小指甲刮伤了脸, 登时大怒起来,一脚踹翻薛蟠, 接着又是几拳上去, 因这名百户素来狠戾,随同的锦衣卫都不敢拦, 关上院门由得他打了薛蟠小半个时辰, 才把人拖进诏狱里。
也是薛蟠命好,他自小养尊处优,便是身上划一道口子都要仔细养上好几天,哪里受过这等拳脚,进了诏狱只过了一夜,还未等到案子开审,就死得透透。
说他命好绝不是讽刺, 就连诏狱里的牢头替他收敛时也要夸他一句命好, 毕竟锦衣卫查案从来没有一审二审,口供全是拷打出来的,软骨头用几次刑就废了, 硬骨头一天照三顿上刑,最难啃的骨头也熬不过一年。
薛蟠才送进来,前头还有一溜万氏族人在连夜拷打,诏狱里分不出人手来,故而他还真没受什么罪,只有小牢子隐约听见他前半夜在叫骂,后半夜哭着喊娘,到天明就没声了。
据说原本判的是枭示,这下可好,还能落个全乎人,从锦衣卫诏狱里出去的全乎人,多稀罕啊。
薛家倒是不觉得。
薛家客人住的梨香院有些偏僻,但到底是同一个府里,先前薛蟠挨打的时候就有机灵的小厮跑去荣府里求救,不多时荣府公子贾琏带着一帮人手赶到,又因院子外头把守着一个锦衣卫,几十号人愣是没敢进去,听着薛蟠在里头鬼哭狼嚎。
薛蟠在里面哭,他娘薛夫人也在外面哭,因前头薛家姑娘薛宝钗已经入了待选,这会儿在宫里,薛姨妈失了主心骨,直到锦衣卫把人拖走,才想起来去找二太太。
二太太能有法子就怪了。
这事在大朝会已上达天听,连官至九省统制的王子腾都按不住。
等到隔日薛蟠的尸体被抬出来,薛姨妈更是哭得不成,几欲寻死,好容易劝好了一些,却是哭叫道:“去把香菱那个小蹄子叫来!让她给我儿赔命!”
左右都有些为难,再一细问,原是当天锦衣卫拖走了薛蟠,隔了半日又派人来把香菱带走了,说是人证。
薛姨妈哭得晕了过去,事还没完,晚间宫里又派人把薛宝钗送了出来,虽没明说,但谁都清楚,这大选怕是不成了。
前头已经说过,锦衣卫办案不需要证据,因薛蟠被打死,锦衣卫内部开了个小会,那名百户罚了两个月的俸,对外便也只说薛蟠受不得刑,夜里咬舌死了,也是因这一遭,薛蟠的尸体送回来时就没有舌头。
之所以派人来带走香菱,还是要她也录一份口供,好把薛蟠的案子定死。
个中因由不足为外人道,至少落到成化天子耳朵里时,便是一桩清清楚楚的畏罪自杀案。
最令成化天子满意的是,薛蟠死在诏狱里这一夜,皇宫里太平无事,再没有天雷发生。
因昨日薛蟠被抓走,薛姨妈哭闹了一场,贾家留在金陵的族人又传来消息,说是族中子弟被新任知府以各种名义抓走一百二十七人,贾母又惊又怒,忙令贾政去探听情况,然而收到消息的不独贾家,除去贾王史薛,就连“开国六王”的子孙也前前后后被抓七十多人。
贾家反倒安心了,毕竟金陵知府不过一个小官儿,敢动那么多金陵贵胄子弟,简直就是发羊癫儿,就算他们不动手,那些世家哪一个手段差了?
然而其他世家并不能安心。
天子起初是为天雷找借口,等见到万人血书还有那一卷卷案档,为人君者的血气便一股脑涌了上来,官员尚有不为民做主,回家卖红薯的血气之辈,他是人君,难道要眼见着放过这些烂进了根子里的世家大族?
不存在的。
刑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血案优先,判一卷回一卷,京城快马连轴转,李澈那里收到消息反倒有些意外,毕竟他发给刑部的案子极大一部分都是要处极刑的,极刑就是死刑及死刑以上的刑罚,极刑案审核严苛,当地官员判决之后交由刑部审查,刑部审查无误之后上报内阁,内阁呈送天子,天子盖了玉玺之后,极刑才能实行,故而他见有的案子比较恶劣,一般都是当堂打死,这种情况是可以藏掖下来的。
尽管藏掖了不少人命,送呈刑部的案子还是极多,刑部官员这些天见到识文断字的都眼绿,恨不能一口气全捉来做事,也是天子宽仁,从其余五部里调遣了不少临时人手帮着审查。
刑部忙了许久,天子盖玉玺盖得也手软,直到忽然有人发觉,从金陵送来的案卷完全没有差错,除了实在不讲人情,从不轻判,却也在大明律许可的范围之内,并没有一丝错漏,便有人偷了懒,但凡是金陵送来的案卷,全都审查无误。
有一就有二,不多时金陵血案全部判下,成化天子一连几天没挨雷劈了,心情也舒畅,还多问了一句:“金、金陵的,刽子手、够?”
梁芳强颜欢笑,金陵血案抓的可不止贵胄子弟,李澈简直就是个疯子,连同僚也不放过,金陵守备太监是他干儿子,李澈弹劾他的折子一上,天子口吃,但是手快,见到李澈两个字就下意识地盖章,等反应过来,他连个进言的机会都没有。
梁芳没法在风头浪尖搞事,只好说道:“金陵的刽子手都是前朝剥皮户传下来的手艺,应是够用的。”
所谓剥皮户,就是刚开国那会儿的刽子手,朱元璋农户出身,最恨贪污,故而下令贪污五两者杀手,六十两以上剥皮充草,谓之“草包”,因刑罚太残酷被后朝废止,但剥皮的手艺到底是留了下来。
成化天子点点头,继续盖章。
其实大明的天子比历朝皇帝都清闲得多,诸事交由内阁,除了盖章和大朝会,几乎不用做太多事,然而这几天大朝小朝上下来,倒是让成化天子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一种真真切切大权在握的感觉。
这几天贾府里乱糟糟的,主子心烦意乱,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轻狂,李凝倒是还好,她有独门独院的地方住着,只是贾母到底也没了含饴弄孙的兴致,并未叫过她,她得到李澈的消息还是从黛玉父亲的信里。
黛玉年纪不大,还存着几分天真,虽李凝只知道一个名字,她也认认真真地拟了信央求林如海帮忙寻找,林如海本也没放在心上,直到见了底下名字,又听黛玉形容什么“天上来的”,立时就想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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