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ahrenheit
宝玉黛玉还等着宝钗来个别出心裁的见解——之前黛玉时不时地酸宝钗一两句,但对宝钗的才学总是十分信服的,哪里想到宝钗一直都没吭声。
宝玉跟黛玉对了个眼神,才问,“难不成有些话不好说?”
宝钗听了只得道:“我想入了神,既然陆先生用些矿石,我便想着能不能做上笔生意。”
因为出身商户,哪怕是皇商,细究起来,宝钗出身都逊于荣府里一众姐妹,所以宝钗以前都羞于提及阿堵物,自家的生意更是鲜少听她提起一句半句。
这回能明明白白说出这么一番话,宝玉和黛玉自是难掩惊讶之色。
宝钗见状笑了笑,“上回我哥哥不是酒后无德,惹了王爷一场?事后王爷并没计较,我便想着好生报答王爷一回,又不知从何下手,听你们说起自是动了些心思。陆先生若是每回都这样烧石头,怕是花费不菲呢。”
确实,今天课堂上陆先生就烧了好几块宝石,宝石虽小也是一笔花费,更别说以后可能还要接着烧……烧些更贵的。
宝玉便道:“不然我见着王爷,帮你问问?”
话都说到这里,宝钗岂能不应?
她其实不太有把握:北静王究竟是真的不计较,还是懒得搭理她家。若是前者,这回就是献好,若是后者,就是没事找事了……
最后宝钗还是提醒道:“今儿王府若没打发人来,那便是无事……”想了想,她终于还是把她的猜测说了出来,“王爷今日脸色不对,我思来想去别是桌上的哪块石头犯了忌讳。别是哪块石头让陆先生弄出了许多尖角吧?”
你还别说,风水上还真有这么条忌讳,就是摆在家里的石头不能有尖锐的楞角,说是引煞气之类的。
宝玉和黛玉一听顿觉有理,齐齐记下,第二天上课就转告了自家的陆先生。
于是当晚,水溶把陆先生叫到书房的时候,抬头就见自家模范老师陆先生面色……苍白。
水溶十分惊奇,“陆先生莫非身体不适?”
陆先生直接一拜到底,低声道,“犯了王爷忌讳本是不该,我又是……戴罪之身,免得牵连了王爷,这就请辞!”
水溶简直莫名其妙,他起身上前扶住陆先生,“什么戴罪不戴罪的?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
改错字。
第十九章
穿来有段时日,水溶已经把本尊留下的备忘录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加上亲身接触和相处,他对王府上下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简而言之,王府人事称得上“简单”二字。
处在核心圈里的心腹们,只有两种来历:从爷爷那一辈起就跟着北静王府的家生子,以及真正“身家清白”的能人。
这个“身家清白”指的是:出身寒门,又不曾与其他人家势力有过牵扯,受过恩惠。
外表让人眼前一亮,目前被水溶指派到香山庄子负责水泥生产的隋远便是“身家清白”这一类能人的代表。
至于王府里安插进来的钉子探子,哪怕混出来了点儿名堂,得个管事或者幕僚之名,实际上王府核心事务人员他们基本都沾不上边儿。
水溶思来想去,都觉得陆先生这个“戴罪”,最严重也不过是跟这些探子钉子说漏了点嘴。而目前为止王府要紧的秘密,也唯有水泥在筑墙上的强力表现。偏偏水泥陆先生完全接触不到……
水溶心里有数,但对“戴罪之身”又不是不好奇,便把陆先生又拉回椅子上,尽可能地笑容温和,“愿闻其详。”
顺便一提,不管是水溶还是本尊,都比较面瘫,他俩还心知肚明。因此对王府上下而言,“看王爷脸色行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
话说陆先生在求见之前,知道了那人的下落,便已经做好了“老实交代,被踹出王府”的心理准备。
这边水溶正在心里掂量:目前为止,他不差办事的也不差打架的,唯独很缺研发人员。
没办法,系统加身,他必须一往无前勇攀科技树。然而目前他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源自己培育科研人才,只能从读书人里挑些现成的——具备基本科研素质和兴趣的那种。
他又迟早得反……对有潜力的读书人,尤其是陆先生这样出身书香门第,懂科研还能兼顾教学的知识分子,抱着“千金买马骨”的态度也不为过。
反正就是水溶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尽己所能为陆先生处理麻烦的时候,就听陆先生低声问道,“王爷,府上可有幕僚姓隋单名一个远字?”
水溶点了点头,心说怎么还跟隋远有关?静等陆先生自己接着往下说。
简而言之,陆先生虽然不是致使隋远断绝科举之路的真凶,但说他助纣为虐却也差不多,即使当时陆先生并非故意,但隋远不得不远走避祸,陆先生当时因为胆怯和不知所措,并非承担相应的责任,自然也没有对隋远施以援手。
陆先生也老实承认:年轻时自己又傻又怂。
陆先生与隋远不仅是同乡还是同科,在一起考试之前便已然结识且很是合得来。一同中举后,学台设宴,二人更是亲热地坐在一处……陆先生特地道,“当时我们两个还说,万一被灌酒,坐得近也好相互照应。”
听到这里水溶就挺无语,在得知督学女儿在宴席上一眼瞧中隋远,便找到陆先生想他牵个线——须知当时隋远是有未婚妻的。
不过这时候寒门读书人为了前程抛弃妻子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再加上那位学台与陆家有旧,每到节庆送封信再打包点礼品的那种泛泛之交的“有旧”,陆先生当时也有点不自在,但被学台派来的管事说服了:万一隋远愿意呢,寒门士子不知有多少乐得做学台大人的乘龙快婿,自此一飞冲天。
陆先生郁闷道:“提督学政而已,他自己尚且不能一飞冲天,我当时实在猪油蒙了心,怎么就信了!”
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陆先生亲自约隋远见面,约见的地方有学台女儿带人等着。而陆先生当日只知道隋远准时去了,哪里想得到学台的女儿与她哥哥一丘之貉,这兄妹素来以一起玩弄寒门士子为乐……
水溶捏了下眉心,问了句,“你得知学台儿女的真面目,没再去寻隋远的下落?”
陆先生整个人随着坦白到底,已经丧得不行,“我又羞又怕,躲在家里没脸见人。等想明白要认罪要补偿的时候,他已经不知所踪,而且学台……应是恼羞成怒,黜落不说,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革了他的功名……”
断人前程,犹如杀妻夺子,生死大仇不过如此。但是昨天隋远回府例行禀报,水溶没见他有什么不同以往之处。
隋远与陆先生若是不得见面,想必今日陆先生也不会反应这么大,亲自跑来坦诚旧事。
隋远原本就在本尊的关注名单上,水溶到来,隋远更是直接半拉身子就栽进了王府核心圈,所以全部旧事听完,水溶面无表情:非要在隋远和陆先生之中选一个的话,他肯定选隋远……这事儿真是有些为难,如何对待陆先生,他多少也要问一问隋远的感受。
眼见陆先生就差往地缝里扎下去的模样,水溶觉得得先安安他的心,“隋先生昨日回府,没跟我提起先生半句,想必他心中并不如何计较,你且宽心,究竟如何,也要问过隋先生才是。”
陆先生默默地点头,告辞时依旧显得失魂落魄。
陆先生刚出院门,水溶便招来他的首席幕僚,“去查查,隋远中举时座师是哪位。”
不多时,幕僚便归来回报,“业已过世。不过这位的嫡子娶了吴贵妃的堂妹,女儿则嫁了位闲散宗室。”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这位能捞得提督学政之职,走的是史家的门路。”
没错,说的正是金陵贾史王薛之中的史家。粗粗一算,史家的老爷子,也就是荣府老祖宗贾母的亲哥哥,那会儿还在世,贾代善与贾代化也都活着,史家以及贾家当时都是京中数得着的一等人家。
当年风头正盛的史家对上北静王府犹要礼让,如今为一个死了的门人,史家安敢牵连攀扯上王府?
陆先生又何至于在告罪时提及“牵连王府”?要么就是陆先生现在依旧太傻太怂,要么就是背后还有值得深挖的隐情。
心里又有了点数,水溶就叫了隋远过来。
隋远进门,规规矩矩行礼,礼毕落座,也依旧从容,甚至多了几分自信。
水溶便调侃他道:“在京郊庄子烧灰和泥有些时日,你竟像是忽然被打通任督二脉。”
隋远也不含糊,起身拜了拜才道,“多亏王爷的提点与信任。”他在王府待了些年,总交下了几个能给他传传消息的朋友,而他这几哥朋友又对他当年的遭遇有所了解……时隔多年,昨天再次见到陆启疏,他心中竟也无甚起伏。
面对得力下属,水溶也不想绕弯子,“陆先生对你有些亏欠,你想如何待他,不妨都说出来。”
想了想,依陆启疏的性子,准是对着王爷悉数坦白,他此时此刻掖着瞒着毫无意义,当即也说起当时情形,“险些被那对兄妹的手,我拼命逃跑,只往院子林木密集之处,不知怎的忽然身边多了位道袍男子,领我从小路绕过院子逃得……性命。那人与我分别时特地提醒我,若是到了京城,无处可去,不如投奔北静王府。”
那位学台生前走的可是史家的门路……王府当年手……这么长的吗?探子都能安插得这么远。
水溶默默翻起本尊的备忘录,叫上小图标一起,好一通关键词搜索,终于知道往哪里查证了:上代北静王早早布局,基本数得着的人家王府都安插或者收买过些人手。
比如荣府,现在还有人“硕果仅存”。在隋远表示“过去就让他过去吧”之后,水溶屏退屋中值守的大丫头,独自一人从书房书架背后的墙里掏出了本小册子:荣国府的项目底下明晃晃地写着林之孝三个字;而薛家干脆就有个薛家人投奔了过来,如果没查错的话,好像是薛蝌和薛宝琴的爹。
北静王府神通广大,多少再次刷新了水溶的认知。他对他将来要搞的“大事”又稍微多了点信心。
第二天,水溶让隋远和陆先生见面谈心去了,他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给弟弟妹妹还有宝玉黛玉……带个课。
因为水溶最近实在表现得太佛系,太好说话,而且一直以来他跟宝玉都很亲近,所以宝玉这傻孩子没多想,趁着课间休息直接把宝钗的要求说了出口,连当时他和黛玉宝钗说得每一句话都尽职尽责地复述了过来。
而黛玉一直没吭声,还微低着头,实际上她这会儿简直是标准的“生无可恋”。当然,她不是没有挣扎过,期间扯了几次宝玉的袖子,可惜对说到兴头上的宝玉全无影响。
水溶顿觉有趣,等宝玉说完他才丢下一句,“若真有意,让薛蝌来见我。”
王家和薛家早年都做过海商,王家如今一门心思要往官宦世家上奔,商队商船大半都转给了薛家,而薛家这些年海外跑得很少,海商这一块入不敷出,也是因为他家缺了大靠山,海外再也玩不转。
却说水溶这声吩咐通过宝玉传回薛家,宝钗心里咯噔一下,头一个念头便是:北静王瞧中宝琴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
第二十章
水溶当年看得是脂批红楼梦,现在都依稀记得在葫芦僧乱判葫芦案那一回里介绍贾史王薛四家时,薛家都是势力最小人口也是最少的。
薛家做了多年皇商,根本不差钱,然而时至今日也没培养出个能支撑门楣的读书人,因此他们想生意还接着做下去,自然就得四处寻靠山,按时缴纳“保护费”。
不过孝敬给得再多,写信递帖子的姿态放得再低,人家薛家肯定也是以自己家族的利益为先。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北静王府固然是超级厉害的甲方爸爸,可乙方的员工又不从甲方拿工资……而薛蝌和薛宝琴的老爹就是个一心想从乙方跳到甲方的真豪杰真勇士。
可惜这位薛先生也生不逢时,他准备往上一层级跳槽的时候,正赶上先帝与上代北静王的蜜月期。
君臣二人不仅交情深厚,先帝更对老北静王信任有加,北静王府于公于私都得“战略性”收缩。那会儿的薛家是皇商之中能排到前三的真大户。
当然,薛先生送来言辞恳切的“求职书”,王府这边收到也没有果断拒绝,于是双方这份“暧~昧”持续多年,如今水溶就是不知道在父亲故去后薛蝌是否要跟王府“重修旧好”,毕竟王府不比往日,前景相当微妙。
不过就算前途未卜,也不乏慧眼识珠之辈坚持往王府下注:成祖建文故事摆在那里。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又不是什么新鲜道理。
水溶这边橄榄枝已经伸了出去,薛家不可能不接着。
却说宝玉黛玉回荣府,老实向宝钗传话,令薛蝌从金陵赶来京城。
宝钗之后的日子里,得闲就默默思量:堂兄兄妹俩进京,她该如何应对。毕竟她深有体会,母亲哥哥遇上正事,怕是哪个都指望不上。
哥哥太年轻,父亲故去后,哥哥本就不能压服一众管事,进京前后糊涂事又……层出不穷,宝钗思来想去,都觉着哥哥族长之位不保——父死子继,目前薛家的族长正是薛蟠。
宝钗又何尝不清楚,哥哥接连犯错却不曾让族老如何严厉指责,根本原因便是哥哥有个好舅舅。然而等堂兄彻底靠山北静王府,纵然能留下族长这个体面,手中产业也会被剥掉大半。
到了那个时候,哥哥怎么闹,母亲如何哭,都是不顶用的。哪怕母亲去哀求舅舅,一样……不顶用。
进京两年不到,宝钗也是经历了不少,整个人都通透多了:舅舅只是舅舅,舅舅为他的儿女尚且要权衡,更别提时至今日只会给他惹麻烦的外甥了。
再说了,舅舅贵为一品大员,就算他应下母亲的请求,出手必然代价不菲。
想到这里,宝钗长叹一声,眉目总算舒展了些:好在如今她捏在手里的,全是父亲留下的私产,而非族产。摔些跟头,手里再不宽裕,万一哥哥能收敛一二呢?
她这边思量了差不离,大丫头莺儿掀了帘子,“见过太太。”
平素莺儿见到母亲,声音里带着笑意,这回……明显不对。宝钗腾地起身,循声望过去,就见母亲沉着脸,径直进门也不理会莺儿,而是一把拉住她的双手,气苦道,“我的儿……”
见此情形,宝钗有所预料,暗道一声“该来的总是会来”——这话她还是从宝玉那儿听来的,招呼莺儿赶紧倒茶来。
她若不出声吩咐,这丫头一准儿见势不妙,拉了其余丫头往门外守着去。
听见莺儿的应声,宝钗顺势拉着母亲坐到窗边的罗汉床上,从莺儿手里接过茶碗递给母亲,等母亲润过喉顺过气,她才徐徐问道,“姨母又跟母亲说什么了?”
姨夫已然离京赴任,这阵子母亲便时常往姨母处坐一坐。固然前阵子为……北静王府的侧妃人选略有不快,但亲姊妹又哪里有隔夜的仇?
女儿聪慧,薛姨妈打一开始就没想瞒着,只是……女儿大才,她更是悲从中来,“你姨母说,贵妃明年大挑时要抬举萧家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