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徐青青得来黑纸之后,用布蒙住口鼻,打发人都远一些,然后用竹镊夹了一段拂子出来,在黑纸之上抖了抖,又用毛刷再刷了刷,一些很微细的白色粉末落了下来。若非有黑纸对比,这种粉末实在是细微得让人难以发现。
朱棣瞧见这一幕,起身走了过来。
徐青青再叫人拿些剩米饭,将剩米饭揉成小团,用竹镊夹取在拂子上沾滚一圈,然后置命人捉个小鼠来喂。
拂尘随即被收起,屋内开窗通风,细致打扫。徐青青和朱棣则换了个屋子呆着。
不久后,丘福冷着脸前来禀告,那只吃饭团的老鼠死了。这结果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三人都清楚。
朱棣紧捏手里的茶碗。
徐青青讶异之余,及时瞟见朱棣指尖泛白,显然他在用力,她忙伸手夺走朱棣手里的茶碗。可别再像上次掰玉那样伤了手。明日就除夕了,若见了血进宫,招忌讳。
“此事非同小可,是否上报?”丘福心里也攒着怒火,隐忍问询。
“权当没发生过,你且退下吧。”
她常氏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送来,便是早做好了稳妥的准备。
这东西只要不是当场揭露,转到了她手里,便都是变数,有别人经手的可能,也有她故意诬陷的可能。真上报上去,极有可能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最后赌的便是帝后的态度,心里更偏向谁。
辨不明的是非,难免就会闹到朝堂上,朝臣们吵嘴比的就是谁人多实力强,能在舆论上压倒对方。
如今胡惟庸在朝势力最盛,他跟徐达本就有宿仇。她作为徐达的长女,且还曾当街训教过胡惟庸的长子胡安。以胡惟庸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趁机动用在朝所有的势力,使劲儿地往她头上扣帽子。如此,她自然是输了,甚至连累整个徐家一起跟着输了。
倘若常氏技高一筹,令还准备了后手,一旦她告状了,人家再摆出一个出其不意的证据反咬她一口,那她就彻底玩完了,不止会输,连命都不保。
故而如今最为稳妥的应对之法,便是装作不知,忍,待日后有机会再行讨债。
徐青青知道朱棣必定会比他先考虑到这一层,所以根本不用她来解释什么。
“才刚我检查拂尘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粉香,味道很像是曼陀罗的花香,那这粉末便是曼陀罗的花粉。按照这拂尘使用的情形来看,最多是拿着甩两下,倒不至于吸入太多,令人立刻毒发致死,但可以一点点侵害人的五脏六腑,慢性发作。”徐青青先跟朱棣讲明她知道的情况。
朱棣闻言后缓缓地吸气,此之后安静至极,便是不看他,徐青青已经感觉到屋子里的压抑氛围。再瞟他一眼,那眼双阴鸷的眼恍似要将所有人都坠入地狱。
“我只是奇怪,太子妃为何会几次三番看我不顺眼,对我下如此狠手。我在嫁给王爷之前,连京城都不曾来过,能跟她有什么仇?”
比起惩治凶手,徐青青反倒更好奇原因。
“未必是她。”朱棣道。
徐青青非常惊讶,朱棣居然在这种时候会为太子妃说话。
“她会不知情?便说送佛珠的事,她才刚跟我解释说,她那几日是因为忙于熬夜照顾皇太孙,脑子昏沉不够用,才会疏忽了。可她之后还跟我讲,她身边有几个最得用的人,能在宴会上帮忙提点我规矩,保证稳妥。
既然她身边有能人,如何会不知我的出身?她备了佛珠做礼物,身边人岂会不提醒她?可她还是送了我佛珠。这哪里会是无意,这分明是有意。再加上现在这一出,她会无辜?”
“开平王有一幼女,三岁失去双亲,为太子妃照料长大,对其溺爱甚过亲子。”朱棣陈述道。
徐青青仍然是满脑子疑惑,她知道开平王是太子妃的父亲。也大概明白朱棣的意思,是说很可能是这位常家最小的小姐,利用了太子妃来对付她。
但这令徐青青更加费解了,三岁失去父母是挺可怜,可又不是她害得常三小姐失去双亲,有什么深仇大恨令一个小女孩这么心机深沉地对付她?难道她呼吸错了,抢走了常三小姐最爱的那一口空气?
徐青青整个脑子里划满问号之后,终于从‘抢’字激发了灵感。
徐青青恍然大悟般地睁大眼,问朱棣:“这常家幼女如今多大?”
“十三。”朱棣抓住徐青青的手。
徐青青立刻抽手,跳起来,“想不到王爷在外还有风流债,十三岁,王爷竟下得去手!”
“胡说什么。”
“你若没负了人家,她为何要这般这针对我?”徐青青反问。
朱棣无奈地看向徐青青,“等见了她你便知道了。”
“那太子妃有没有可能知情?”徐青青觉得自己至少要分清楚她的敌人一共有几个。
“不知。”朱棣道。
徐青青诧异:“这么肯定?”
“若真知情,她断然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做低回报的事。”
朱棣提醒徐青青不要忘了,太子妃还有嫡长子要护着,再蠢的女人都不会做出这种选择,更何况常氏并非蠢人。
“不过她耳根子软,对于其幼妹一些无伤大雅的调皮向来纵容。”
徐青青觉得朱棣说得有道理,没有足够的动机,太子妃确实不该这样冒险犯事。有嫡长子傍身,太子地位稳固,她身为太子妃荣耀风光,真没必要因为自己妹妹的忌妒心而冒大风险。
“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朱棣看着徐青青,语调难得严肃而认真。
徐青青撇了下嘴,现在她还不知道燕王跟那位常三小姐感情恩怨到底如何,所以她暂且不做评断和表态。她倒要看看,这常三小姐什么德行,为何朱棣要说‘等见了她你便知道了’。
……
临近年关,宫中诸多事务全部由皇后一人打理。皇帝今天便预备留在坤宁宫吃晚饭,顺便问候安慰一下皇后。刚至殿外,听说五儿子朱橚也在,还没进去便听见他们母子笑着聊天,提及到诸多草药。
皇帝晓得他五儿子爱钻研医药,无奈地笑了声,进去后便斥他无趣。
“好容易得见你母后一次,便跟她聊这些无聊的东西。”
“倒不怪她,是臣妾问得。”马皇后笑着示意皇帝看桌子上那个拆开的枕头,“四媳妇儿听说臣妾睡眠不好,送我了一个助眠的枕头。这两晚上还真睡得好了,碰巧老五来了,臣妾便问了问他。”
“哦?这东西竟真好用?”皇帝跟着瞧了两眼。
“方子极妙,四嫂必定没少钻研医书。”朱橚松开手里捻着的药材,只有片刻失神,便笑着对皇帝皇后道,“儿子刚游学回来,还没来得及跟诸兄长嫂子们问好呢。”
“正好可跟你四嫂切磋一下医药,回头给朕也做一个枕头来,朕睡得虽好,却不怕睡得更好些。”皇帝翘着胡子道。老四媳妇儿怎么回事,总是孝敬别人忘了他,好歹可是他赐了天下医书给她。
“无病不用药,父皇睡得好,便用不得了。若早早习惯了这药枕,等以后若睡不着的时候,这药枕便没用了。”朱橚劝道。
“竟是这样的道理,那便罢了。”皇帝叹道。
朱橚告别帝后,先去东宫拜见太子,才奔向燕王的住所。
徐青青和朱棣正准备用晚饭,忽然听说吴王造访,她不禁感慨,今日不提前通知就擅自上门的亲戚可真多。
朱棣便在前院摆饭,与朱橚小酌了片刻,随后才带他来见徐青青。
朱橚笑着给徐青青见礼之后,这才得机会近距离地瞧见他四嫂的真容。上一次他们大婚进宫谢恩的时候,只远远一瞥,加之四嫂一直低着头,还真看不太清她到底是何模样。如今瞧她肤白秀婉,眼神清澈伶俐,倒觉得很可亲。虽非倾国倾城之姿,却极为耐看,笑起来更是可人。这样的姑娘,正是他一直心中所想娶的妻子的模样。
可惜他偏偏比四哥小了一岁,晚生一年。若不然,罢了,没有若不然。
朱橚随即跟徐青青请问了药枕的方子,问了出处,直叹方子好,便询问徐青青,“四嫂,我回头想编撰一本医书,这方子能否写在上头?”
“好啊!”徐青青当即干脆地答应。
只要一想到后世跟自己一样学中药的学生,能在古书上看到她写得方子,那感觉就特别奇妙。
朱橚听她爽快应承,高兴不已。如今许多大夫都喜欢将自己研究出来的方子保密,以显出自己的能耐来。能有四嫂这般大公无私之人,着实难得。他能感觉得到,四嫂在研究医药方面的想法跟自己必定相合。若是能,罢了,没有若是能了。
朱橚不禁懊恼自己不该在父皇给四哥赐婚之前,突然沉迷于他新发现的医书孤本,才会思想怠慢,未能鼓起勇气主动求人,以至于就此拖延了人生大事。
但如今一切都已落定,便有再多遗憾,嫂子终究是嫂子,遗憾也只能当成一种人生阅历。再者说,一株绝好的草药,即便没被他采到,另有人能好生珍惜它,也是一样的,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是他亲四哥。
四哥当年因为碽妃的死,深受打击,他虽然平常总是内敛性子装冷淡不说,但朱橚都能感觉到他很难过。这些年,四哥的性子是越来越压抑了。不过从娶了四嫂之后,他眼瞧着四哥好像真有了变化,也算一桩大好事。
朱橚献上十株灵芝,作为他们赠予给他咸鹅蛋的回礼。
“那这生意我们以后可以常做,咸鹅蛋还可以有很多。”徐青青半开玩笑道。
朱橚笑起来,“四哥,你可娶了个精明的好嫂子。”
朱棣一直全程冷眼观察朱橚的表现,至此才轻笑了一声,“不然娶她作甚。”
徐青青闻言不屑地悄悄瞪一眼朱棣。娶我作甚?当然是治你这个狗男人的精神病。
……
次日,除夕。
宫内红灯高挂,四处喜气洋洋。
朱棣和诸位王爷都要拜见皇帝,聆听训话,尚且还未过来。马皇后带着太子妃常氏和晋王妃督办筵席,做最后的核查。徐青青是新来的,被优待闲在了一边,跟着宁国公主朱蓉学打络子。
朱蓉从上次跟徐青青同眠,受徐青青开解之后,便跟徐青青关系亲昵起来。徐青青手笨,总打不好,朱蓉没有半点不耐,仍笑着不厌其烦地一步一步重教。
徐青青终于在不懈地努力学习下,勉强打出来一个,却是松紧不一,左右不对称,和朱蓉漂亮精致的络子比起来,她这个既简单又难看。
徐青青庆幸自己得亏穿成了一个乡野出身的小道姑,可以理直气壮地什么都不会,还能被宽容体谅。这若是直接成了大家闺秀,她真有可能应付不来。
“还是四弟妹好,能在这里躲清闲。”晋王妃谢氏进门后,瞧见榻上互相依偎着说笑的徐青青和朱蓉,眼酸得很。
“多亏了嫂子们厉害,才叫我这个蠢笨的能得闲了。”徐青青客气回道。
谢氏笑:“蠢笨?四弟妹可别说笑了,论起咱们这几个媳妇儿,却没有谁能比得过四弟妹聪明伶俐了。”不然晋王怎么会被她忽悠得愿意忍气吞声,把库房里的宝贝都给了她。
“三嫂真觉得我聪明伶俐?”徐青青忙笑问。
谢氏见她竟没听懂自己话里讽刺的意思,还有脸追着问,心里一阵闷堵地应是。
“多谢三嫂,现在正需要人赞美呢。”徐青青说罢,就哭笑不得地亮出她自己手打的丑络子。
谢氏瞧了一眼,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未免太丑了点。”
徐青青把络子塞进自己的袖里收好。
“这玩意儿还能要?”谢氏见徐青青还挺宝贝,又忍不住笑,“当该扔了才是。”
“好歹是我第一个打出来的络子,要善待它,我还打算把它送人呢。”徐青青道。
“送人?”
谢氏随即和朱蓉互看了一眼,都笑起来。
这已婚的妇人亲手做的东西还能送给谁,不是给丈夫儿子,就是给娘家人。瞧她这架势,八成是要给燕王了。谢氏和朱蓉只要一想到那素来冷脸示人又贵气逼人的燕王爷,竟要收徐青青此等丑络子之礼,便觉得那场面必定十分可乐,犹如是天上的云被地上的泥给玷污了。
“你们几个聊什么呢,这般高兴?”
一声通传之后,马皇后带着太子妃和秦王妃进来了。因瞧着俩媳妇儿和女儿正乐得欢,这高兴开心的事儿马皇后自然要凑热闹。
这好容易有能让徐青青显出缺点的事儿,谢氏自然不能放过,忙将刚才的经过讲了,还故意要徐青青把她打好的络子拿给皇后娘娘看看。
“正是,快让我们瞧瞧,也乐一下。”太子妃常氏开玩笑道。
徐青青现在见常氏,心里终究有点不舒服,不过见常氏表现如常,她自然也要正常了。
徐青青故意踌躇了下,在马皇后保证不笑话她的情况下,才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把络子掏出来。
屋子里当即哄笑成一团,不过马皇后倒真是个守信之人,没笑得太凶狠,尽量抿嘴忍住了。
但她们的本质基本上都是一样的,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支持她把络子赠给燕王。
“确实,第一次做的,难得呢。”
“四哥心有丘壑,想必不会斤斤计较这络子的美丑,他定会看到四嫂的心意。”朱蓉竟也跟着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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