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我心里登时一咯噔,头皮阵阵发麻。
从昨夜到现在,那个蛊毒一直用李昭热血温养着,当初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疹子,如今涨到了大拇指大小的疙瘩,我能清楚地看见毒虫长了倒刺的足,还有一动一动的长须。
只是这么一看,我的双腿就发软,不由得紧紧靠在李昭身上。
忽然,我瞧见门口立着的郑贵妃脸色大变,两眼紧盯着睦儿后背的毒虫,似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眯住眼,屏住呼吸仔细瞧,等瞧清后,她身子猛地一震,涂了胭脂的红唇轻微颤动,胸脯一起一伏,她手按在心口,试图稳住,眼睛飘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而此时,我看见李钰那孩子哭着跪爬到门口,连连磕头,求父皇饶恕他母亲。
郑贵妃瞬间蹲下,手紧紧捂住李钰的嘴,压低了声音喝道:“别说了,这里有本宫呢,你赶紧回去。”
李钰仿佛十分不满贵妃阻止他求情,挣扎着往开推贵妃,没留神,将贵妃给推倒在地,仍哭喊着:“求父皇开恩,留母妃一条生路。”
“闭嘴!”
郑贵妃立马爬起,再次捂住李钰的嘴,扭头冲跟前的沈无汪喝道:“劳烦沈大人将三皇子送回去,快!”
“娘娘您到底想怎样!”
李钰大怒,毫不客气地冲郑贵妃喝道:“您既然答应来救儿臣的母妃,现在又为何屡屡阻止儿臣发声?若您不愿意,您大可自己离开,儿臣不会怪您的。”
“好孩子,这里边的事你不懂。”
郑贵妃第三次捂住李钰的嘴,急道:“你听话,现在立马回去!”
我登时怔住,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难不成郑贵妃竟不知道毒蛊的事?
历朝历代都忌讳这东西,郑贵妃出身清贵,其舅父家世代为史官,不可能不知道巫蛊之祸的厉害。
若没猜错,她已经察觉出李昭连夜拿曹兰青来此处的真正原因,现在最要紧明智的,就是赶紧把李钰弄走,免得这孩子牵连进来。
好敏锐的女人。
“都给朕闭嘴!”
李昭扭头,冲郑贵妃和李钰喝道:“谁都不许走,都给朕跪好了!”
我这会儿真没那个心思盘算她,忙看向睦儿。
此时,睦儿被胡马逗得咯咯甜笑,而杜老则拿起一把刀锋极利的小刀,弯下腰,两眼紧盯住毒疹。
“都抱稳了,老夫要动手了。”
说话间,杜老就用刀尖割向睦儿后背,在毒疹跟前划开个小口,血立马流下一行。
也就在瞬间,睦儿哇地一声大哭,疼得小身子使劲儿乱扭,奈何被人禁锢住,他逃不了。
孩子凄厉的哭声一声声刺入我耳中,我的背这会儿居然也开始“疼”,我也哭了,急得直跺脚,想上前去安抚孩子。
忽然,李昭一把将我环抱住,不让我动弹:“你别过去。”
我朝前看去,大福子倒是稳,胡马却心疼得掉泪了,仍紧紧抱住睦儿,柔声哄:“没事没事,咱们小木头是大英雄,最厉害了,马上就好啦,不怕不怕啊。”
我瞧见杜老用镊子从瓷罐中夹出块乌黑的丸药,在蜡烛上点燃,药丸登时冒出股灰白的烟,紧接着,他将那药丸放置在毒疹跟前,皱眉喝道:“别让孩子乱动,抱紧了,仔细烫伤他。”
若没有李昭抱我,我早都站不稳了。
此时,我闻见股类似尸臭的味道,泪眼朦胧间,看见儿子后背的那个蛊虫在动,黑须已经从孩子肉里探出来,仿佛要使劲儿往出挤,伤口不断往出流血和脓水。
药丸很快燃尽,杜老重新点了颗。
我瞧见那只毒虫的头已经出来了,而此时,儿子哭得越发凄厉,害怕地看向我和李昭,居然清清楚楚地叫了声:“娘!”
我再也绷不住了,使劲儿往开挣脱李昭的禁锢。
李昭反应快,将我正面抱住,手扣在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脸按在他身上,不让我看。
我泣不成声,听见大福子惊喜地喊:“爬出来了,虫子爬出来了。”
忽然,我听到儿子不哭了,而大福子紧接着急道:“杜老,快,小皇子背过去了,没气儿了。”
我一把推开李昭,扭身朝儿子看去,发现孩子此时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紧闭,满头满脸都是热汗和泪。
“儿子,我的儿子啊。”
我尖叫了声,眼前一黑,居然直挺挺晕过去。
幸好李昭在背后接住我,晕晕乎乎间,我看见李昭整个人都呆住了,眼泪成串往下落,喃喃重复两个字:“吾儿、吾儿。”
“瞎叫唤什么。”
杜老喝了声,立马取出银针,扎向睦儿。
也就在瞬间,我听见睦儿回过气儿来,哭得比方才更大声,边哭边咳嗽,都吐了奶。
“已经完啦。”
杜老柔声哄着孩子,用棉蘸了药,轻轻擦拭那个血伤口,笑着安抚孩子:“小木头太厉害啦,咱们再给敷个药就没事啦。”
至此,我总算松了口气,也终于活了过来。
“没事了妍妍。”
李昭来回搓着我的胳膊,将我环住,按在椅子上坐好。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他脸阴沉得吓人,眼里尽是杀意,他拿帕子帮我抹去额上的汗,迅速用袖子擦去自己的泪,拧身离开。
我强撑着精神,扭头往外看。
我看见李昭怒气冲冲地大步往出走,一脚踹开堵在门口的李钰和郑落云,厉声喝骂:“怎么,他们两个就这么碍你的眼?你非要了他们母子的命才痛快?!”
郑贵妃也顾不上去揉肩头的剧痛,立马跪好,仰头看向李昭,那张富态粉嫩的脸煞白,右手竖起,发起誓:“臣妾郑落云愿起毒誓,若臣妾用毒蛊谋害五皇子睦,便让父家郑氏阖族、母家羊氏阖族覆灭,父母、舅父亡魂永堕阿鼻地狱,不得安生,臣妾亦受尽五马分尸和凌迟酷刑而死。”
“那是谁?
”
李昭眼睛越发红了,转身,看向跪在雪中的曹兰青:“你?”
他大步走过去,扬手重重地打了曹兰青一耳光,当即就将那女人打翻在地:“怎么,下寒毒不成,还想用蛊毒杀吾儿?”
曹兰青冷笑了声,躺倒在雪地里,手指揩去鼻血,擩进嘴里咂。
“父皇,你不能打我娘!”
李钰扑到李昭脚边,张开双臂,护住他母亲,哭着哀求:“我母妃的错过,全由儿臣一力承担。”
“你承担?!”
李昭冷笑数声,忽然将自己绣了金龙的锦袍脱下,一脚踹开李钰,随后又抓住李钰的衣领,将男孩拖行了数步,他强行将锦袍往李钰身上裹,原本俊秀的五官此时狰狞得厉害:“来来来,朕现在就让你当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能不能放过朕的小儿子一命,啊?说话!”
李钰被吓坏了,压根不敢穿那件锦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父皇恕罪,求父皇恕罪,儿臣不敢,真的不敢啊。”
此时,我瞧见郑贵妃似乎想拉,又不敢拉,这女人的发髻已经散乱,凤钗早已溜掉,她呼吸急促,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似乎逼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小跑曹氏跟前,不知在曹氏耳边说了句什么。
曹氏的美眸慢慢地不浑浊了,猛地推开郑贵妃,踉跄着起身,居然胆大包天地抓住李昭的胳膊,一把将李昭扯开。
“你少碰我儿子!”
曹兰青抱住李钰,朝李昭吐了口血唾沫,骂道:“钰儿也是你儿子,你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杂种竟敢伤我儿!”
“你再说一遍!”
李昭恨得剑眉倒竖。
“说就说!”
曹兰青这会儿完全清醒了,冷笑数声,瞪着李昭,凄厉恨道:“我儿冕儿怎么薨的,究竟是皇后那贱妇暗算的冕儿,还是陛下你,你敢承认么?”
“曹才人!”
郑贵妃急得喝道,拼命给曹氏使眼色:“不许忤逆陛下。”
“我忤逆他不是一次两次了。”
曹兰青索性豁出去了,歪着头,挑衅似的看李昭:“怎么,被人称颂仁慈的文宣帝居然敢做不敢认!”
“朕怎么不敢认!”
李昭重重甩了下袖子,居高临下地看曹兰青:“兰青,朕当初被三王逼得差点自尽殉国,你们家怎么对朕的,竟私底下串通魏贼谋朕的皇位,朕不止一次拉你们母子回头,便是之前寒毒之事,朕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没要你的贱命,你怎么对朕的,居然给朕的儿子下蛊!”
“寒毒是我做的,蛊不是。”
曹兰青脖子一横,怒瞪李昭,哭得凄厉:“我只恨没有给那小子下够毒弄死他,就是他克死我的冕儿,是你算计亲子,害得我儿无法投胎,凭什么他能昭穆相承,我儿就要被你扣了个冕,李昭,你听好了,我就诅咒你那小儿子短命而亡……”
“娘,别说了。”
李钰慌得捂住他母亲的嘴,向李昭哭道:“父皇您别听娘瞎说,她疯了,真的。”
“毒妇!”
李昭咬牙切齿地喝了句,又看向李钰:“毒种!”
他眼皮生生跳了几下,狞笑:“朕当初就该清算你家叛朕这笔账,留你到今日,竟成了祸害!”
紧接着,李昭朝屋里喝道:“胡马,给朕拟旨,曹氏在宫中大行巫蛊之事,毒害诅咒朕和皇五子,赐毒酒,其父兄教女不善,曹氏男子成年腰斩,女子籍没为奴,五服之内亲族不得参加科考,皇子李钰乖张忤逆,交由月瑟公主夫妇暂为教养。”
听见这番话,我真的惊到了。
书中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想必就是此吧。
蓦地,我想起了我们高家,当年先帝只是降罪我们高氏一族,并未牵连五服内的亲族,李昭,他、他比先帝更……
“人呢!”
李昭扭头,冲屋里喝道:“把梅濂给朕找来,朕倒要看看,私底下和曹氏、叛贼亲近的还有哪些官员,给朕查。”
我被吓得一哆嗦,环视了圈,内外早都黑压压跪了数十人,我忙看向胡马。
只见胡马将睦儿交到杜太医手里,连爬带滚地跑出去,跪到李昭腿边,摇着李昭的下裳:“陛下,您以前说过为了彻底平复三王之乱余孽,要暂将此事按下的,您、您就算再气,也不能……求陛下消消气,求陛下消消气。”
“什么东西!”
李昭一脚踹开胡马,两指指向胡马的门面,喝骂:“区区太监,竟敢议政,滚!”
说话间,李昭朝立在门口的沈无汪喝道:“你来拟旨,去!”
他每一声怒喝,都想针似的扎到我身上。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温和仁厚的,哪怕我屡屡不敬、哪怕朱九龄次次讥讽、哪怕被袁文清三番四次驳面子,他笑笑就过了,从不曾这般盛怒过。
我瞧见沈无汪大步走进屋子,迅速在绢帛上拟了个旨,随后端着印和这张帛书小跑出去,躬身交给李昭。
我清楚地看见李昭毫无犹豫地拿起方印,就要往那帛书上盖。
就在此时,郑贵妃忽然站了起来,冲过去夺李昭手里的印,她个子矮,只能垫脚尖抢,没想到被李昭一把推开。
“好个牝鸡司晨的妇人,竟敢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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