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有人大概想靠传谣污损她的名声,尽管这谣言总会澄清,污损的程度有限,这还是使出了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手段,显然在故意针对她。
在前院伺候的丫鬟可都是府中精挑出的最优人选,她们代表着崔家的脸面,要随着男主人一起去接触官贵。主人家不管做什么说什么,这些丫鬟们第一该谨记的事情便是守口如瓶。
听说此刻锦秋正在前堂内伺候,崔桃便正好来见韩琦。
崔劳与韩琦相聊甚欢,虽然二人浅聊不过几句,但崔劳心里头已经非常喜欢和欣赏韩琦了,真恨不得把韩琦当神君一般供起来。他不禁更恨自己女儿少,还都嫁人了,不然还可以抢上一抢。不过话说回来,这样有貌、有才、稳重又性纯一的人物,谁会不喜欢?想来在汴京高门之中,韩推官也一定是最炙手可热的择婿人选。
若有崔家女儿能得幸嫁给他,他这个做族长的脸上也颇有荣光,赶紧扒拉扒拉家中仅剩的几名闺女……
崔劳思量之际,就听到通传说七娘来了。一见身着碧色素裙,面容皎皎如明月的崔桃,崔劳的心思顿时就活泛了,他随即就看向韩琦,这不正是郎才女貌?
崔劳美滋滋地想着可能性,随即又觉得因为崔桃坐牢又验尸的经历实在是硬伤,可能性似乎不大,暗暗觉得失落中……
“听说韩推官带大雁来了?”崔桃略行见礼后,便直接问了。
崔劳往谷底正跌的心顿时激情升起,俩眼冒光地打量这俩孩子。瞧这俩孩子好像非常相熟啊,那就是说有戏?而且最最最重点的是他听到了什么?大雁!原来他没多想,韩推官真要来做他们崔家女婿了!?
崔劳瞬间春风满面,笑容灿烂,正欲开口张罗一下这事儿,也要象征性地‘训’一下崔桃这样直接不大好。好歹人家是来提亲的,咱们得装装相呀……
“什么大雁?”
韩琦随后一句反问,倏地将正美滋滋地腾云驾雾在天上飘的崔劳,给狠狠拍到地上了。
崔劳笑容渐渐消失,迷茫望着二人。
“外传韩推官带了大雁来,便想问是不是?”
崔桃回话完毕,就对上了韩琦的眼睛,便在他墨黑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韩琦今天穿着藏青色锦袍,腰束玉带,样子比往日更显沉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见家长他才有如此扮相。不管怎么样,深色衣物的确更衬他面如美玉,姿仪无双,很好看。
随着崔桃的问题,崔劳暗暗祈祷:如果是,他一定每天在佛祖面前虔诚焚香三年,绝不虚言!
“不是。”
崔劳:“……”唉,省了!烧不了香了!
崔劳受刺激地缓和了下自己的情绪,才开口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桃问:“谁是锦秋?”
屋内四名伺候的丫鬟之中,有一名身穿绿衣年十七八的女子上前行礼,应承她就是锦秋。
崔桃打量这丫鬟的姿容,倒真不愧是府里的一等丫鬟,有样有貌,乍瞧着也像很规矩。
“可是你传了此话?”崔桃质问。
锦秋愣了下,焦急跪地解释道:“婢子没有,婢子偶然见韩推官的随从拿着的笼子,里头装着长羽的活物,便在煮茶的时候与厨房的人闲聊,说那活物也不知是什么,谁知那些人就乱传了呢。”
锦秋急得哭起来,连连磕头赔罪,请崔桃和韩琦宽恕她。
崔劳尴尬地起身,也对韩琦作揖赔罪道:“怪崔某驭下不严,让韩推官笑话了。”
韩琦知道崔桃不是因小事就闹的人。
“我不过刚来,贵府一名婢女之言便得满府皆知,这可不止为驭下不严。”
这是崔桃打算说的话。
韩琦在官阶品级上高过崔劳,此话由他来说倒是更合适,便先行替崔桃把话说了。
“是是是,崔某一定好生处置此事。”崔劳狠狠瞪一眼锦秋。
锦秋低着头,身子簌簌发抖,轻轻啜泣落泪,竟彰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美。
人哭是哭了,但哭得很有别味儿,也不像是因为真的害怕才哭。
“复述一遍你的原话。”
崔桃警告锦秋不许错一个字,回头她也会找听她造谣的那些人复述。
“错一字便受十杖。”
崔桃说完还不忘提醒今秋,让她在这前院受杖刑,可是要扒了裤子打的。
崔劳闻言便想说崔桃,韩琦刚好朝他看过来。崔劳立刻闭嘴了,总不能给外人瞧笑话。
锦秋两度用她含泪的杏目望向崔劳,见崔劳根根本不看自己,也没有为她说话,只得按照崔桃的要求实话实说。
“婢子说:‘韩推官随从提着一竹笼,里头瞧着装俩活物,挺大的,还有一根灰羽落在地上,也不知什么活物。不过瞧着那随从一脸喜悦的模样,想来是有什么喜事了呢。’”
锦秋不敢不说实话,挨木杖倒不算什么,但若真被当众扒了裤子打,那她以后在崔家就没脸了,头都抬不起来。
崔劳本听锦秋的解释真以为她无意。可如今一听这原话,什么‘挺大’、‘俩活物’、‘灰羽’、‘一脸喜悦’、‘有喜事’……哪里像无意?对,她确实没提大雁,但这些话听起来她就是摆明了在说大雁!谁听了都会误会!再者说,这涉及求亲的喜事,在人来人往的厨房一念叨,那肯定传得飞快,她作为前院一等丫鬟岂会不明白这道理?
崔劳这才恍然反应过来,为何崔桃突然不顾及场面地问责锦秋。他再看向锦秋的眼神儿立刻变了,这婢女的确是上了他的床,却也是正大光明的安排,跟他妻子报过的,她也系自愿,没委屈过她。如今她竟耍起了心计,便不能怪他不念旧情了。
锦秋似乎感觉到了崔劳的态度变化,再三辩白表示自己只是无心之言,她随即不停地磕头,倒把头给磕肿了,说了诸多赔错的话。
崔劳不禁有点心软,嘴唇微动——
“张昌,把那东西拿来。”韩琦突然出言。
随后就见张昌提着一个罩着布的竹笼进来,竹笼落地,蒙布便被掀开,两只羽色华丽的雉鸟便露了出来。
通身有白、棕黄、桂红、青蓝以及带白点的黑,唯独不见灰,羽色十分光泽发亮。若硬说把黑色或棕黄看错了为灰,却也不大可能,种鸟只是羽缘为这种毛色,若有整根毛掉下来的情况,也无法仅用‘灰’一种颜色来形容。而且这种鸟的鸟羽不论其大小、颜色和宽窄长度都与大雁的羽相差甚远,若真落羽一根,也断然不该错认为大雁,除非装糊涂强认。
显然是有意造谣了,所谓的‘无意’,都是在装无辜狡辩。
锦秋在看到这两只鸟之后,也傻眼了,晓得自己那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话,却是漏了个大洞,被锤死了。
昨夜崔柳及其房中人都被秘密圈禁,看管起来,如今整个崔家,知情的人依旧不多,包括崔劳都不知道。
崔桃本就担心崔府里还留有娇姑一类的人,混迹在其它几个房中,正琢磨着该怎么肃清这帮人,如今这就主动冒出来一个来了。
崔桃先检查了锦秋身上和口中是否干净无毒后,才审问她为何要如此做。
锦秋开始还不认,这一次真哭了,鼻涕眼泪横流,哭相极丑,却死咬着唇不肯坦白。
崔桃将圆饼香送到锦秋跟前,锦秋顿时吓得浑身哆嗦。
“你若怕这个,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有解蛊之法。你若不怕这个,我就点燃试试看。”
“怕,我怕!求七娘救我!”
锦秋立刻坦白认了自己是地臧阁的人,受训于娇姑,领命在府中做事,负责协助和保护崔十娘。崔十娘早就下过命令,让她们但凡有机会污蔑崔桃,不论大小,只管趁机行事,不必上报询问。
崔劳听得一脸懵,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十娘那么本分老实的孩子,为何要这样针对七娘?
“其中缘故稍后跟伯父细说。”崔桃令锦秋老实交代府中还有多少同她一样的人。
今秋说出了三个名字来,至于还有没有更多的,她就不清楚了。她还交代了出了娇姑在深州训教女子的地点。
韩琦立刻命张昌拿他的信和官印去府衙调人去查抄。
“何必这么麻烦,让三哥去就是了。”崔劳推荐崔茂,因为崔茂是深州知州。
“他不太方便,其中缘故稍后跟伯父细说。”崔桃又对崔劳道同样一句话。
崔劳更一头雾水了,而且这雾水的量都够给他洗澡用了。
崔劳一把年纪了,很少做挠头的动作,但这会儿他已经挠了七八次头了,再这样下去他都怕给自己挠成秃瓢了。这家里好像悄悄发生了什么大事,他都不知道?他可是长房长子啊!啥都不知道这未免也太惨了!
随后,崔桃就带着韩琦去见崔老太太。崔劳赶紧跟上,他得解惑。
“韩推官为何这么早来了?”在去的路上,崔桃小声问韩琦。
“天机阁和地臧阁的案子,已全归开封府管辖,不分地域。”这会儿崔劳在后头挠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所以此刻韩琦看向崔桃的时候,眼神里有明显流露出的温柔,完全不像刚刚那般公事公办的冷淡样。
“那六郎带那么漂亮的两只大鸟是作甚?”
“给你吃的。”韩琦回答的语气理所当然。
崔桃禁不住抿起嘴,愉悦了。一听吃的她就高兴。她自从回家后,就是勾心斗角,警惕防备,又要查来查去,她已经好几顿没好好吃饭了。果然还是韩琦了解她,便是他连夜急着赶来查案,都不忘给她带吃的。
“那么漂亮的鸟一定好吃。”
……
到了崔老太太那里,崔劳才借光听了崔桃跟韩琦讲述整个调查经过。
崔劳傻眼了,整个人都处在震惊中,感觉非常不好。
家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三弟居然敢带着崔柳李代桃‘活’。而且万万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挺老实无害的崔十娘,竟跟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地臧阁有关。居然在年十三岁的时候,就算计起自己的亲姊妹,令她背负冤名至今,受尽三年苦难。好生歹毒的孩子,她到底有没有心?
突然听这些事儿,崔劳可能还觉得恍惚,有几分觉得那么不真实。可就在刚刚,他亲眼见识了锦秋的算计,这才意识到他们崔氏大族,如今已被恶虫叮了,并未数量很多。
“兹事体大,必须肃清!严惩!”崔劳郑重跟崔老太太道。
他真真后怕至极!
崔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庆幸自己好歹还有个正常儿子。得知锦秋竟然也是地臧阁一员的时候,崔老太太还真担心崔劳跟崔茂一样在女色上犯糊涂。
“人醒了。”王四娘赶来告诉崔桃。
为了避免再出现像娇姑那种情况,崔柳及其丫鬟的身体也都仔细检查过,将她们身上暗藏的用于自尽毒药都给处理干净了。
韩琦便借崔老太太的花厅一用,审问起崔柳。
崔柳至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记得昨晚喝了崔老太太给的什么清火茶,便觉得困倦睡过去了。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换了身衣裳,浑身都被绑上了,还躺在了地上,她的丫鬟们也都是如此。
崔柳起初还以为崔家遭了贼,或是她遇到了什么采花大盗之类,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对贼人,就见门突然开了,王四娘和萍儿带着几个婆子进来,将她们往老太太房中押。
丫鬟们也都跟崔柳一样疑惑,纷纷吵闹着质问缘故,结果都被堵住了嘴。
过来这一路,崔柳发现平日里常有家仆来往的地方,突然都没人了。她越发预感不妙,却暗暗在心中祈祷事情最好不要太坏。
等她被押入了花厅,见崔老太太和崔劳只坐在旁侧,发现上首位端坐一位俊美无双的男子,这人竟然比吕二郎还要英俊。崔柳疑惑环顾屋子一圈,随即在角落里的桌案后看到了正埋首,研墨铺纸的崔桃。
“婆婆,大伯,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会被绑起来?”崔柳声音乖巧地询问。
这时候,忽有一人影冲进门。
崔枝闯进花厅后,看见跪地的崔柳,二话不说就高扬起手臂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还觉得不解气,上去就揪她的头发。崔柳尖叫起来,因为浑身都被绑缚着,她没法还手,只能扭动身躯躲避,但头发却被崔枝揪生疼,她疼地哭起来。
“你扪心自问,我从小到大对你怎么样?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你,我还央求我母亲怜惜你。因你无父无母,让她把你当亲女一般对待。你可倒好,竟对我下蛊!好歹毒贱人!我从没骂过人,但我今天要骂死你,所有恶毒诅咒都给你!”崔枝使劲儿薅崔柳的头发,当即就薅下一缕下来,崔柳被揪得嗷嗷大哭。
崔枝随后被崔老太太的人拉远了。
崔枝委屈地掉眼泪,把因为刚刚厮打又开始出血的双手亮给崔老太太看。
“婆婆,她好狠毒的心,给我下了好多小虫子在身体里,幸而有七姐救了我!”
崔劳见了崔枝那双手后,不禁瞪大眼,越发确实地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崔柳的歹毒。
“有什么委屈回头说,祖母自会替你做主。如今还有外人在,成何体统!”崔老太太嘴上这样说,手却心疼地拉住崔枝,用帕子将她手上的伤口包裹起来。
复而再看向崔柳的时候,崔老太太眼里含着泪也带着恨,恨极了这么多年竟然养了个白眼狼,说她是白眼狼都是夸她,她是比狼还禽兽不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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