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因而,他最近还挺忙的,打听了老圣人那边不少事。知道那边还有公主有格格,于是出门的时候把柜子打开,取了几个早准备好的礼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汪家自己出的香粉。盒子精致,檀木的盒子,江南最好的雕工做的造型,透着江南独有的气质。
这么一耽搁,就再加上艺院本就偏一点,到的时候就有些晚了。走到后面那个有专人把手的门那里,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客气的打点对方,金子打造的小金葫芦他有一大匣子,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他随时都在身上挂两串当配饰,如今往下一摘就行。一点也不打眼。
钱盛看着金葫芦笑了笑,收了起来,也没说旁的,只把人往里带。
之前只是听说老圣人很简朴,但是真见了才知道到底有多简朴。堂屋地方大,但挤入十多个人也就不显得大了。这会子厅堂里的大圆桌四周坐满了人。这些人他大部分都知道。这不用打听,经院那就是传奇,都说这几个人是当成宰相培养的。在坐的里面并不见老圣人,一圈人见了礼,他挨着一个常万达坐了。一见常万达他心里就有点没数了,叫自己来的目的好像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而常万达坐在这里只剩下懊恼了,他看见汪四平带了礼进来,被那位公公放在一边的小几上,他怎么就没想到要带点什么过来呢?
在人到齐之后四爷才出来,他带了斋桑和弘晖二人,从里间出来。一桌人都起身见礼,四爷摆摆手,“坐!都坐吧。”
众人这才一一落座,三人落座,一桌坐的满满当当的。
紧跟着门帘掀开,和婉端着托盘进来,弘晖伸手将木盘里的菜一碟一碟的端下来,一水的凉菜。
四爷问和婉:“宫里还没来人?”
和婉摇头:“皇阿玛怕是有事,皇祖母已经打发人去问了。”
这样的事当然得叫弘历,来不来是他的事。
结果弘历今儿推脱了,没来,原因是太后有请。皇后有孕这是大事,若是生下来的是皇子这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事关储君大位,乾隆爷没心思过来。他之前也跟四爷一块私下见过这些学生,大部分时间就是清谈。没什么明确目的,说到哪算哪。一本书上的趣闻,各地的异事。最敏感的也就是拿几年前的朝廷动向说一说各自的看法。这也不算是过分,要用人,就真得培养他。一上朝什么也不懂,那还能指望他干嘛?因此,他叫人赏了一桌子御膳下去,叫他们随便玩。
这边圆桌转了起来,外围摆了一圈碟子。
和婉开了一坛子米儿酒,“在书院不能饮酒,这米儿酒不比醪糟浓多少,多少是个意思。诸位尝尝。”
一桌人哪里敢坐,这可是公主。
“都坐吧。上家里就别那么些讲究了。”和婉说着,给每个人把酒满上。玻璃大杯,没人一杯乳白的带着淡淡香甜气的米酒,叫人不有的舔了舔嘴唇。
斋桑不客气,端起来一杯就干掉了,“好喝!”他的眼睛眯了眯,“这样的酒一定会得老毛子那边贵妇的喜欢。但就是一点,所需粮食太多……”
“若以物易物呢?”弘晖插了一句话。
斋桑倒是没因为弘晖看起来小而小看他,紧跟着就皱眉。
那边常万达听出几分意思了,他对恰克图熟悉的很。于是便道,“用粮食交易也不是不行。只是沙俄一则气候条件更差,一年里能交易的时间便会因此受限。二则,粮食交易在老他们那边税收可能更高,这无形中便增加了成本。之前听家父言说,那边的皇帝在修改税法,但具体如何却并不知道。”
原来是恰克图商贸的事。
刘墉接口道:“此事若是朝廷出面,便得派使臣与之洽谈,只靠民间商号,终究不能长久。”
所以,这又牵扯到一件事——对外事务衙门。只现在的理藩院怕是不行。
刘墉的着手点高,只因他是起点高。刘统勋那个位置上,影响的刘墉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这没有不对。
那边高晋就道:“不管谈什么,我们得有东西谈呐。”他问斋桑,“敢问郡王,除了您说的皮毛、茶叶、瓷器、丝绸这些之外,咱们还有什么。而对方,又有我们需要的什么?咱们大清地大物博,无所不有,若是不能从对方手里得了好处,我们交易的益处又在哪里?”
“赋税!”王杰就接了“与一国交易所得不起眼,但若干国呢?赋税收益只怕不比江南差。只是赋税该怎么订,这却又是一问题。在此之前,咱们并没有相关的东西可以参考。”
斋桑挠头,对这些其实他并不懂多少。他只知道怎么做能叫部族过上好日子而已。至于其他的,那都不是他该想的问题,因而他从未想过。但他却听说过一件事,倒是跟朝廷的动向有些关系,“听一老毛子说,他们皇宫的门口有一尊巨大的火|炮,建造好到现在快两百年了。”这是不是朝廷所需呢?
他一说,四爷就知道说的是什么。俄国有一门巨炮,据说一发都没打过。但那大炮铸造于一五八六年,是最早的滑|膛|炮。
斋桑这话一出,满桌子都静下来了。
能有那样的东西,这就说明很多问题。最起码冶金锻造就得过关,大清现在还没法批量产呢,结果人家小两百年前就有了。虽然大清也有红衣大|炮,但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若是那样的大|炮放在两国的边境上,又改如何?咱们能一步一步的收缩边境线吗?
饶是这样,朝中文人尚有反对的声音,觉得不该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做那样的东西。好武必然亡国的论调从来没有停止过。
正不知道从何说起,宫里的御膳送到了。皇帝不来了,众人这才收敛了心神,话题往下走。这个事他们管不了,这是老圣人和万岁爷才能管的。他们要考虑的就是恰克图那点事。
重新说起这个气氛就缓和多了。多是听常万达说一些恰克图的事。各方面的都有。
常家是说茶叶生意的,“最忌讳的便是茶叶好坏参差。这是坏招牌的事。以学生愚见,行业内部先得整合,好的什么价儿,次一等的什么价儿,明码标价。好的有好的市场,次一等的也有次一等的市场。恰克图乱就乱在,谁逮住了谁赚一笔,这不是长远的办法。”
也就是说那边缺少官方的管理。
弘晖手里拿着一根铅笔,他也不说话,但谁说了什么,他都会落在纸上。这叫常万达多看了弘晖好几眼,这么多大人物听他在这里说话,他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从商道到贸易每个环节都细细说了一遍。
连边上的和婉都听得津津有味,她过来给对方添酒,然后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子香味,于是就在汪四平身上看了一眼,然后问常万达,“咱们朝中得洋大人都喜欢用香粉,我是知道的。我还听郎世宁郎大人说,他们那里的人但凡有些条件的,都喜欢有香料。像是这样的东西,老毛子难道不喜欢?我知道汪家的香粉,味儿是极好的。”
汪四平眼睛一亮,如果朝廷有意向开口岸,这与汪家来说当然是好事。而今儿叫自己来觉不是告诉自己说香粉的生意对外可以做的,这是叫自己给江南商家传递一个信息,朝廷对行商的态度大变在即了。
但这个话他不好着急说,只一脸羞赧,“常年浸淫在脂粉堆里,味道想祛都祛不掉。叫公主见笑了。”
刘墉就摇头,“汪兄哪里事祛不掉,汪兄本也是富贵堆里堆出来的,不用谦虚。”
桂林见四爷不仅不见恼色,还兴致勃勃的听着,便跟着打趣道,“江南的富商,那是商业是儒。讲究的是今生享受便是……挣来的银子怎么舒服怎么花……只看汪兄便知道。”
虽然衣服的样式是一样的,布料也没变。但里面的里衣绝对精致。再看脚上的鞋,是叫人模仿了款式另外做的。辫子上的坠子是古董玉,身上的配饰也精致贵重。而且,香粉绝对不是沾染上的,他肯定有用香粉熏衣服的习惯。
总之看见他,就像是看见江南富商的一个缩影,人家活的很精致。有钱就花!
再反观常万达,这位就简朴多了。跟王杰这样的寒门比起来,只是稍微好些。桂林就道,“听说晋商简朴……”
话没说完常万达就作揖,“兄台饶了小弟吧。我们跟汪兄这样的是不能比的,他们是到哪里都不会叫自己受委屈,我们是挣再多的钱也都是饼子羊汤。宁肯给子孙后代囤一库房的银子,死后也舍不得花二两银子给自己添置一口棺材。”
这自我调侃的,一时间众人大笑不止。
这一顿饭吃了得有两个时辰不止,凉菜吃了热菜,热菜吃了还上了一个一品干锅,下面炭火通红,上面锅里咕嘟着,吃完就往里面续。
饭吃完了,学生走了。
钱盛将人送出去,等汪四平告辞的时候,钱盛又把金葫芦还给他了,“您的好意小的心领了,这东西小的也没用的地方。老圣人简朴惯了,连小的如今也都习惯了。”
汪四平知道,这不是说他奢侈,人家是不收东西的。之前收了是叫自己安心的,临走了又还给自己这是态度。他还真有些惊奇,官商在江南从来都分不那么清楚,如今真能分的这般清清白白吗?
但不管如何,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变局的开始。
这些人回去有的连夜往家写信,有的挑灯写条陈折子,这些东西不一定现在用,但将来肯定要用上的。
哪怕事情千头万绪,但总得挑出一股先干吧。
可弘历到现在一点主动动一动的意思都没有。
而恰在此时,四爷收到了来自尹继善的一封密信。信是由尹继善的三子庆桂送来的,庆桂先找了弘晖,表达了想见四爷的意思。说是替他父亲跟老主子请安的。好端端的请什么安?要请安写个折子上来便是了,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她知道额娘从南边请了个女先生,尹继善的夫人亲自送进京了。之前还听额娘念叨了一句,说是也该到了,然后尹继善的儿子就要见阿玛。弘晖便知有事,晚上的时候带着庆桂回家,庆桂就拿出一封信来,说是母亲带来的,样子很郑重。
四爷当即就拆了信,信上说了一件事:今年六七月里,英军与印军在普拉赛爆发战役。结果在英国人强大的火|炮和枪支面前印度战象全军覆没。
而这件事他觉得事关重大,之前上报给兵部,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在信上隐晦的问四爷:船舶之事他可在东南先行。
意思是先斩后奏。
这是隐晦的表达了听四爷调遣的意思。
也许之前尹继善并不会注意这些东西,但是自从四爷在京城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些事尹继善当然就会知道,他知道四爷关注的是什么。紧挨着的邻国被人跨越海洋用大|炮打开了国门,这还不值得警醒吗?
是兵部没报还是弘历将其搁置了?
四爷没急着叫弘历过来,只在阿桂过来授课的时候问了阿桂,“可听过这件事?”
阿桂皱眉,“倒是听过一耳朵。”
那就是报上去了。这次四爷没再客气,直接叫了弘历过来,“前有那样的梦示警,后有他国之鉴,你还不警醒?”
弘历好似特别为难:“皇阿玛,若是船舶同步改建,费用当真负担不起。”
如今的兵部尚书之前在户部担任尚书,户部是什么情况,这位尚书很清楚。当是呈上的折子后面就夹了意见,认为暂时无碍的情况下,这事可以延后。就是再想办,没钱办什么?怎么办?
弘历也有自己的道理,“原天竺也是大国,而大不列颠远隔重洋,毫无补给的情况下,别说三五年,就是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将那么个的庞然大物如何。等缓过这几年,咱们的大|炮也该配备齐全了……逐步去做比一股脑的去做,朕觉得要保险一些。”
可事实上,殖|民印度前后打仗也就七年时间而已。
太平久了,这个观念不是一时能改变的。
四爷换了法子说这事,“朝廷没钱,便可动用民间资本。不管是晋商还是徽商,都是可以用的。朝廷需要装备,他们的商路需要有人保驾护航……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没银子,就想办法找银子。国家大事,就只因为没银子,事就不干了?”
弘历想起之前皇阿玛情人吃饭的名单,其中就又两个出身商家的学生。
他就问说:“皇阿玛以为,联络商家这事,交给谁来做合适?”又很爽快的答应下来了。
四爷看了弘历一眼,就垂下眼睑,良久没言语,宽了宽茶之后才道:“让你十二叔去做吧。”
弘历微微有些愕然,随即收敛了神色,慢慢的点头,“好!儿子回头跟十二叔商量。”
林雨桐在弘历走后叹了一声,“他这是怕咱们安插人手。”
四爷‘嗯’了一声,他不是不办,是等着自己主动开口呢。他心里未必没有别的腹稿,但他这么一进一退,自己主动开口,他利索的应了。那么自己在别的地方就得退一步。否则,就显得干涉的多了。
尹继善的信送来的几天之后,林雨桐才见到了那位才女袁机。
鄂夫人没来,只把人送到路口了。袁机借住在尹继善的府里,今儿只自己一个人来了。林雨桐见了人就有些皱眉,这个人她有点失望。站在眼前的人,叫林雨桐感觉不到丝毫的鲜活气儿。她也不是紧张的不会说话,相反,问什么她答什么,能答的也答得都很得体,但就是一板一眼,不见丝毫的起伏。宫里教规矩的嬷嬷都比她鲜活些。
林雨桐也直言不讳,“青琳先生的诗词不错,我也是颇听了一些先生的名声。可这天下,有声名的才女不少,我为何独独请了先生来?先生可曾想过?”
袁机皱眉,不解其意。
林雨桐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这么说吧,请先生来是因为先生乃是和离之人。和离之后带着孩子,养着孩子,我想至少该是个有韧性的女子。女子生来不易,重重枷锁重压……挣脱了绳索,女子亦能独成天地。不攀不附,不靠不依。《周易》里有两句话很好,一句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另一句便是‘天尊地卑’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我觉得你更该好好思量思量。”
袁机张口欲反驳,但想起眼前的人是谁,到底是把剩下的话咽下去了。
班昭所著《女诫》云:“夫有再娶之义,妇夫二适之父,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违也故事夫如妻天,与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也。”
此乃三纲五常中三纲之一,怎可轻易就乱了纲常?
袁机被送回去的时候就去求鄂夫人,“夫人,带我回江南吧。宫里这差事,我怕是做不来。”
鄂夫人很惊讶:“你放心,宫里的公主格格们虽是贵女,却都被教养的很好。不会为难一个先生的。”
这不是怕为难的事。这是自己能不能做到的事。
鄂夫人看她,走肯定是不能叫她走的,只要那边没说不要她,就得等着。她就道,“这么着,如今也都入冬了,我这暂时也走不了了,要走怕是等到年后了。暂时等等,开春之后再说。”
袁机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起身告辞的时候又问说,“不知道有没有家人往南边去,我想捎带些东西给家里。”
这个容易,“你收拾好了只管交给我便是了。”
然后鄂夫人就收到两个包裹,袁机是这么说的,“一个是给我母亲的,一个是给我婆婆的。母亲那里有哥哥嫂嫂照看我还能放心些,只可怜婆母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
鄂夫人这回真愕然了,感情和离之后,这位还一直捎带东西银钱奉养照管着婆婆呢。这是人离了家,心没离开呀。然后她就明白为何老娘娘看不上此人了。
原本她就觉得有问题,但真不知道问题这么大。换句话说,这就不是明白人干的事。
但人都来了,还总得用的。
和婉就问说:“怎么办?横不能送回去?”
来的时候聚声势浩大,要真送走了,只怕说什么的都有。读书人敏感的很,不知道会过度解读成什么样子。
林雨桐倒是不甚在意,书院那么大,哪里塞不下个人?“藏书阁叫她打理便是了。人嘛,你发现不能按照你的想法用的时候,先放着,换个用法,也一样的用。人先留着吧。”
反正就是不满意。
林雨桐不满意,宫里的那位太后此时的心情也是不满意的。今年这么大个生日,结果过的特别简单。正日子皇家人自己吃顿饭,就算把生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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