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128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再或者,他长大后会不会对我说:请夫人不要再看我了,丢人得很。

  想着想着,我的心就揪得疼,尽管我知道,这些事没有发生,是我自己虚构出来吓自己的。可,就是不安难受。

  不知不觉,已经到深夜,马车摇摇曳曳行到了家里。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门口的檐下挂着宫灯,守着两个持刀护卫,我打着伞往家里走,地上的积水早都将我的绣鞋浸湿,脚冻得厉害。

  进了内院,我发现上房亮着,而胡马则披着斗篷守在门口,他瞧见我了,忙笑着见礼,嗔道:“夫人怎么才回来呢,小木头等了您一晚上,都睡了呢。”

  “陛下呢?”

  我笑着问。

  “在里头看奏疏。”

  胡马帮我将伞收起来,他上下打量我,一怔,柔声问:“夫人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事。”

  我笑着摇摇头,道:“去帮我准备点热水,我待会儿洗洗。”

  说话间,我就进了屋子。

  屋里又香又暖,往前瞧去,李昭此时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支朱笔,仿佛在批奏疏,又仿佛在发呆,甚至连我进来了,他都没察觉到,蓦地,他猛一抬头,眼里闪过抹心虚愧疚之色,看着我,强笑道:“回来了呀。”

  “嗯。”

  我点点头。

  我们俩谁都不说话,各自沉默,忽然又同时开口:

  “朱九龄……”

  “朱九龄……”

  我们俩又同时停顿住,再次沉默。

  良久,我笑着问:“儿子呢?”

  李昭将早已干涸的笔搁在砚台上,下巴朝里努了努,柔声道:“睡着了。”

  “你该看着点。”

  我行到内间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轻声道:“他现在会爬了,万一醒来摔下炕,该怎么好?”

  “哎。”

  李昭应了声。

  忽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妍妍,陪朕喝一杯吧。”

第100章 老秦酒 都过去了

  陪朕喝一杯?

  他说出这般颓靡的话, 再加上方才我们俩异口同声说出“朱九龄”这三个字,我就基本能确定,朱九思的那封催命信和他脱不了干系。

  “好呀。”

  我应了声, 抬手将碍事的面纱取下, 对他笑道:“妾身这就去备酒菜。”

  说罢这话,我先进去内室看了眼熟睡的儿子, 随后默默往小厨房行去。

  小厨房因要彻夜供应热水,故而炉灶一直有火, 倒也暖和。

  我搓了下发凉的胳膊, 挽起袖子, 四下去瞧, 却不知该准备什么菜,最后, 我从怀里掏出朱九思的那封信,站在火红的炉灶旁看。

  再看,依旧觉得字字诛心, 话里倒是没有一个字逼朱九龄死,但那最后一句,

  “希望先生消失在芸芸众生中”却真有些毒了。

  可能朱九思的意思是‘泯然众人’, 也就是想让九龄别那样纵情放肆, 做一个规行矩步的普通人。

  但朱九龄应该只看到“消失”二字。

  “在做什么?”

  李昭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我身子一颤, 忙将这封信擩进袖筒里, 佯装没事人似的, 拧身从柜中取出罐老秦酒, 笑着嗔道:“陛下怎么来了,没得吓人一跳。”

  “朕、朕就是过来看看。”

  李昭说话间就走了过来,他与我并排站在炉灶旁, 一声不吭。

  我用余光瞧去,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怒,脸色稍有些苍白,指尖轻轻触着黑色酒罐,慢慢往上,两指忽然探入我的袖中,将那封信夹出来。

  “哎?”

  我下意识去抢,与他各自抓住信的一端,往自己那边抢夺,各不相让,忽然又同时放手。

  信笺“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李昭瞧见此,弯腰去捡,他仿佛喝醉了似的,起身时连退了几步,自嘲一笑,打开那封信,看的时候面色如常,什么话没说,看罢后走过来,将那封信折叠好,扔进灶膛里,随后扭头,对我柔声道:“想吃点什么?朕给你做。”

  “随便吧。”

  我笑笑,亦没多说,看了眼已经变成灰烬的信,抱着那罐酒行到方桌前,默默坐到椅子上。

  抬眼瞧去,李昭迅速净了手,弄了个香油拌鸡丝、蒜泥猪口条和醋泡花生,他将菜端过来,摆好筷子,准备往酒盅里倒酒,忽然怔了下,换成了碗。

  他坐到我对面,尝了口鸡丝,连连点头,笑着问我:“今儿生意怎样?”

  “挺好的。”

  我夹了根辣萝卜,放口里嚼,笑道:“燕娇能独当一面了,我今儿找了下合适的店面,打算年底开个分铺。”

  “哦。”

  李昭点点头,给我碗里夹了点鸡丝,自顾自喝了口秦酒,辣的皱起眉,笑得温和:“若是银钱不够了,同朕说,别不好意思。”

  “嗯。”

  我笑着点点头,问:“儿子呢?现在谁看着。”

  “胡马。”

  李昭笑道:“放心罢,胡马比咱俩更细心。”

  “嗯。”

  我也喝了口酒。

  我们俩又都不说话了。

  他盯着碗底的残酒,我扭头看门外的冷雨潺潺。

  雨水将青石地洗刷了个干净,屋檐下的灯笼模模糊糊地倒印在积水里,寒气似乎想要争先恐后地往厨房里挤,但被炭火的热逼退。

  忽然,李昭先开口了:“妍妍,朕是不是又做错事了,朱九龄再怎么说,都教过朕书画……”

  说到这儿,李昭噗嗤一笑,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而朕呢?朕这个气量狭小的人,却私下给朱九思写了封密信。朱九思是谁,怕是这世上最能伤到朱九龄的人,瞧,朕把朱九龄给逼死了,就像当初朕逼迫你八弟一样,害得……”

  “别说了。”

  我打断他的话。

  不知怎地,我感觉心里堵得慌,抓起酒罐,给他满上,然后同他碰了杯。

  秦酒烈,入口唇舌发辣,我忙吃了口醋泡花生,往下压酒气。此时,朱九龄被勒坏的脖子和血肉模糊的腕子忽然浮现在我面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恰如那管家朱云说的:先生虽然纵情任性,可到底没有伤害过夫人……

  我闭眼长出了口气,发现,身子竟在颤抖。

  “妍妍,你恨朕么?”

  李昭抓住我的手,轻声问。

  我摇头,反握住他的手,直视他的双眼,忽然就掉泪了:“你是不是不愿朱九龄再纠缠我,怕我被他诱骗受伤,这才让朱九思规劝他生父的?”

  李昭苦笑,低下头。

  我叹了口气:“你也是为了我,让我怎么怪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真的有些泣不成声:“这世上除了你,谁还会这么管我?别说被人纠缠,怕是被人杀了、剁碎了喂狗,也没人管。”

  李昭双手覆面,用力揉搓,声音无奈又痛苦:“朕觉得朱九思劝几句他父亲,他父亲肯定会听的,那封信到长安时,朕也看过,言辞确实很严苛,可若是话说的不重,朱九龄不长记性。但朕真没想到,朱九龄会自杀,他为何会自尽,妍妍,你告诉朕啊。”

  我怎么告诉你?

  其实李昭啊,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给他解释为何朱九思轻飘飘一句话,就能逼得朱九龄想不开自尽。

  我给他满上酒,与他碰了杯,烈酒到口里,却难以下咽,我没有刻意做戏,也没有煽情,扭头,看向灯火昏黄的上房,笑着问了句:“你说,小木头长大后会不会说出以母为耻这样的话?”

  我们俩再次陷入沉默。

  此时万籁寂静,只能听见雨滴砸到屋顶和地上的杂乱声,还有他粗重的呼吸。

  有些事,我懂,他也懂。

  他其实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朱九龄自杀而愧疚呢?

  推人至己,我们俩也是父母,或多或少也和朱九龄父子境遇有那么一点相似。

  他喝闷酒,我吃菜。

  对我,他从来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帝王。

  我不知道最后他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这次,我不插手不说话,让他自己决定。

  “妍妍,你说子女真的会这么痛恨他父亲么?”

  李昭忽然问。

  我笑着摇摇头,没回答。

  “其实朕知道,璋儿是怨恨朕的。”

  李昭似乎喝多了,他嗤笑了声:“他总是觉得朕太过耽于政事,太过信赖郑落云,太过宠爱曹氏,这么多年疏忽冷落了他母亲,害得他母亲郁郁寡欢。”

  听见李璋和张素卿,我登时来了兴致,但我并未表现出来,小口喝酒,痴痴地盯着院子中桂花树,叹了口气:“大皇子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是有福气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