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王巡使,他应该没在我这里分尸吧?所以我的肉还是干净的吧?”张屠户脸色惊悚地向崔桃和王钊求证。
王钊看一眼崔桃,见她没表态,语气不确定道:“大概应该是。”
“在今早之前,他是不是一直都有来你这里做活?”崔桃问。
张屠户点了下头,随即得直跺脚,“是了是了,他用分过尸的双手,摸我的羊,我的猪,还有我的刀和砧板,啊啊啊——”
张屠户气得要疯了,一脸恶心状,忙表示这些东西他都要换掉。转即又支支吾吾地请求崔桃和王钊能否保密,不然买过他家肉的客人要是知道自己吃过的肉被杀人凶手摸过,他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行了!”王钊呵斥道,这种事情他自然没办法保证。
“如果你能提供重要线索,我们倒是可以跟你保证,不会特意去宣扬。”崔桃这样说的目的,是希望这粗心大意的张屠户能够用心细致地去回想所有细节。
张屠户是除了简明月以外,与陈善明近距离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没有凶手是完美无瑕的,在一年多之久的时间内,崔桃不信陈善明一点破绽不漏。
“他可曾跟你说过,他住在什么地方?”崔桃问。
“说过,在城北什么茱萸巷。”张屠户道。
城北?陈善明抛尸的活动区域都在城南,城中心还有皇城,从城北到城南那距离未免太远了。
崔桃觉得陈善明的另一个住所在城北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他连开米铺的事儿都没告诉张屠户,甚至连真名都没说,只说自己叫‘陈老幺’,显然是不想暴露他曾有心学过屠杀的事。所以他直白告知张屠户住城北的情况,应该也不属实。
但出于谨慎起见,崔桃还是让王钊派人去查一下茱萸巷。
崔桃让张屠户再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可以提供给他们。任何他说过的话,都可以。
张屠户蹙眉仔细想了又想,对崔桃道:“他开始跟我学艺的时候,每天早上会给我带孙老丈家的包子孝敬我。该是怕我不留他,才讨好我,见我高兴了,还跟我打商量,能不能把屠宰的活儿都交给他。”
这孙老丈家有一种木耳荠菜馅儿的素包子很有名,跟别家味儿不太一样。张屠户以前就吃过,所以一吃就知道是他家。
崔桃具体问了这孙老丈家的包子在哪儿,便跟王钊去了。崔桃当即要了两份儿木耳荠菜馅的包子吃,跟王钊一人一份儿。
“味儿是不错!”
咬一口便是满嘴盖不住的清香味儿,木耳有‘素中之荤’的美名,补气养血,其所含的胶质还可扫除肠胃里的垃圾。荠菜则和脾明目,助消化。
王钊是食肉动物,本来对这素馅包子没多少兴趣,一听崔桃说这馅儿有这么多好处,赶紧也大口吃起来。
“这里快到州桥了,怪不得夜里也卖包子。张屠户家跟这隔了三条街,而且再往南走两里远才能到。陈善明不论是住在城北还是住在米铺,大半夜从那边过来,都要不顺路地越过张屠户家,特意再往南来,才能买到包子,有些太费周折了。从北到这边,是可以路过别的夜市买包子的,味道也不会太差。”
崔桃可不认为陈善明多敬重张屠户,值当他特意天天跑远,非要来这买包子去孝敬张屠户。
王钊点点头,赞同崔桃的分析。
“所以他应该住在这附近,或再往南一点,去张屠户家的时候,顺便买包子送过去。”崔桃在地图上又画了一个小圈。
崔桃让王钊暗中调查清楚以包子铺和张屠户家为中心两处,方圆五里范围区域内,所有是屠户的人家,并在上面标注。
崔桃边嘱咐王钊,边连续吃五个包子。她随即又买了一份儿,跟王钊道别,先打道回开封府了。
“这吃了五个了,还没吃够?”王钊惊讶问。
“送人的。”崔桃对王钊笑了一下,然后一手拎着包子,一手抓着缰绳,乐颠颠骑着马走了。
王钊以为崔桃给王四娘和萍儿带的包子,也没多想,兀自办自己的事儿去了。
崔桃回到开封府,就趁热把包子给韩琦送去了。
韩琦还在忙,让崔桃且先等会儿。
崔桃干脆拿着包子送到韩琦嘴边儿。
韩琦怔了下,抬头看她。
“政务永远忙不完,而且你以后官做大了,忙的事情只会更多。若因为这些就不按时吃饭,肯定会把身子给饿垮了。”崔桃对韩琦文绉绉道,“《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这样不珍惜身体,就是不孝!”
“不敢担此名。”韩琦笑一声,便停下笔,欲接过崔桃手里的包子。
“洗手。”崔桃道。
韩琦又笑,只得去洗手,而后才坐在桌边,乖乖吃包子。
“这包子馅儿,正适合六郎这种饮食无规律者。”崔桃叹毕,那厢来人说吕公弼传了话来,说崔茂要走了,问崔桃要不要送一送他。
韩琦本以为依着崔桃现在对崔桃的态度,不会答应去,结果却听崔桃干脆应承了下来。
“父亲归家,不孝女自当相送,还要大张旗鼓地送呢。”崔桃道。
“唱得哪一出?”韩琦了解崔桃,晓得她这样做肯定有目的。
“唱孝女之名,将来把他架在火上烤。”崔桃对韩琦神秘一笑,让他先吃着,她去准备了。
崔桃离开的动作非常迅速。
韩琦伸出来的手悬在半空,随即又讪讪收了回去,只得默默品着手里的包子,越吃越觉得滋味佳绝。
崔桃列了单子,掏出自己的私房钱,让王四娘和萍儿帮她置办了各色开封特产,并且每一样都不能量少,要够多够拉风。
王钊这时候将调查得来的屠户情况呈给崔桃。
除去张屠户和二顺子,还有三家。这三家距离孙老丈包子铺都不算近,算上二顺子家一起看,只有张屠户到孙老丈家的包子铺子最近。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家屠户,一定要选张屠户的缘故了。大早上起来干活,除了个别失眠人士,谁不想多睡儿?自然是距离近一些,可以多休息一会儿,毕竟这陈善明还要在白天经营米铺。
崔桃在地图上所画的圈圈又缩小了。
这时候去调查鱼线等情况的李远回来了,他告诉崔桃那些东西陈善明都是在瓦子的一家铺子所买,陈善明要货量大,出手阔绰,话不多。
“铺子老板只知道这些,没什么有用之处。”李远丧气道。
“没关系,我们这边似乎有点眉目了!”王钊安慰李远一句,随即听李远问眉目是什么,王钊也解释不太清,就请崔桃说两句。
崔桃再度画了圈圈,比上一次圈还要小,“这些区域到张屠户家都最近,并且也方便到孙老丈家卖包子。分尸需要相对隐蔽安静些的地方,所以应该是独住,有自己的小院儿或者只有他一人可以活动的地方。这片地大概就三四十户人家,你们暗中打听,千万不要声张,打草惊蛇。”
“可是我们若拿着画像打听,说不准就会被发现啊。”李远假设一旦要是正好他们去问到了陈善明的邻居,然后就被陈善明听到了,他怕是又要化蝶消失了。
“先别拿画像,陈善明白天在米铺,后半夜还要去张屠户家。这住处他必定不常现身,加之他有意隐藏这处住所和自己的身份,周围的邻居应该不甚了解他。”
“那这应该更难查了呀。”李远接着感慨道。
王钊立刻摇头,“非也,这种独来独往,屋子不常住人的,在郭坊之中反而显眼。”
王钊当即表示他懂了,先假装百姓暗中在坊中闲聊探查,找这位‘异常户’在哪儿,再寻可能认识陈善明的邻居,暗中让其识别画像。确认之后,便暗中监视,来禀告崔桃一起捉拿。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怕陈善明再一次化蝶跑了,能破他那‘妖术’的自然只有崔娘子。
半个时辰后,王四娘和萍儿雇了一辆马车满载而归,还请崔桃可以查验一下她们买的东西如何。
“不用看,好不好,没什么紧要。”崔桃凉薄地说道。
王四娘和萍儿纷纷点头,觉得崔桃所言极是。
“啊对了,包子在哪儿呢?”王四娘问。
崔桃疑惑地望一眼王四娘。
萍儿忙解释道:“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王巡使,说崔娘子给我们买好吃的包子了!”
“你们自己买热乎的去。”崔桃把王四娘还回来的钱袋,复而又给了王四娘。
“那老大买的包子呢?”王四娘用手指挠挠脸,“凉了也没关系,我们能吃,不嫌弃!”
“我给吃了。”崔桃随即她眼珠儿一动,决定带王四娘和萍儿亲自去孙老丈家吃包子。
“何必特意走一趟,王巡使说他是跟崔娘子一起吃的包子,崔娘子之后带了一份儿——”王四娘话没说完,就被崔桃飞过来的眼神震得马上噤声了。
三人到了孙老丈包子铺,崔桃随王四娘和萍儿要包子吃去。她则招呼李才去告知王钊,有消息可以直接来包子铺找他。
黄昏前,王钊匆匆敢来,悄声告诉崔桃:“真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异常户’就在包子铺后街那条巷子的末尾。我四下打听过了,附近只有这一户人家这样。我们问过其邻居,只是偶尔会见到那人傍晚的时候会在,不大能看清人脸。
我们的人已经扮成串门的亲戚,在宅子附近两户人家蛰伏监视。目前还看不出宅子里有什么动静,不过里面确实有人,窗户被打开过一个缝隙又关上了。但很难确定那里面的是不是一定就是陈善明。”
这种划范围的推断并非完全精准,也有意外情况的出现。如果不能确定那宅子里住的是陈善明,开封府在巷子里抓人的事儿肯定会传出去。如果再去排查这区域更外围的人家,可能就因打草惊蛇,令这只狡猾的‘蝴蝶’又飞走了。
崔桃戴上草帽,假意路人去那宅子附近路过了一下,发现这院里的苍蝇比别家多上很多。血迹或许可以从表面上冲刷干净,但渗入土里的血及其所散发的血腥味儿却瞒不过蚊蝇。
这家的苍蝇量,太厚实了,绝不是杀一只鸡或鱼所吸引来的量。
基本上可以大概率确定,这宅子里的人应该会是陈善明。以不打草惊蛇的方式把人引出来,突袭之下一击即中是最好的办法。
半个时辰后,一辆运泔水的驴车失控冲向宅门。泔水桶滚到地上,里头酸臭味的泔水都洒了出来。白发白胡子打扮的李才,踉跄地跳下马车,一边扶着腰喊着疼,一边用鞭子抽打那毛驴嗷嗷叫,骂畜生作孽。
屋子里随即走出一名戴着草帽的高大男子,他隔着门呵斥:“快滚,不然便报官叫你赔钱!”
“呦,你还敢报官呢?”崔桃惊叹问。
陈善明愣了下,随即循声朝左手边望去,就见隔壁邻居的墙头上,冒出一张俏丽可人的脸来。他认得这张脸,正是在杂趣楼时追踪他的开封府的人。
陈善明大惊,当即就飞快地朝屋子方向跑。
墙后的王四娘和萍儿,早就飞扬起她们舀大粪和面粉的木勺,朝屋门口的方向撒去。陈善明跑得快,刚好被浇个正着。
陈善明抹一把脸上的臭粪水,还要坚持往屋子里跑,自然是打算继续用他的幻蝶脱身之术。崔桃丢了一把石子,打在陈善明的后膝处,人立刻就栽在了洒满粪水的地上。王四娘和萍儿这时候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扬粪水和面粉。所以躺在地上的陈善明,须臾的工夫就成了面粉裹屎的人儿。
王四娘哈哈笑道:“瞧他这模样,让我想起崔娘子之前做的面粉裹花生!”
萍儿当即骂王四娘瞎比喻,这叫她以后还怎么面对满口香花生和酱油脆皮花生了?
陈善明锲而不舍地爬起来,还想朝屋子里奔,随即就被王钊、李远等人用木杖狠打了几下,却还是不死心地挣扎。
“都臭成这样了了,满身还挂着面粉,你就是用了幻蝶之术逃了,也是惹人注目、四处留痕迹的,能逃哪儿去?”崔桃质问。
陈善明听完了这话才认命了,放弃挣扎。
王钊命衙役打了井水,给陈善明冲刷了十几遍。深井里的水很凉,直接劈头浇上去,把陈善明冰得直哆嗦。
“袁峰和简明月被水冲刷的时候,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还是你幸福,能感受到自己活着。”
崔桃讥讽陈善明一句,便进屋查看这屋子里的机关,没有简明月在戏台上设计的复杂。只不过在门口上方布置了鱼线和纸蝴蝶,双臂伸展拉动鱼线,便会无数吊着纸蝴蝶的鱼线落下,因为鱼线与屋子背景的颜色一致,远看看不出有线。
但消失脱身之地,不像简明月的藏在脚下戏台的暗格里,而是有一条一头坠着铁钩的绳子挂着房梁上,房顶上则有‘活口’可以出去。
不得不说这活口设计的巧妙,像天窗一样可以掀开,但从外面瞧,跟其它铺瓦的地方没什么区别。掀开的时候,这活口上面所铺的瓦片却不会掉下去,是固定住的。
从这出来之后,拿着绳子收了拴蝴蝶的鱼线,然后盖上活口,再把坠着铁钩的绳子抛向房西北侧的大梧桐树上,人直接就钓上去了。当然能满足这种藏匿条件的人,要求速度非常快且轻盈,这就是十年练来的功夫了。
而在这种时候,突然遭遇幻蝶之术的人们,大概还在惊讶于他们所看到的蝴蝶和人怎么就消失了,根本不会注意到变戏法的人怎么逃脱了。
陈善明被擒拿归案后,又在大牢遭遇了几十遍的井水冲刷,才得以换上囚服,送到公堂上受审。作为证人的袁彻,一见陈善明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长得太像陈姓独臂男子了。
袁彻嚎啕大哭,气得要打他,质问他为何不杀了自己,为何要杀他可怜的儿子。
“爹爹为了养活我和年迈的翁翁,才去找你们讨要回幻蝶之术。那是我们陈家祖传的东西,因为你们袁家老祖宗当初作赌局耍诈,把我们的东西给骗走了!
爹爹死的时候,我才三岁,还不懂事。翁翁得知消息后,哭着去报官。你父亲当时正做着大官,那县令一听说翁翁告的人是谁,又听说没人证物证,只把翁翁狠打了一顿板子就给打发了。翁翁为此险些丧了命!官官相护,这报仇便只能自己来!
翁翁告诉我,将来一定要夺回我们老祖宗留下了的宝贝,还让你好好尝一尝,丧子之痛是什么!其实我早就可以下手解决了袁峰那只弱鸡,我故意等他科举完高中这一天,让你遗憾,让你加倍痛苦,也让你好好尝一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生不如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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