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律
略有些冰凉的耳饰被轻柔地戴了上去,伴随着动作垂落了下来。
她怔了一下,伸手抚上了那纯银的耳坠。
耳垂往下,是十字架的形状。
可十字架之下……是六芒星。
属于犹太人的……六芒星。
“生日快乐。”他轻声道:“但愿你喜欢。”
海蒂握住了他的手,扶着肚子缓步去落地镜旁,终于看清了这对耳坠——
她已经有许久没有看见六芒星了。
哪怕是面对拉斐尔对信仰的困惑,她也表现的宽和而平静。
可是这个男人……他重新把六芒星点缀在了她的耳间。
“新教如今是因你而得到定义的。”列奥纳多轻握着她的肩头,看着镜中眼眶微红的美人温柔道:“你可以重新拥有它们了。”
即便将来有人质问,她也可以用各种角度来进行解释。
出于谨慎的缘故,他把十字架放在了六芒星的上方。
这几十年里,她也早已习惯了两种信仰的共存,正如她的双重国籍和身份。
红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光芒,更衬的她脸庞白皙如羊脂。
“我很喜欢……”海蒂哑声道:“谢谢。”
只有列奥纳多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也只有他会这样剔透的懂她。
她转过身来抱紧了他,努力的忍住泪意。
“我爱你……列奥。”
“你是最好的爱人。”
-2-
他们在坐下之后,开始讨论有关威尼斯的事情。
这个国家因匈奴王阿提拉的驱逐而生,如今因繁华的贸易路线而强不可摧。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威尼斯和米兰、热那亚还有奥斯曼土耳其等国家都发生过战争,同时因得天独厚的经济优势而供养着大批的雇佣兵团。
nb s仆人端来了丰厚的晚餐,在为他们斟了两杯好酒之后躬身离开。
海蒂下午刚收到德乔从家里带来的焦糖布丁,此刻闻着鹌鹑的腥气都有些没胃口,把碟子推到了另一边。
“这可是用香草汁煎过的肉丸。”列奥纳多舀了一勺,半开玩笑地作势要喂她。
“我真的没胃口。”她叹了口气道:“明天让厨房做些鹰嘴豆炖牛肉吧。”
列奥纳多随口尝了两个肉丸,继续和她谈论东北方向的那头狮子。
在威尼斯沿岸的重要港口被一一标记出来的同时,他连着喝了好几杯水,不自觉地用手捂着喉咙。
海蒂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关切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有点恶心,”达芬奇捂着腹部皱眉道:“而且肚子开始疼起来了。”
海蒂愣了两秒,立刻摇铃叫尼诺进来帮忙:“他可能中毒了——把桶搬过来,现在就给他催吐!”
列奥纳多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连咳嗽都开始引发呕吐。
“尼诺,你去叫人送牛奶过来——要煮沸的绝对干净的!把其他厨房的人全部关押起来!”海蒂见德乔也听到铃声赶了过来,示意她扶住列奥纳多,一手按着他的肩道:“列奥,你一定要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干净——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男人伏在桶前剧烈的呕吐着,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
海蒂已经吩咐尼可罗进行锁宫和锁城,折返回来时有些步履不稳的坐在他身边,继续帮他擦着脖颈和额头的汗:“还要吐——吐到只有清水为止。”
德乔放了一根银针落进呕吐物里,不一会儿那针就开始变化发黑。
果然是□□!
海蒂心急如焚地帮他递着漱口的清水,身后的尼可罗冷声道:“这肉丸有问题——有些里面是夹了东西的!”
为什么她把宫廷层层设防到这种地步,居然还有人可以混进来?!
上一次也是,为什么她住在戒备森严的高处,一样有人会给她的酒里下毒,而且直接把她带到了罗马?!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海蒂的表情空白了两秒,忽然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尼可罗,封锁所有窗口,现在就去查所有房顶和房檐!”
那些人难道是从高处顺着窗口溜进来的?!
旧宫也好,热那亚王宫也好,这些地方自地面无法突破守卫障碍进入的存在。
可波吉亚的刺客很有可能会攀登石壁,从最高处借助绳索翻进窗口!
列奥纳多此刻已经吐了许久,连声音都变得虚弱又嘶哑。
“我好疼……”他喃喃道:“我不想再吐了……”
“还差一点,列奥,”海蒂心疼的眼泪都一直往下落,握紧了他的手道:“还差一点,为了我和两个孩子——列奥,你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你不要哭……”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给自己催吐,扶着桶极其狼狈的吐了出来。
“我会好起来的……”列奥纳多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握住她的手,忍着身体的抗拒和痛苦去倾倒先前吃下去的食物。
肠胃如同被腐蚀了一般,尖锐的疼痛让他已经蜷缩着身体跪到了地上,连呼吸起伏都会加剧痛苦。
不能停下来,要相信她……一定要相信她。
每一次呕吐的时候,喉管和食道都仿佛被烈火烧灼了一般,疼到他甚至想直接死在这里。
“再来一次……列奥,”海蒂已经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狼狈的跪在旁边陪伴着他:“就快好了,你会好起来的。”
她根本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毒药的具体组成部分。
可这已经是她唯一能做到的全部了。
好在那两个肉丸的毒药分量并不算多。
发作时间很快,救助的措施足够及时,他们没有走到最坏的情况。
在半个小时以后,列奥纳多终于只能呕出清水,而且腹痛和恶心的症状也减轻了许多。
与此同时,牛奶也端了过来。
尼可罗一脸复杂的在旁边扶着老师,试图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呕吐就可以防御毒药的侵袭?原来不用灌肠?”
牛奶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从前听说过牛的胃石可以救人,原来奶也可以解毒吗?
“再喝一口……对,慢一点。”海蒂坐在旁边给他喂着牛奶,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石头:“把这碗喝完睡一会儿,你会感觉好很多的。”
正在此时,尼诺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
“陛下,”他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声音有些气息不稳:“我们在房顶上抓到了三个人。”
他们带着人上去的时候,那几个人刚刚在腰间绑好绳索准备下去。
海蒂沉了脸色把空碗放到一边,声音里都带着寒意。
“把他们带上来。”
侍卫把三个五花大绑的男人带了过来,面容竟都有些熟悉。
“波吉亚的三个私生子。”她叹息道:“我就知道。”
凯撒和他的两个哥哥都被绑住了手脚,脏布完全堵住了他们的嘴巴,不让他们发出半点声音。
女王站了起来,一步步地靠近了地上的那三个人。
她原本不想把事情做绝。
可她保留几分仁慈,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会受到致命的威胁——
刚才在列奥纳多捂着腹部痛苦叹息的时候,她几乎快要失去自己的理智。
“西班牙是你们无法折返的地方。”海蒂注视着那三个人或惊惶或愤恨的神情,低声分析道:“那边两国割据,也早就容不下波吉亚这个姓氏的存在——那你们能去哪里呢?”
“米兰已经归降了,那不勒斯也已经消失了,你们也无法越过热那亚去法国。”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威尼斯人救了你们,对吗?”
给你们庇护,让你们避难,给予你们重新回来复仇的资本……
凯撒身形一僵,竭力地想要发出声响。
“这就是仁慈的代价。”海蒂慢慢道:“它在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好词。”
列奥纳多已经在尼可罗的身侧昏沉睡去,整个卧室都寂静无声。
渡鸦在窗外盘旋着尖叫着,连夜色都染上了几分阴森。
今晚的这一轮弯月,注定要被血色映亮。
“罗马教廷在被摧毁的时候,有人在地牢里发现了一整套酷刑的工具。”
海蒂转身坐回列奥的身旁,十指相扣着握紧了他的手,不再多看那三人一眼。
“你们将成为这些酷刑的最后赎罪者。”
“带下去吧。”她轻叹道:“我累了。”
佛罗伦萨城掀起了最为严格的一轮审查和清算。
原住民大多都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和居住时间,也借着这个机会进行了身份和指纹的登记。
而通过检举和比对,卫兵队一共找到了十五个波吉亚。
他们有不同的发色和瞳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然后都死在了1月1日,如同送给长眠在地下的洛伦佐的又一份礼物。
波提切利把偌大的处刑场景画作了市政厅旁边的又一幕壁画,笔触用色无不栩栩如生,小孩看了半夜里都会做噩梦。
米兰和那不勒斯已经完全失去了‘公国’这个称谓,如今只是帝国中的两座城市。
他们的政制和宗教被再次洗刷更改,新教符号和不死鸟的旗帜同时出现在了一南一北的两端。
在这一次,威尼斯不再给予任何庆祝或问候的信函,沉默如规避着彼此的存在。
列奥纳多在发生那件事情以后发了两夜的高烧,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完全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