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皇阿玛,您没事吧。
乾隆比弘昼还愕然,但心里又涌动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但随即收敛了,他在想,如果不是这个事,还有何事惹的皇阿玛这般生气?他从皇阿玛驾崩开始想起,终于想起一事来,于是越发的心虚,甚至不自觉的往后躲一躲,就怕皇阿玛顺手拿棋盘给扔过来。这一心虚,声音都小了,“皇阿玛一走,儿臣……有诸多事情要做……三年不改父道,儿臣着实难做到。因此,守孝的日子不得不缩短……”
弘昼心说,自家这四哥还算是诚实,这事办的何其荒诞。
却没想到他皇阿玛开口就道:“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有心就好,形式不重要……”
弘昼蹭的一下抬起头,嘴巴张的恨不能塞下一颗鹅蛋。这种说法真是!偏心没这么偏的!自家这四哥其实骨子里比自己熊,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就得挨揍,到了他这里,这个不重要那个不重要,那啥才是重要的?
然后他皇阿玛说了:“能将皇位坐稳,且有所成,这便是最大的孝。因此,弘历在孝道上不曾有亏!”
弘昼:“……”我还能说点啥呢?还是老实的闭上嘴巴,就这么着吧。他就知道,他是那个不受待见的。皇阿玛偏心眼一万年。
弘历简直惊喜,其实在兴奋期过了之后,他也后悔的不行,觉得这事得叫人讲究的。因此一直心虚,但是皇阿玛说看心不看迹,认可他的孝心,理解他的不得已。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好长时间不跪了,跪着难受,他挪了挪地方,脑子转的更快了。只要刚才那事都不计较,他还真想不出来有啥是皇阿玛要计较的,因此试探着道:“早几年,儿子为了稳定朝局,驭下太宽泛了些,吏治不如之前清明……”
“贪官污吏哪朝哪代没有?这如同割韭菜一般,一茬接着一茬,无穷无尽。手段硬,自然就好些。手段松,他们自然就冒头。若叫你两头兼顾,那是苛求。能以大局为重,分的清轻重缓急,这已经做到了别人所不能。想你皇祖父晚年,何尝不是如此。因而,才有了雍正朝的严苛。如今你已经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顺手解决问题的能耐你有。你不必为此太过自责。”
弘昼:“……”呵呵!这回真有点怀疑这还是不是我那皇阿玛了。
可弘历却不这么想,他是真觉得有些为难是只有做过帝王的人才会懂的。他的眼泪就下来了,“儿子也知道,儿子急躁了。对待鄂尔泰和张廷玉这样的老臣……”
“你没错。”他阿玛又这么说。
弘历都忘了哭了,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呢?
正疑惑呢,就听他阿玛叹了一声:“人心易变!权利迷人眼,鄂尔泰没守住本心,他错了,朕为何要责怪自己的儿子。张廷玉嘛……也未必没有错处。不能跟君父交心的臣子有今日便是咎由自取。不过他是汉臣,你可知道他那样的年纪若是在宫中出了事,该在汉臣,在读书人中有多恶劣的影响。你还是太年轻了,处理的急躁了些。”
只说急躁,并没有指责过错。
其实他那天就是迁怒了,也确实是急躁了。皇阿玛说的都很客观,他的心气就平和多了,“儿臣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这个皇位该怎么做,不知道这个皇帝该怎么当才是好的……”
“你做的很好。你这十五年来,叫朕知道,选你并没有错。”四爷看着他,加重了语气,“朕便是再坚持十五年,也未必有你做的好。”
弘昼实在是忍不住,侧过脸去免得叫皇阿玛看见他的表情,结果一扭头看就看见皇额娘此时一脸的意味深长。
突然间他激灵一下,好像明白点什么了,又好像啥也没明白。他快速的垂下头来,支棱起耳朵。差点忘了,自家皇阿玛那千锤百炼的段位,成功的干掉那么多叔叔伯伯的手段,岂是一般人能猜度的。他得听着,得好好的品品,自家皇阿玛这愣生生的把自家四哥往明君的那一堆划拉,是想干嘛?
弘昼的心提起来了,弘历的心却一点点放下了。得了皇阿玛亲口说出来的可以说是盛赞的话,那种从心里漫上来的满足是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了的。
一边是喜悦,一边是疑惑,他抬起头来,“儿臣不敢当皇阿玛的夸赞。儿臣……有诸多不足的地方,还望皇阿玛指正。”实在不知道哪里叫他这般不高兴。
四爷这才道:“你可是疑惑,朕为何见了你就没好脸。”
是啊!从不曾后悔将位子给朕,为何跪了这么长时间,却不见叫起。这分明还是有不满!
四爷冷哼一声,抬手就将桌子上的棋子拂下去了:“做了皇帝,就只是皇帝了?朕问你,你媳妇是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是怎么没的?永璜是怎么回事?你皇额娘说还是惊惧成病,他是犯了多大的事你要生生将朕的长孙逼死。还有弘昼这孽障……”说着抬手就把手边的书朝弘昼扔过去,“还不跪下。”
弘昼蹭的就跪下,不敢抬头。
乾隆都是懵的,皇后病死了,这不是我的意志能决定的。永璜嘛,也就是气急了骂了几句,说他没了皇位继承权,这又怎么了?哪个老子不骂儿子,况且,朕身体康健,他虽是长子,但尽早的叫他打消了那边念头,难道不是为了他好?他要真没有那个心思,好好的在府里过他的日子,谁能难为了他吗?还有弘昼……这些年还不够纵容弘昼的吗?
他心思电转,紧跟着就有点明白了,他道:“皇后没了,侧立继后的事,等过了她的孝期再请皇阿玛和皇额娘定夺。至于永璜,虽是儿臣长子,但立储之事,现在言之过早。还有老五……以后儿臣一定好好倚重老五……”
心说,这其实都不是大事,就算都依了皇阿玛也行。
谁知他皇阿玛开口就道:“册立皇后的事那是你的事,妻者,齐也。你只要觉得能与举案齐眉,那只管册立,不管是谁,朕和你皇额娘并无意见。至于储君之事,那更是国事,你是一国之主,一切以你的意志而定。你不用跟朕说这些。至于弘昼是当差还是玩乐,朕更是管不着。他要是能一直逍遥自在,那是他的福气。”
弘历就不懂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真不明白皇阿玛不满什么?
突的,他想起弘瞻:“将他过继给十七叔,那是……”
“亲王爵位给近宗再好不过。你十六叔朕不一样叫他过继给庄亲王府了?你安排的很好。”
弘历懵的很了,想了想还是老实的道:“儿子愚钝,还请皇阿玛明示。”
四爷冷哼一身,“外面传言,你媳妇是自杀而亡,是你与傅恒之妻有染……”
弘历愕然,他脸涨的通红:“皇阿玛,儿臣冤枉!”
“知道你冤枉。可你不想想,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了?便是有心人造谣,那也必然你行事随意太过!。”
弘历辩无可辩,一张脸憋的通红。
弘昼心道,其实这里面其实影射出来的问题多了。比如用人过于唯亲,傅恒的崛起太快了,嫉妒的人太多。比如驭下宽松,以至于下面的人什么都敢编排。这些事从哪个角度讲,都能上升到朝政的高度。但是皇阿玛一句没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正想着呢,就听皇阿玛又道:“你不仅是帝王,还是丈夫,是父亲,是兄长。做丈夫的,没有维护好结发妻子名声。做父亲的,将亲儿子吓的差点丢了小命。还有弘昼……你宠他,更得管教他。不指望他从糊涂能变的精明,但至少要知道自重,爱惜自己的性命。你可知道他碰福|寿膏|的事?那福|寿|膏是何等样的东西,你可清楚?”
弘历的心一松,说来说去说的其实都是家事。
这个……他认了:“儿臣忙于国事,着实忽略了。”
弘昼却心道:皇阿玛说你行事随意,那便是你处事不谨,这就是‘修身’不够。儿子兄弟都没管好,家事一团乱,这是说‘齐家’没做到。
修身齐家都没做好,那这治国平天下……你又能做多好?
可皇阿玛明显不满,为何却不挑破呢?他尤自不解,正疑惑呢,就听自家皇额娘道:“好了,孩子知道错了便罢了。叫孩子起吧,老跪着怎么是好?现在夜里还凉。”
然后皇阿玛才道:“起吧!起来说话。”
起来之后,父子三人面对面。乾隆心里的大石头落定了,嘴也巧了起来,“皇额娘……儿子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林雨桐拉他坐在身边:“你媳妇的事,我跟你皇阿玛听说后,就心里着急。鸳鸯失伴,总是叫人伤情。富察氏是极好的,我常跟你皇阿玛说,有那么个贤内助,你的日子也过的松快些……”
弘历的鼻子一酸,“是!谁能想到那么早她就先儿臣去了呢。她一走,儿臣这心都空了一半。”
“所以我每尝后悔,说是回来的晚了。若是早两年,许是就还有救。这回真是巧了,要不然,永璜那孩子怕是也要熬不过去。别怪你皇阿玛罚你,国事交托给你,你皇阿玛是放心的。可就是九十岁的老儿闭眼,放心不下的依旧是儿孙。你自来懂事,你阿玛敢将大事托付给你,自是知道你省心。可弘昼惯爱胡闹,弘瞻又年幼,就说回来瞧瞧就走。谁知道碰上了永璜的事……你想想当年你皇祖父待你,就能明白做祖父母的心情。”
弘历点头:“儿子……也已经做了祖父了。”看见孙子确实比看见儿子更顺眼些。
“是啊!一眨眼,你跟老五都到了做祖父的年纪了。我跟你皇阿玛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见也见了。至于弘瞻,当年他小,别说我了,就是对你皇阿玛也没多少印象。我们就不见了。托付给你,我们是放心的。回去好好孝顺你额娘,你耿额娘,擅自保重自己……”
弘历惊讶:“您跟皇阿玛真要走?”这怎么行呢?
他不想放人走。
人一旦撒出去,就什么可能都有。他每日提心吊胆的当然不如将人留在京城。
可留在京城,他又怕皇阿玛手里势力大,若是还放不下朝事便会指手画脚。可现在看,皇阿玛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的。他认可自己,理解自己。他幻想过的严厉中不乏慈爱的父亲就坐在对面。如果是这样的皇阿玛,那把人留下来,是百利无一害的。
他看向皇阿玛:“您又要撇下儿子走了吗?阿玛,您不知道儿子一个人坐在皇位上也会害怕……”
“不用怕,你做的很好。”四爷拍了拍弘历的肩膀,“交给你就是你的,有人在边上盯着,你只会进退失据,左右不得。这不是好事!你得记住,先帝驾崩,先皇后也驾崩了。你是一国之君,你需得乾纲独断,任谁都不能左右。任何想干涉你决定的人,都不可心存仁慈。谨记!谨记!”
弘历心里的大石顿时放下,他起身重新跪下,“皇阿玛,不要扔下儿臣。您在,儿臣的主心骨就在。您要还要走,就请带走儿臣吧。儿臣将皇位给永璜,儿臣要陪在皇阿玛和皇额娘身边……儿子再不想跟皇阿玛分开了。您要不答应,儿臣就跪在这里不起。您如果坚持要走,儿臣就跟着您,您去哪,儿臣跟到哪。”
弘昼也跟着跪下,“儿臣也一样。儿臣也跟着。”嘴上这么说着,心理却已经明白了。
皇阿玛和皇额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走。可要主动说留下来,自家四哥这得疑心成什么样?如此的话,冲突可能一触即发。可若是皇阿玛一开始就表示没打算留,也没打算干涉朝政呢?四哥又有何顾虑呢?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听听皇阿玛都说了什么,那凡是跟朝政有关的,他句句都是肯定,每一句出口都是顺着四哥的毛在捋的。这一招是真对,四哥就是个顺毛驴。只要顺着,就不会尥蹶子。这种肯定还不等于臣下的吹捧,来自皇阿玛亲口的肯定那最是能叫他满足的。这样一个不干涉他,又格外的赞赏他的父亲,他又什么理由不欢迎他留下来。而且,留下来安心呐。做什么事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劳永逸,简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方案了。
要么说知子莫若父呢?把四哥的心态摸的透透的皇阿玛,被‘强迫’的留下来之后呢?真会放任四哥不管?当然不会!要不然何必费心跟自家这倒霉四哥在这里周旋,直接一顿板子打下去然后走人岂不是更好。
他低着头,嘴角翘起,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
而此刻自家四哥显然没有意识到已经被皇阿玛被套住了。想来过后还是会反应过来的,但是他坚信,皇阿玛对付自家四哥那办法多了去了。在阿玛面前,其实四哥并不比自己更好,一样是随时都能被忽悠的傻孩子。
就见自家皇阿玛果然是一脸的为难,点了点弘历:“你心里怎么想的,朕知道。不过,为君者本就是孤家寡人,你能有防备之心,朕很欣慰。”
“皇阿玛……”被皇阿玛叫破了,弘历微微脸红。
就听四爷道:“不用解释什么,你做的很好。既然你不放心,那朕就留下。但还是那句话,先帝驾崩了,不再有了。”
“皇阿玛住在圆明园或是畅春园……”
这两个都想住啊!但显然不现实。
四爷就道:“记住了,先帝没了。那样的皇家园林,岂是一个小老百姓能住的地方。这么着吧,你找一庄子,地方大些,不用很繁琐,佃户伺候的都由你来安排。以后,这京郊有一金四爷,跟别的都不相干,可记住了?”
乾隆心中大喜,伺候的还守卫的都是他的人,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心里的大石落地,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了。
弘昼在他背后翻白眼,被林雨桐瞪了一眼才赶紧跪好,然后也跟着开口,语气可诚挚了,“皇阿玛和皇额娘都不走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四爷觉得挺好,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虽然这儿子太好忽悠有些不满吧,但本来也没抱太大的期待,也还行吧。
乾隆也觉得挺好,这个比预想的好的多,这样的皇阿玛他觉得来一打都是可以接受的……
第348章 故国神游(9)三合一
四爷没留乾隆在这里夜话家常, 他是这么说的:“宫外到底不安全, 回宫去吧。来日方长!有什么想问,想说的,也不是非今天不可。”
乾隆应着,心里却知道,怕是皇阿玛知道自己叫傅恒调了人马将这里围住了。既然被挑破了, 他也就不藏着了,马上换了一套说辞:“您在这里,还是得有人护着的。出宫之时,儿臣已经调了人马过来。您跟皇额娘只管安心的住着。”
周围这么多人围着,能不惊动人吗?
林雨桐心说, 这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本可以不被人知道的事, 你这么兴师动众的,这是怕人知道呢还是想叫人知道呢?京城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是大事。那鼻子灵的人多着呢。
不过,这对自己和四爷来说,也不是坏事。一则, 安全绝对没有问题。反正是真没打算走。真要是想走, 多少人也围不住自己。两包药下去就都放倒了。不用有什么顾虑。二则, 只弘历和弘昼知道的金四爷算什么金四爷,等达官贵人们都隐隐知道金四爷是谁的时候,那金四爷可就不止是金四爷了。
挺好呀!
四爷果然就顺水推舟,“想守着就守着吧。你看着安排便是了。”
一点戒心都没有的样子。
乾隆心里稍微羞愧了一下, 就起身,“那儿臣告退先回宫,叫弘昼留下伺候?”
四爷摆手:“堂堂和亲王守在这里,这不还是惹眼吗?你们只管去忙你们的。得空了寻个合适的庄子,不用修的跟宫殿似的,就是庄户人家住的地方就行。干净整洁即可。我们直接迁出去,老呆在城里迟早是事端。”
乾隆应着:“儿子回去就安排。那您跟皇额娘歇着。”
去吧!
人从院子里乌泱泱的退出去,才退出巷子,傅恒就迎了过来。那边小路子也带着自家的马车等着弘昼呢,弘昼一看是傅恒,就捂着额头,“皇兄,臣弟先走了。头疼!”
额头上有伤。
弘历这才想起,弘昼这小子又挨打了,而自己并没有。他难得的和颜悦色,“去吧,明儿进宫来,耿额娘那里得你去一趟……”
弘昼愣了一下,才含混的应了。
对了哟!差点忘了。自家皇阿玛还活着呢,那额娘想享清福好像不行了。
不过,这要是话本,到了现在该说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了吧。皇阿玛当年多宠年氏的,结果有办法救且带在身边的还是结发妻子。如今是皇阿玛看起来正是壮年,而宫里那位太后和自家老额娘那年岁……咳咳咳!算了不提也罢。皇阿玛活着,对额娘来说……是好消息吗?
他是带着这样忧心忡忡的心情回家的,可回了家一个个就跟见了鬼似的,比活出丧那会子的表情可真实多了。若不是小路子跟着,门子差点以为是王府的私生子找上门来了。
吴扎库氏惊的连连后退,出去的时候皱巴巴的都不稀罕多看一眼,在外面呆了一日,这岁数就小了十岁不止啊,“爷……您这是?”她先盯着弘昼身后的影子,然后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活人,她差点以为是魂比人先回来。
弘昼摸摸脸,没法跟福晋说,只道:“别怕,就是个郎中给扎的……”
骗鬼呢?哪个太医有这个本事。
弘昼把吴扎库氏伸过来的手拍开,“不是太医。别闹,爷真累了,你叫爷好好歇歇。有什么话回头再说。”然后挨着枕头就睡。他真是好长时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可这出门一趟倒退十年的遭遇,却把吴扎库氏给吓的挑灯端详了他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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