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提起女儿,小马氏不禁满脸得意。
小马氏提议让家里的女眷都来看看,正好崔桃的事儿都瞒着她们还不知道,只让她们评判这手艺如何。
等崔老太太穿好了这套花团锦簇服,立刻赢得了在场所有女眷的赞美。
深青色显稳重,牡丹花显富贵,衣料光泽极好,穿着它走动的时候,似有流光在衣服上游走。加之刺绣精湛,剪裁合体,尤为彰显出崔老太太富贵雍容的气派来。
众女眷纷纷赞叹,都不禁问崔老太太衣裳出自谁手,问是哪一家的绣娘?她们也想找她来做一件。崔老太太得意不已,跟这些人显摆一通,偏又不告诉是谁,众人笑叹崔老太太小气,崔老太太却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等大家散尽了,小马氏才面色沉重地告诉崔老太太,崔桃准备离开安平。她忧心崔老太太会因崔桃突然道别而伤心不悦,不想崔老太太面色丝毫未变。
崔老太太摩挲着袖上的衣料,对小马氏道:“早料到了,这没过年节的,她人也不便现身来这,衣裳却突然送来。”
小马氏愧疚地应是,她故意耍了点‘小心思’,想先让老太太穿衣服单纯地高兴一阵,再告诉她老人家崔桃离开的事。不想这点路数早都被老太太看穿了,却没说破。
“她是做大事的人,我早说过,咱们不能拘了她,不拖她的后腿。”崔老太太嘱咐罢了,便将让大丫鬟取一小锦盒来,递给小马氏,令小马氏将东西送给崔桃。
“这是我前两个月为她求的护身符,可保她平安。”
大丫鬟忙告诉小马氏,这护身符求得很有讲究,老太太亲自为其诵经七七四十九天。
小马氏连忙代崔桃跟老太太道谢,“这礼物可太贵重了,媳妇定会嘱咐那孩子好生珍惜。”
次日晌午。
韩琦刚从外头回客栈,手提着一食盒,进屋后便见一小厮打扮的人正鬼鬼祟祟地翻他的衣柜。
韩琦当即丢下食盒,抓住此人的肩膀,边质问他是何人,边利落的将人摔在了地上。此人十分貌丑,黑直浓眉,脸色黄黑,鼻头肥大,嘴唇有几分偏紫,左边的额头至太阳穴的部分,有一大块淡黑色的胎记,右嘴角上方还有一颗绿逗大小的黑痣,黑痣上面还长着一根较长的汗毛。
看他年纪不过十几岁,身上有股子药味儿,挺浓郁的,并不算好闻,但其一双眼十分清澈,细分辨是杏目,很好看,有几分熟悉感。
韩琦扣住这人的手臂,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小人叫丑童,是这酒楼里的厮波,刚不过是在给郎君打扫房间,整理衣裳罢了!”
声音低沉粗哑,邓老师听不出破绽。
韩琦还是没松手,反而加大了力道。
丑童吃痛地冷吸口气,求饶叫着让韩琦快松手,这因真着急而发出的声音却是能听出几分来,
韩琦笑一声,这才松开了手,转而将丢在地上食盒拎起,踱步到桌边,将食盒内的麻腐鸡皮、香炸肥鲊等菜端了出来,香味儿瞬间飘满整间屋子。
丑童终于爬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被韩琦按疼的肩膀,便因香味凑到桌边来,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好像这些菜是他多年失散的亲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它们相认。
韩琦已经落座,起筷子准备用饭。丑童还是眼睛不眨地盯着菜看特别是那道香炸肥鲊,色泽金黄,必然酥脆,其所散发着的阵阵诱人鲜香最勾人流口水。
所谓‘肥鲊’,说白了就是大而厚实的咸鱼。这咸鱼虽不如活鱼新鲜,但也有其独特味美之处。可要把咸鱼做出绝等好味儿,那就是一种功夫活儿了。安平成内李九娘家的香炸肥鲊特别有名。她家的肥鲊比活鱼都好吃,味儿不腥,有嚼头,略有些咸,但就着烧饼吃,喝着略带甜味的南瓜粥正好。
韩琦买的必然就是这李九娘家的鲊脯。
想不到他在安平没呆过多长时间,却对安平城内的美食如此了解了,一来就选极品的吃。
韩琦睨一眼丑童,便夹了一块炸肥鲊品尝,随即发出一声咔嚓的脆响,听得人更馋了。
韩琦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丑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时不时地瞄着着桌上的炸肥鲊。
韩琦夹起一块最大的肥鲊,在丑童艳羡的目光下,送到丑童的嘴边。
丑童惊讶地看着韩琦,用受宠若惊的眼神看着韩琦,语气磕磕巴巴地问:“客官这是——”
“见你想吃,便喂你。”韩琦目光温柔,语气更温柔,示意她快张嘴。
“嗐,被发现了。”
崔桃遗憾地叹一声,随即就毫不犹豫地把韩琦的‘投喂’吃进嘴。
这块肥鲊比较大,崔桃不顾形象地一口吞,填满了嘴,崔桃就鼓着右腮咀嚼着。
“起初挺像,几乎没有破绽。”韩琦夸赞道。
崔桃便拿了一个烧饼塞嘴里一口,毕竟是咸鱼,必须要就着主食吃,不然容易齁着。
“那六郎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是在她盯着香炸肥鲊的时候被发现,倒在意料之中。
“初见你就有所怀疑。”韩琦道。
崔桃愣了下,用手摸了摸自己精心伪装过的脸,多数地方靠化妆,鼻头那里她特意加了粘皮给贴大了,导致整张脸的比例失调,丑得颇有特色。
“哪里有破绽?”
“眼睛,清澈机敏,你独有。”
崔桃总结经验道,“那我回头尽量眯着眼。”
敌人狡猾,还难保何时会有内鬼,秉承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精神,崔桃才会这样突然来找韩琦,就是为了测试自己的伪装水平。如果能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蒙骗过了的话,自然是可以逃过敌人的眼睛,便是敌人聪明了也不怕。
“回头我给自己安排个身份,咱们半路假装奇遇,六郎再收留我,然后带着我一起去泉州。”
崔桃跟韩琦商议了具体细节之后,就跟他告辞。她现在赶快回去准备,明天就可以启程了。
“倒也不必太急,即便这桩事的幕后之人真是赵宗清,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时机还不成熟,否则他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地想要麻痹拉拢我。”韩琦揣度道。
“这种事情说不好,赵宗清的性子最是个琢磨不透的。他在汴京时,瞧着倒像是斯文人。可当初在安平这边的道观,我第一次见他那日,他可不是那副样子,很有痞气。如果不是因为脸一样,感觉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我为此曾派人暗中去安平这边的道观问询了情况,道观里有一名道士透露,双福道长以前在观内就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有人见过他学住持走路说话,像极了,只看背影根本分不清。”
听完崔桃的解释,韩琦蹙眉道:“却不知他本性如此,还是故意如此?若是前者,倒还好对付一些;若是后者,便有些可怕了。”
“那我们尽快去泉州把天机阁那边的麻烦解决掉,最好是能找到关键证据指证他。如今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最多只能说是嫌疑人,有太多不确定。”
韩琦眯起眼睛,嗤笑一声,“不仅大费周折牺牲红衣、潘氏那么多人,还要算计了你的命来激发我的愤怒。这些日子他频繁找我,令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世道不公,必要为你报仇!”
“六郎才华非凡,又位居开封府推官,被他看中不奇怪,紧要的是他要利用六郎做什么事。以前他一直藏在暗处,我们比较被动,如今我们趁机出招,由明转暗,但愿能尽快勘破。”
崔桃走后,韩琦在衣柜里发现了一套崭新做好的衣裳,翠竹纹样,玉涡色,太过衬他的脸了,只穿给她看比较好。
次日,二人便分别启程前往泉州。
三日后,崔桃便以‘丑童’的身份现身,在半路偶遇韩琦,顺势就留在了韩琦身边。
月余,二人便抵达了泉州。
韩琦回到泉州的第一件事,自然该登门自己的长兄家,探望亲生母亲胡氏。
第111章
崔桃没有立刻同韩琦一道去他的长兄家。
当初崔桃同萍儿一道回无梅山庄的时候, 卫无源曾经说过,他有一位老朋友认识娇姑,还曾想从娇姑手里挑选女子给他。崔桃当时便请卫无源联系这位朋友,探知娇姑的情况。但因他这位朋友喜欢四处游走, 说不准人在哪里, 所以联系起来便有些麻烦。最近卫无源终于找到了他这位朋友, 便立刻派人捎了消息给崔家。
卫无源的这位好友叫古铖, 与娇姑是老乡,二人多年后偶然相遇便有了一番畅谈。娇姑系泉州晋江丙洲村人,古铖则是泉州清溪县人,他外祖父家在丙洲村, 他十岁时去了丙洲村住过三个月, 也就在那时认识了娇姑。
许因自小相识的缘故, 娇姑初见古铖就告知他自己是做着‘教养美人’的生意, 见古铖在江湖上混得不错,还请古铖得空就照顾她的生意。古铖倒还真记下了, 跟他曾结交的一些贵友介们绍娇姑那里的美人。卫无源是古铖挚交好友之一,还是个最爱鲜嫩美人的人, 古铖当然不会落下他。
因苏玉婉与娇姑行事谨慎的缘故, 崔桃至今都不清楚二人出身的底细。如今倒是由这条线得知娇姑的老家在哪儿了。
娇姑年轻的时候就跟在苏玉婉身边, 对苏玉婉那么死心塌地,很可能俩人早就相识,情谊深厚。再由此推敲,大胆设想,苏玉婉很可能也出身泉州,甚至就住在丙洲村附近。
此番来泉州,崔桃第一时间要做的事就是去丙洲村确认这件事。
娇姑是丙洲村人, 寻起来很容易。苏玉婉则是凭着画像询问而出,因她保养得当,画像上的中年苏玉婉与她少女时的样子几乎没有太多差别,又因她出落得美貌,所以村子里的老妇人但凡见过她都会有些印象。
苏玉婉住在距离丙洲村不远的古井村,那里原本没有村子,只有一口荒废的古井,后来灾荒来了一批流民,便在那里安家了,渐渐就扎根了十几户人家,由此得名古井村。
丙洲村靠海,景色宜人,少时的苏玉婉时常会偷跑来丙洲村玩儿,就此结识了娇姑。苏玉婉知自己的样貌容易会招惹是非,每次都会遮面出门。丙洲村真正见过苏玉婉样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名妇人在与娇姑母亲来往的时候,偶然瞧过她两回。但苏玉婉那样的美人,只要见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惊艳,过目难忘。
没多久,古井村有一位美貌少女会时常来丙洲村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苏玉婉再去丙洲村的时候,偶尔就会有同龄男子暗地里对她吹口哨,甚至有大胆地跑过去搭讪。娇姑每次都会拿着棍棒,把那些混账打走。
娇姑父亲去得早,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带着她再嫁,继父这边有两个儿子都比她年长,但对她很照顾。本来一家五口过得还算不错,结果在一次出海打渔的时候,继父和两个儿子遇了意外。娇姑母亲因再度守寡,伤心过度,便一病不起。苏玉婉就帮衬着娇姑一起照顾母亲,替她去城里抓药。但突然有一日,苏玉婉不再来了。娇姑托邻居婶娘帮忙照顾她母亲,跑去找了苏玉婉,结果人哭着回来。
后来娇姑便自己照料着母亲,受着村子里众人接济,但她母亲的病却一直难好,终还是撒手人寰了。娇姑母亲出殡这日,苏玉婉来看她。村里的妇人这才发现,苏玉婉人消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大好,似乎是大病了一场刚痊愈。
苏玉婉这次来除了给娇姑母亲送葬,也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跟娇姑讲。她遇到了一位贵人,可以带她脱离泥沼,这个地方她不打算再回来了。如果娇姑愿意跟她,她已经跟贵人商量好了,会带着娇姑一起走。如果不愿意,那这次来就是跟她道别,应该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娇姑至亲之人都不在了,虽说村子里还有别的亲戚愿意照料到她,但娇姑当时立刻就决定要跟苏玉婉走。当时娇姑的叔婶不放心,还劝阻了她。因他们不知道苏玉婉去的人家什么样,也不想自家兄弟剩下的独苗苗跑到外头伺候人。但娇姑当时决定得很决绝,说她欠苏玉婉太多,便是苏玉婉骗了她,推她进刀山火海,她也心甘情愿。
如果娇姑只是因为苏玉婉帮她跑腿买药,便结下了为她甘愿刀山火海的恩情,逻辑上有些说不通。苏玉婉在买药途中突然不出现了,且再出现时人不仅消瘦还精神颓靡,昭示着她那段时间遇到过什么重大变故或刺激。加之娇姑曾经在找她后,哭着跑回来,不由地让人揣测,苏玉婉很可能是在给娇姑母亲买药的路上出了事。娇姑因此而内疚,觉得太过亏欠苏玉婉,甚至愿意以命回报她。
崔桃随后便打算去古井村,打听苏玉婉的具体情况,却被人告知,古井村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了。整个村子突然一夜之间不见踪影了,路过的人发现这情况的时候,村里一些人家桌上的饭菜都发霉长白毛了,少说有四五天被撂下不管了。
这事当时在晋江地界很轰动,至今提起来,还觉得后脊梁发冷,十分瘆人。
因为古井村住着的都是流民,与本地人没有亲戚关系,所以崔桃现在只能从几名跟古井村人有过密切来往的人身上探消息。
原来古井村的那些流民都出自同一家,系二十多年前被贬黜降罪的参政知事苏卜左的族人。
选走苏玉婉的贵人,有汴京口音,给了苏玉婉父母一大笔钱,却不曾道明身份。苏玉婉的父母接了钱后,见对方不肯多说就没多问,大概是因为觉得钱够多,对方应该不会轻怠了他们的女儿,加之苏玉婉自己也没有抗拒的意思,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苏玉婉父母不像其他父母那般,会或多或少感慨女儿走得太远。据知情人描述,他们当时反倒像是松了口气。在苏玉婉离开之后,苏家家里的境况自此变好了很多,苏玉婉的长兄娶妻进门的时候还摆了很大的排场。
崔桃在调查完这些情况之后,赶回泉州与韩琦汇合,却想不到她刚到韩府就被‘丑拒’了。尽管她走韩府后门,说清楚了来意,但还是被开门的家仆嫌太丑而拒绝令她入内。
这家仆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态度倒是挺强横。
“我是被六郎派去办重要事情的丑童,你们这么拦着我,不准我入内。若耽误六郎的办大事,可们别怪我。”崔桃双手掐腰,摆足气势。
“你说你是六郎君的随从,可有证据?”
“这还用证据么,你们通传一声,六郎肯定会立刻喊我进去。”
“六郎是什么人物,岂能被随便打扰。你又是什么人物,说通传一声,我们就要通传?”
家仆一脸嫌弃地打量一番崔桃,抽搐地撇起一边嘴角。
“真是太丑了,六郎怎可能留你这种人在他身边?他身边的人不是张昌那般清秀的,也得是差不多顺眼的才行。人在汴京做官,要的就是体面,怎可能留你这种丑人在身边。”
“你不是他,自然不知他有多仁善。他是半路偶遇我,见我难,才收留我。”崔桃解释道。
“哪来的骗子,痛快滚!不然我可报官了!”家仆立刻叱骂,讥笑崔桃道,“你说这话我就更不信了,六郎从来都是一心只读书,眼中无他物,从不爱多管闲事。有次我随他上街,有一女子长得比你好看多了,衣衫破破烂烂,惨兮兮地趴在地上请求他帮忙,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走了。整个泉州,谁不知我们六郎面冷心冷,亲近不得?”
“有这种事儿?”崔桃讶异问。
“自然了,诸如此类的事多着呢。”家仆双手抱在胸前,睨一眼崔桃,质问她怎么还不走,再不走他就真要拿木杖打人报官了。
“可我真的是韩六郎半路收留的丑童,我想可能是他遇到麻烦的时候,我提醒了他一嘴,他又见我可怜,才决定收留我的吧。”崔桃补充解释道。
家仆嗤笑一声,挑眉上下打量崔桃:“那这一句,你可贴身伺候过我们家六郎?”
“当然。”她伺候人的形象不能倒,必须要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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