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乌拉那拉家能不能再起来,得看娘娘愿意不愿意说话了。
张保便再不说话,回去复命去了。
林雨桐知道了便点点头,不再提这事。弘晖却道,“额娘,如今不同以往。在乌拉那拉家看来,不管皇家谁拉拔他一下,他都得心存感恩卖力干活,因为他们跟谁都隔着一层。因此,反而不必有之前的许多顾忌。等以后吧,若是后辈里有年纪小的,可以接来念书,看两年再说。”
若是还行,就留在身边。若是能力不足,但跟着学点本事,干点实事还是能的,总不至于连个差事也混不上。
这倒也是。这事她不管,以后叫弘晖看着去管吧。
现在他顶着永琅的身份,也算是身份明白的很。伺候的人便小阿哥小阿哥的叫,他每日里早晨,还能跟着学堂里的孩子一起晨练。出去的也不多,倒是跟张家的孙子和十四的孙子很快熟悉起来了。
但接触最多的,还是永璜和弘曕。
永璜一天天的,其实是在处理学堂的杂物,没多少活干,平时住在对面的庄子里,一旬也就回府那么一两日就又过来了。弘曕跟张廷玉做了邻居,第二天就搬来了,好似把常用的都给带来了,那样子像是一辈子都不想回果亲王府。
对于关注着庄子一举一动的乾隆来说,哪个消息他也没放过。
五格去递牌子,还在半路上呢,他已经收到消息了。他没动,只等着那边的禀报。结果得到的消息是皇额娘没见娘家人,因着五格过去纠缠,张保这个大总管出面处理的时候言辞之间好像很是不客气,像是教训了对方几句一般。具体教训了什么,这个盯着的人也不得而知,只是禀报说,那神态算不多好。
乾隆握着笔的手就没停过,‘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等人出去了,这才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慢慢的眯上了眼睛。
人心浮动了呀!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哪怕是多出来一个皇子,大家的注意力也都没有被影响,还是被皇阿玛可能活着的事给牵住了。人走了那么多年了,依旧有这样的影响力,于他而言,可并非是好事。
得有件事牵着大家的鼻子才行,不能老被皇阿玛的事牵着!可能有什么事能把视线再牵回来呢?
于是,在跟几位大臣私下茶话的时候,他就‘不小心’感叹了几句,比如说他现在还是鳏夫,鸳鸯失伴云云,又抱怨说,后宫佳丽诸多,但无一能跟孝贤皇后比的。
这是什么意思?一边说自己没老婆,一边说自家的妾室没一个能充当妻子这一角色的。那皇帝的老婆从哪来呀?这不还得选吗?
于是,就有礼部大臣,马上上折子,说是后位空闲,该选新后了。
然后乾隆的态度很暧昧:他留中不发。
不表态,不批示,不下发,这就叫留中不发。
看似没有态度的态度,何尝不是一种态度?
之前不是没人提过继后的时候,但是哪次不是因为悼念先皇后而被撅回来了。咦?这次没有嗳!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只要说另外选后,那这可不止是选皇后那么简单了。因为没有宫中没有嫡皇子,这就存在无限的可能。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富察家,傅恒都差点压不住。
但乾隆来见林雨桐的时候,话却是这么说的,说是孝贤那么好的皇后,当年还是皇阿玛和皇额娘挑给他的。包括现在的皇贵妃乌拉那拉,都是皇阿玛当年给指的,都是极好的。继后的事无论如何还得请皇阿玛和皇额娘帮着看看。
好似请林雨桐相看才是这番话的重点,到林雨桐是谁?瞬间理解里这话里弘历带出来的另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当年他阿玛将乌拉那拉指给他做侧福晋,为什么不是福晋呢?那还是说明他阿玛有识人之明,因为乌拉那拉氏只配做侧福晋,距离做正室还存在一定的距离。
林雨桐:“……”你阿玛这个锅背的有点冤!当年富察氏属于内定的人选,压根就没走选秀的流程。而乌拉那拉氏没富察家那么强大的家族背景的好吗?人家也是那么多秀女中选出来的顶好的人选了。
就像是吴扎库氏,也很出挑。人家阿玛当时是副都统。都统是掌管一旗的军政、户籍、田亩等等。都统下有副都统二人,也都属于二三品的武官行列,手里攥着的是实权。副都统往上就是都统,直接管辖一旗的具体事务,所以,人家的闺女就能做皇子福晋,这对弘昼掌管一旗是有助力的。
但是乌拉那拉的父亲只是个佐领,佐领也是每一旗里设置的辅官,以前还能管辖个三百人,后来逐年缩减,手底下两百人都没有。
论起实职,连前朝人家那种百户都不如。要不是人家闺女确实各方面都出挑,又有个满人的大姓在,她连被指为侧福晋的资格都没有。但现在不同以往了对吧?她跟你过的时间都比在娘家的时间长,不懂的也慢慢学的懂了。更何况,她作为皇后有些显著的优点:第一,她年纪大。第二,这么多年没怀过孩子。
这足以叫你后宫安稳呀!大家都会觉得,这么大年纪的皇后了,生出嫡子的可能性小了。你不想想,你现在的皇子都排到第几个了?
第九!把夭折的去掉,你现在都有六个皇子了!
假如你真娶了个年轻的,这个年轻的你进宫就能给你添皇子的可能性不大。要是生不了,其他人该生还生。也就是在嫡皇子出生前,前面可能得有十个或是十几个哥哥。
我的天啊!虽说是嫡庶分明吧,但长幼还是要有的。虽说大清继位之君,几乎没有又嫡又长的,但是吧,皇帝上面的哥哥,得了好结果的不多。
康熙朝的裕亲王算一个,四爷的三哥也算是一个。但其他的,可真没啥好下场。看看你皇阿玛的大哥,惨吧。
还有弘历你自己,弘时最后怎么着了,你忘了?
钮钴禄氏很多事情不靠谱,但在坚持立乌拉那拉氏这事上,其实没错。
当然了,谁又能想到乌拉那拉三十多了,人家还能生,且是接二连三的生。这全不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啊!她最后被废,说是触怒了乾隆。说什么是为了乾隆跟烟花女子的二三风流事……乌拉那拉又不蠢!说到底,生下嫡皇子,她挡了太多人的路了。何况,她有了亲儿子,当真没有一点想法?
怎么可能?
所以,只要她想不开的要生孩子,那她的结局就是注定的。跟她争不争,有没有心争都没啥关系。她的位置摆在那里,她儿子的位子摆在那里。
甚至于,挡了别人的路都是其次,他犯了乾隆的忌讳才是真的。
一个手攥着权利死不放手的人,不管是谁有威胁他,挑战他的这个潜在的威胁,他都会果断出手,这才是乾隆!
一个嫡子搅乱的是人心,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皇阿玛,难道搅乱的不是人心?
林雨桐应对的更谨慎起来了,弘历如今对这种人心乱的处置手段还算是温和,而不是更激烈的办法,如此,倒也……好!
她和四爷需要这点缓冲的时间。或者说,是弘晖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时候,跟眼前的这个人保持良好的关系,且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这就成为一个长远要做的事。
因此,这次,林雨桐没急着说话。她没有顺着乾隆往下说,也没有一惯的再去说他的决定就是对的,而是把脑子一瞬间想到的都给他摆在明面上,“……这些本也不该我跟你皇阿玛管,有些话说了难免讨人嫌。但你一再的问,我要不说,岂不是我这个皇额娘冷心冷情?今儿把话说的这么透,就是告诉你,选皇后,这些潜在的风险,你得去评估。你额娘许是在继后的人选上有一些私心,但是总体上的考量是没错的。如果说,这些你心里都有数了,那你可以选一个你觉得顺心的人。可还是那句话,找个顺心的何其艰难。选秀选出来的,最大也就十六。你说你跟这么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话说呢?你媳妇之所以难得,那是因为她是结发之妻。结发之情,只能予一人。你即便是天子,这事上也强求不来。我之前跟你皇阿玛一直在告诉你,‘妻者齐也’这句话,你觉得一个十几岁的还是孩子的姑娘,能跟你举案齐眉?”
乾隆的眉心微微舒展,眉头轻微的挑起,“皇额娘说的是!儿子举棋不定之处,就在于此。”
林雨桐微微点头,“所以啊,此事我跟你阿玛也是左想右想不得其法。这话我倒是想早对你说,可你皇阿玛说了,帝王嘛,谁没点自己的磨难?想那唐太宗,不也是中年丧妻。那长孙皇后,一代贤后典范,薨逝时也不才三十六岁?叫人如何不唏嘘?”
这是拿明君贤后类比他与孝贤,乾隆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真诚的伤感,“皇额娘跟朕说的都是别人不敢跟朕说的话。”便是额娘,也只一味的说乌拉那拉氏的好,这些不知道是没想到了,还是说不出来,总之没人提过。
林雨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帝王是天子,到人世间,承受最大的难,经历最大的苦。这有些决定,得你做。有些难,得你受。这是上天给你的考验。”
来的时候,乾隆是心里起了疙瘩才来的。走的时候,那点疙瘩被瞬间抚平了。
从院子里出去,刚好看到皇阿玛朝后边来。
远远的,还能听见皇阿玛跟陈福说话,“……不要玻璃器皿,除了好看一点用处也没有。”
陈福不解其意,“您要多大的,奴才这就去想办法。”
弘历马上迎过去,“皇……”
没叫完,四爷就瞪了一眼过去,弘历马上改口,出了院门在外面,得叫金先生。
他叫了一声‘金先生’,然后才问道:“您要用玻璃?”这边的窗户包括很多的器皿,不都是玻璃的?
四爷‘嗯’了一声,问说:“玻璃制造处还在?”
在!大清一直有玻璃制造出,从康熙朝的时候就有。康熙朝多是做一些小玩意,像是鼻烟壶这样的小玩意,属于皇家的珍玩品。到了雍正时期,在圆明园也设立也玻璃制造出,出的玻璃就能好点,颜色也多,做的物件也多。产量也提升,很多官员身上的配饰都用玻璃来替代珠宝。
乾隆就道:“因着圆明园扩建,需要玻璃量大,玻璃制造厂还扩张了些。您想要什么,吩咐下去叫下面的人做便是了。”
四爷指了指园子的边上,“从那个地方掏个拱门,打算在那一片建个一辆亩大的暖棚,你皇额娘要种菜。”
乾隆:“……”从来没主动提要求的,结果提了这么个要求。他哭笑不得,“回头就打发人来。”
“不用人来,周围的乡民就很好。只叫人把玻璃送来便是。不要多,够用就行。暖棚大了还得我去收拾,一亩到两亩,一半花一半菜,刚刚好。”
哦!好的!
不得他应答,他皇阿玛就进去了,只跟他摆了摆手。
在外面还能听见皇阿玛和皇额娘说话。
皇额娘说:“不要弄暖棚,给弘历添麻烦干什么?就给东厢里做两个木头支架,种点青菜韭菜的就行了。弄什么暖棚?”
“搁在屋里是种韭菜?你是捂韭黄呢!”皇阿玛小小的怼了一句,就问说,“孩子呢?还在木工房里钻着呢?”
然后再说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乾隆这才发现,这来来回回的,他还是没有见过永琅的面。可每次过来都有事,一来就把这顶顶不重要的事给忘了。
回去别的事都没干,只打发人赶紧给庄子上送玻璃去。结果被告知,这种玻璃不用,只送些原材料和需用的器械过去便行。
四爷本来就知道用不成的,基本都是小尺寸的。宫里大块的玻璃围屏,那都是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从广州往过运。那边有洋人的商船,是贸易来的珍品。
如今这玻璃真是属于奢侈品的。像是红楼里,扯到了三个有关玻璃的故事。一个是贾蓉借王熙凤的玻璃炕屏。偌大的贾家没有这玩意!一个是玻璃绣灯,贾宝玉那样儿的主儿,竟是怕跌一跤将那东西给摔了。黛玉反问了一句,‘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可见其价值。再一个是刘姥姥游大观园,她看见的玻璃镜子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将镜子嵌在中间’,空隙里镶嵌镜子,那可见,大块的玻璃是真罕见的。
四爷如今要,当下肯定拿不出来。非要,当然也可以,从南边运呗。可从南边运来,冬都过了,想要暖棚,要等明年吗?
乾隆听说要材料,也没在意。都能做木工了,还有什么是自家皇阿玛没兴趣的。想玩就去玩吧。这边却下旨给内务府,叫他们抓紧采办大块的玻璃回来。
他甚至派了玻璃匠人,怕伤到他皇阿玛。当然了,派去的人每天都会汇报,今儿干啥了。
然后他发现,他阿玛真的就是在造玻璃。对工艺的改造说的一套一套,匠人都说这位金先生是高人。
乾隆心说,自家皇阿玛要玻璃是假,想要改变一些东西许是真的。
但这……就算要改变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也不牵扯什么大事,那就随他去吧。
他很快被别的事情给吸引了注意力。后宫这些妃嫔们,跟娘家的联系突然就频繁起来。便是皇额娘,也召见了好几个娘家同族的后辈,为什么的?不还是在谋划皇后之位吗?
钮钴禄太后是真很焦虑,见了几个后辈闺秀,说实在的,没一个瞧的上的。这要是给孙辈相看媳妇,倒也觉得还能看。可要是给自家儿子……哪里合适?
她真诚的跟儿子说:“你额娘也不爱管你后宫的事。手心手背的都是肉,偏着谁都不好。可做事哪有刚好不偏颇不失误的?弄个小皇后来,后宫压服的住吗?不还得我看着。那个乌拉那拉氏再不合心意,她做皇贵妃统摄六宫,没功劳但也没出大的纰漏。你要的不是妻子,你需要的还得是皇后。谁家十六岁的姑娘一上来,就能做好这些的。何况前面一水都是资历深,有皇子的妃嫔。连皇贵妃都有……皇后怎么做?后宫前朝从来分不轻,皇帝啊,人心浮动了呀!”
乾隆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此时,他想起皇额娘的话,李世民也是中年丧妻……可李世民之后再没册立皇后。
所以,自己不是非要一个皇后不可的。
因此,他也这么跟太后说,“……人心浮动了,也未尝不是好事。正好看看,都是谁的心开始浮了。至于继后……不要也罢。”
“那可不行!”钮钴禄氏在这事上反倒是很执着,“皇后一日不立,下面的人心就浮动一日。这是国事,但也是家事。做母亲的,希望自己的儿子夫妇和顺,有错吗?”
这个话题到此就该打住了。乾隆不再提。但是他不提,钮钴禄氏有她的法子,人家开始召见命妇,以前请见的,五次里见不了一次。这回了,谁请见她都见。每次见人还都得把乌拉那拉氏带到身边,口口声声,“本宫这儿媳妇是好的。后宫那么些个,本宫就瞅着跟她投脾气。”
别人不知道他们母子没说好呀。只以为皇上不好说的话叫太后暗示呢。连乌拉那拉氏都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她投桃报李,把一直住在她宫里的佟氏洗涮干净,贤惠的将人给推出去了。先是请了皇帝过去说是有话说,然后叫佟氏在一边伺候,然后顺利的就把人留下,塞到偏殿佟氏那边去了,却说:“永琅是个什么情况,佟贵人只怕也记挂。万岁爷垂怜,跟她说说……”
佟氏的出身别人不知道,可乾隆知道。她没有大家闺秀的羞涩,床第间颇为大胆。虽说是姑娘的身子,但有些事她见的多了。在庵堂里住着,还见过尼姑偷汉子,什么不知道。因此,她属于宫里的女子都没有的那种大胆的类型。
乾隆没有留宿后宫的习惯,完事了还是要走的。结果走出门抬头看天迟疑了那么几息的时间,就听见里面的佟氏主动跟伺候的嬷嬷要避子汤。
他没言语,直接抬脚就走了。
这事倒是叫一直在屋里抄写佛经的乌拉那拉氏皱眉,叫了佟氏过来,“你害本宫?”
佟氏跪下就磕头,“娘娘,您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怎么会害娘娘?奴婢不仅没害娘娘,还在帮娘娘……”
乌拉那拉放下手中的笔,“帮本宫?这话倒是稀罕!”
佟氏低垂着头,“奴婢没别的见识,只在乡野间见的事多了些。江南有一户人家,家财万贯。那家夫人跟老爷感情极好,只是……夫人身体不好,难产生下为小姐,夫人却没撑过去。老爷爱重嫡妻留下的嫡女,怕孩子受委屈,不肯续弦,只纳妾传宗接代。后那小姐渐渐长大,到了年纪便出嫁了。家里的老夫人这才又旧事重提,说老爷续弦之事。父母之命,如何违背?可老爷又忧心,新夫人如何待旧人?如何待庶子?若是……”说到这里,她就面色犹豫,好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乌拉那拉倒是听出了一点意思,她面沉如水,低声道:“继续说!”
佟氏的额头贴着地面,不敢抬头,这才继续道:“若是新夫人生下嫡子,庶兄们年长,嫡子却年幼,他又年纪不再轻,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岁。万一……那岂不是要兄弟阋墙?于是,这老爷将家中一多年无子的良妾扶正……继室夫人若想老来有靠,自会对庶子多关照。那庶子们也再无争端,彼此将来得到的一般无二,家宅倒也太平。”
这话说完,乌拉那拉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地方。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了一般,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
好半晌,好似手脚才能动了。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抬手将桌上的茶盏给拂下去。那破碎的茶碗划到佟氏的手上,鲜血淋漓。但佟氏像是毫无所觉,不住的磕头,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说。
屋里的奴才跪了一地,却悄无声息,只乌拉那拉氏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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