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律
他在童年的时候……会不会也有很不好的回忆?
他刚才……是害怕自己体罚那个男孩么?
-3-
“列昂纳多?”
达芬奇回过神来,看向她道:“这孩子……确实顽劣了一些。”
海蒂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语气放缓了一些:“不能纵容他,但也没有必要采取极端的行为。”
她前世生育和抚养了三个孩子,一直是仁慈又理智的母亲。
她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样的小孩。
“也许他确实是想给家人带一些钱回去。”达芬奇下意识地解释道:“我们也不能把他想的很坏。”
海蒂注视着他,良久才移开眼神。
他的行为与话语,其实是相反的。
虽然叫他小恶魔,责备他不够守规矩,可行为却也在无意识的帮他遮掩和调停着。
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看到这个男孩太委屈的样子。
这种补偿心理……恐怕也与他冰冷的童年有关系吧。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钢笔也好摆件也好,再也没有丢失过什么。
小男孩显然长了记性,虽然在见到她时变得更怯懦了一些,但做事也渐渐麻利了起来。
为了奖赏他的进步,海蒂送了他几个小玩具,男孩久违的又笑了起来。
佛罗伦萨再次传来了消息,听说是领主的病情还在反复之中,但并没有催她回去。
听说那边有些葡萄园的藤叶出现了一种怪病,好在目前情况并不算严重。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信也陆续寄了过来。
既有来自费拉拉公国的问候,还有其他在佛罗伦萨的老友的信函。
几个老贵族都盛情邀请她参加什么庆典或者宴会,波提切利则在罗马致以了遥远的问候。
海蒂从牧场巡视回来的时候,心情有些不太好。
接连的雨水让草仓受潮,好些奶牛都恹恹的,也不能确定是否是生病了。
十一月的天气潮湿多雨,米兰教堂前的广场便如同一面光滑的大镜子,往来行人的倒影都颇为清晰。
她举着伞回来的时候,发现列奥纳多在门口等待着她。
海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好像……这一年里,都会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泡在教堂一呆就是从下午到深夜,而且开始常常泡在画室里画画,可又不肯给她看自己的画稿。
而且总是会给她带一些小点心,虽然不算什么很精致的食物,却恰好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有些无声无息的事情……已经在不经意间成为习惯了。
由于细雨朦胧,那男人还没有看见她,举着伞时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三十岁的leo高挑又温柔,偶尔会有很小孩子气的一面。
可在战争和政治面前,却又比谁都要成熟。
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缓步向前走。
列昂纳多终于看见了她,快步迎了过去,帮她遮挡她身侧的小雨。
“你的衣服都淋湿了……”他下意识地道:“快回去烤烤火,我准备了热葡萄酒。”
“是去年酿的那一桶?”她任他接过自己手中的东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我真是有些冻着了,今天突然降温,外面的风好大。”
她走进屋子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什么甜甜的香味。
“leo——”海蒂忽然有些期待:“你这次带回来了什么好吃的?”
青年有些拘谨的笑了起来,给她看自己亲手烤制的蛋奶杏仁糕。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他轻声道:“生日快乐,海德维希。”
生日原本也被基督教廷大肆禁止,因为它是从古希腊传来的异教传统。
好在从领主到他们,几乎没人把所谓的教条真正放在心上。
海蒂怔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都忘记了——今天是十一月九日吗?!”
“其实,我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个礼物。”列昂纳多给她递上一杯温热的葡萄酒,把旁边的画抱了过来。
“之前不是不愿意给你看,只是有些细节还没有完成好。”他的声音有些窘迫,带着几分少年般的忐忑:“我……给你画了一幅画像。”
纤长白皙的手指揭开了遮布,画中的美人在烛光中熠熠生辉。
她穿着华贵的紫衣,东方气息的黑发散落在肩的两侧。
那浅蓝色的眼眸带着温和的笑意,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而且色泽也极其自然。
海蒂怔在那里,忽然觉得内心当中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得到紫色以后,第一幅画是为她而作的。
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肖像画。
从唇瓣的光泽,到发间的宝石的点缀,柔美的线条如同被注入了情感与灵魂一般,让人久久不能移开眼睛。
海蒂曾经羡慕过西蒙内塔,但并不是因为她被那么多人爱恋和追逐过。
波提切利深爱着她,也为她画了一幅细腻又唯美的肖像。
那副画她后来在乌菲兹美术馆里见过,从碎发到眼睛的描摹,都美好的如同一首情诗。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拥有一副这样的画。
海蒂看着画中的自己,都有些找不到形容词来赞美它。
恬静又沉稳的姿态,还有那温润又有神的眼眸……
“leo……”她喃喃道:“这是我收过的,最用心也最美好的礼物了。”
这幅画跨越了五百年的岁月,在时间的绳结上如同星辰一般美好。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来到文艺复兴的起点,更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达芬奇,和他一起来到米兰。
可这一切都是如梦境一般的礼物。
达芬奇放心了一些,却还是谨慎道:“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看,”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温柔的如同呢喃一般:“很美。”
海蒂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觉对方的表情也诚挚而又忐忑。
她忽然在心里有种模糊而荒诞的猜测。
leo他不会……对自己……
不……怎么会,他是达芬奇,是历史上那个如神话一般的人物……
海蒂感觉自己可能是过生日过的有些恍神,却还是走近了他。
当她靠近他的时候,她能听见那原本悠长平静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你难道……
“谢谢。”她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依旧保持着礼貌又内敛的笑容:“你是我心中最优秀的画师。”
在她试探的那一刻,那男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列奥纳多终于明白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
他甚至想伸手抱紧她,让她永远地停留在自己的怀里。
风信子的淡淡香味让人大脑一片空白,渴望更多亲昵的念头如同藤蔓一般滋生发芽。
“祝你长命百岁。”他轻声道:“永远快乐。”
在晚饭结束之后,阿塔兰蒂例行带着账簿和报告过来跟她交接工作。
他如今已经是小老板一般的存在,还培养出了好些个得力的手下。
不仅做事井井有条,而且还记得送她来自东方的瓷瓶庆祝生日。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列昂纳多今天心情很糟糕来着——他收到来自父亲的信了。”
海蒂愣了一下,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从进门到分开,他都一直在微笑着,还说笑话逗自己开心来着。
他……有难过吗?
“什么事情?”
“我问他来着,是皮耶罗又写信过来了,”少年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他又给列昂纳多先生生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特意写信告诉他。”
很显然,皮耶罗把他当做了一个成熟又独立的人,也从未考虑过他自己作为他孩子的感受。
海蒂下意识地抓紧了手帕,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今天,很难过吗。”
“嗯,一个人很低落的在窗旁坐了很久,我也不好劝他。”阿塔兰蒂叹气道:“父母都各自再婚生育的感觉,恐怕和被抛弃了一样吧。”
这世界上本应是最亲昵也最熟悉的存在,不仅离他遥不可及,而且也似乎毫无关系。
他们有精力去养育更多的子女,却不曾考虑过他作为孩子的感受。
海蒂半晌说不出话来,仓促起身道:“我该和他谈谈。”
少年颇为理解的站起身来,挥手表示送别。
列奥今天遇到这样糟透了的信件,却还记得给她过生日,哄她开心一点。
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微笑着啊。
海蒂冲进卧室的时候,发觉列昂纳多还在读那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