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我一页页翻着写废的宣纸,寻思着待会儿让人将这些纸给鲲儿送去,不能学过就扔,还是得温习,最好写个心得,日后多翻多思考,长进的会更快。
忽然,我在最后一页发现张不一样的纸。
纸上画了双眼睛,妩媚且有风情,我不禁脸热心跳,这……这是我的眼睛啊。
我红着脸暗骂:朱九龄这厮居然在教孩子同时,还花心思撩拨我,好个风流的登徒子……我细细瞧去,发现在这双眼睛跟前还有首词,是宋朝赵长卿写的《眼儿媚》。
我轻轻念道:
“玉楼初见念奴娇,无处不妖娆。眼传密意,樽前烛外,怎不魂消。
西风明月相逢夜,枕簟正凉宵。殢人记得,叮咛残漏,且慢明朝。”
我心一咯噔,这首词写了男女初见时眉眼传情的场景,妖娆、密意和魂消这些字眼,真真是极尽暧昧。
我立马将这张纸按在桌上,轻咬下唇,朱九龄这厮……摆明了在勾引我嘛。
正在此时,烛焰一闪,我抬头瞧去,发现朱九龄走进来了。
他面上永远带着潇洒且骄矜的笑,行到我跟前,什么都没说,从笔架上取了支笔,在清水中把笔锋润开,蘸了些朱砂,将词中那句“西风明月相逢夜”圈住,有意无意地往我跟前凑,轻声问我:“十月流火,夫人的枕簟凉否?”
我听出来了。
他是问我,一个人睡寂寞不,要不要在西风明月的晚上约着做点坏事。
我并没有躲开,亦从笔架拿了支狼毫笔,蘸了墨,笑道:“先生好雅兴,词动人,字更动人。只可惜妾浑身铜臭气,鲜少读什么唐诗宋词,小时候倒是念过几日《诗经》,但实在不懂什么意思,先生教教妾身呗。”
“好啊。”
朱九龄莞尔,再次凑近我,几乎半个身子要贴在我的胳膊上。
我媚眼横向他,就在他那首《眼儿媚》下写了首《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写完后,我装作茫然无知,笑着问朱九龄:“这首诗什么意思呀,先生知道么?”
朱九龄玩味地看着我,挑眉一笑:“这是骂大老鼠寡廉鲜耻,还不如去死呢。夫人,你这是在骂我么?”
第94章 挖苦 四十米大刀
我心里暗道:老娘骂的就是你。
但面上, 我依旧巧笑嫣然,没言语,将笔搁在砚台上。
忽然, 我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两盏灯,只留书桌上的这个小烛台。
我发现朱九龄佯装欣赏我写下的这首《相鼠》, 可不知不觉,他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我身后, 不靠近, 但他身上的瑶英香却一点点笼罩住我。
我竟有些小紧张, 轻咳了两声, 不着声色地取笑他:“先生难不成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 非得凑近才能看得清字?”
“字看不看得清无所谓,人可得……”
朱九龄顿了顿,俯身, 凑到我耳边,轻嗅了口, 暧昧呢喃:“夫人戴得这对珍珠耳环好看, 《孔雀东南飞》里怎么写的来着?”
说这话的同时, 他目光下移, 放肆地在我身上打量, 柔声笑道:“腰若流纨素, 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 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我往左边挪了一大步,躲开他, 从书架的抽屉里取出两支红烛,点上,屋里登时亮了几分。
这就是老朱勾引女人的手段?
是啊,孤男寡女、香室昏暗,他这个人长得好,加上又会花言巧语,的确挺戳人的。
想想吧,当时我买了那个小院,也曾这般用温柔刀子扎过李昭,我请他留下,他一句话没说,用沉默拒绝了我,拧身离开后,半夜又折了回来……
想到此,我不禁笑出声。
“夫人笑什么?”
朱九龄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问:“可是在下脸上沾了墨?”
我走到门口,侧身,歪头笑着看他:“天色不早了,妾身让人套车送先生回去。”
朱九龄朝我走来,笑道:“夫人为何这般狠心下逐客令?”
说到这儿,朱九龄眼圈忽然红了,神色黯然,低头定自己的鞋尖,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他犹豫了许久,才无奈一笑:“其实夫人没必要避在下如瘟鼠的……”
我皱起眉,后脊背紧贴在门上,扭头瞧去,阿善正在院子里拾掇炭盆和碗碟,这黑瘦精壮的小伙子见我在看他,立马站起,手舞足蹈地打着手势,指头往屋里指,又握成拳头,用口型问我:“夫人,需要小人过来么?”
我微微点头。
也就在此时,我看见朱九龄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到我身边了。
他发现了我这般动作,摇头一笑,双手背后,痴痴地朝天上的那弯朗月看去,眸子中含着抹凄苦:“即便夫人不说,在下也知道,你其实很嫌弃鄙夷我的。”
我忙笑道:“妾身并没有,先生别误会。”
“其实我也讨厌自己。”
朱九龄轻叹了口气,似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世人都在鄙夷我薄情寡义,可他们哪里知道,每一段感情、每一个情人,我都用生命去珍惜热爱……可我也真的伤害了她们。我怕给不了她们幸福,更怕将来尽不到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责任,让她们失望,于是我像个懦夫似的逃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九龄竟掉泪了,他慌乱地扭转过身子,用袖子擦眼泪。
此时,我看见阿善拿着根腕子般粗细的棍子来了,我冲他摆了下手,让他先别过来。
“先生莫要伤心。”
我安慰他:“都过去了,以后您……”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他摊开双手,看掌心并未洗净的墨迹,摇头叹道:“终我一生,都在追求书画上的更高境界,可能老天爷在惩罚我这薄情负心的浪子,这些年,我在书法和作画上非但无寸进,而且,我的身子也……”
他眼圈更红了,声音都在颤抖,看向我,口张了好几次,最终才苦笑道:“大抵真有了报应,我此生的挚爱是青楼名妓江南月,我居然拿她同虎威将军换了汗血宝马,事后,南月将我约出来,说同我再喝一次酒,彻底了断这份感情。没想到,她在酒里下了药,在我半醉半醒的时候,她将我……阉割了。”
我大惊,朱九龄竟、竟没有那玩意儿?是个太监?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里的戒备登时放下大半,重重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走到朱九龄跟前,递给他,柔声道:“没想到先生竟有这般遭遇。”
确实,对一个男人的羞辱,莫过于此了。
难怪听李少取笑,说他底下那玩意儿不用,而教坊司的宋妈妈也说了,他对美人只看不摸,我也注意到了,他之前的确颓废,且脾气非常暴躁,焉知不是因为阉割而来的痛苦。
虽然我很厌恶他的薄情自私,可看见他掉泪,竟生出些怜悯。
“先生要喝酒么?”
“有竹叶青么?”
朱九龄轻声问。
“有。”
我笑着点头。
忽然,我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头皮阵阵发麻,不对啊,记得之前去教坊司,这老小子曾当着我的面儿,站着撒尿……若是真阉割了,他不是应该蹲着撒么?
我斜眼看向他,这男人仍沉浸在悲痛中,可眸中隐隐闪过抹狡黠。
好啊,我竟上了他的当,若没猜错,他故意说自己身上残缺,一则能引起我的同情,二则就算刻意接近我,我知道他没那东西,也不会怕的……
“不是要喝酒么?”
朱九龄凑过来,柔声道:“可是夫人不方便?若是……”
“那倒不是。”
我轻扶了下发髻,上下打量朱九龄,故意看向他裆部,笑道:“只是酒里缺少个东西,需要把一些多出来的、没用的、会骗人的玩意儿割掉,泡进去,那再好不过了。”
朱九龄愣住,转而玩味一笑,用食指抹去眼边多余的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头,忽然,他眉梢一挑,笑着问:“你为何对高鲲那孩子这么好,他是你儿子么?”
“先生觉得是,那就是吧。”
我莞尔浅笑。
“你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不会有这么大儿子。”
朱九龄双眼微眯,垂眸,打量自己右手,坏笑:“其实我挺好奇的,高鲲为何会少了三根指头。”
“这仿佛和先生没什么关系。”
我的笑凝固在唇边。
“多好的孩子啊。”
朱九龄转动着右手,叹了口气:“方才我教他,发现他文字、音韵、训诂底子极深厚,五经也详熟,可见家里人是用心教了。记得夫人曾反复对在下说,这孩子天资聪颖,今日一见,夫人所言不虚,这孩子恭顺有礼,容貌俊秀,果然是人中龙凤。这么好的苗子,学书画这种偏门作甚,还不如用功考科举,日后为官做宰,为朝廷效力,能光耀门楣,可惜啊,是个残疾,没法参加科考。”
我心疼得厉害,左胸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永远也忘不了过年那夜,八弟犯了病,鲲儿孝顺,跑出来紧紧抱住他爹,没想到被他父亲剁了手指……是我的错……
“先生请回吧。”
我侧过身,冷冷道。
哪知朱九龄并没有动弹,微笑着看我,接着道:“在下虽与夫人接触寥寥数月,却也知夫人其实和在下挺像,骨子里是个凉薄冷血的人,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利用起人毫不手软,不过商人都重利,若是温和善良,那还挣什么银子。”
说到这儿,他环抱住双臂,盯着我,勾唇浅笑:“但在下不懂的是,这么精明势力的你,为何对高鲲那么好,瞧,你忍受我给你脸上泼酒、忍受我言语刻薄、更忍受我烫伤了你的脚……”
“先生别说了。”
我紧咬住牙关,面带微笑。
“呵。”
朱九龄笑了笑,在原地转了个圈,打量着书房,深嗅了口:“这屋子里的器具是新买的吧,笔墨纸砚都是最贵最好的,夫人你为何对这个孩子如此费心费力……”
他弯腰凑近我,摇了摇食指:“不对,应该说,你为何对那个孩子如此卑躬屈膝地讨好,若这孩子不崇敬在下,想来夫人连在下一眼都不会看的……所以在下猜测,高鲲的三根指头和你有关,夫人呐,你害了这孩子一辈子,他现在才十来岁,等他长到二十,看着同伴一个个中举为官,那该是什么滋味,怕是会恨得把你剥皮拆骨吧,你毁了他的前程,也毁了高家的希望。”
“你闭嘴!”
我大怒,扬手狠狠甩了这男人一耳光,登时就把他左脸打红了。
他并没有生气,舌尖舔了下唇角渗出的血丝,站直了身子,微笑着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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