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169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我想,孩子在这世上只有一个爹,一个娘,他长大后应该不会忘了我罢,你要告诉他,娘亲真的很爱很爱他,很舍不得他。”

  写着写着,我早已泪流满面,心也疼得厉害。

  “其实,我希望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人间如此多娇,我还没活够呢。

  好了,夜已经很深了,我要去睡了。

  等等,我忽然又想起一事,那位祁二爷没的时候,只在棺中放了对并蒂莲银簪。我死后,想必也要陪葬点什么。思来想去,金银玉器到底太俗,你就把当初给我画的那幅婚纱图放进去,我这辈子没穿过嫁衣,死的时候也算穿了一回。对了,把风和先生写的所有情信也放进去,我要反复看,然后永生永世嘲笑你。

  好啦,我真的要去哄睦儿睡了,下回再说。”

  写完信后,我将这几张纸折好,塞入信封中,然后锁到小木箱里,藏到床底下。

  若说之前的香茶包是算计,那么这封信,确实是我七八分真心话了。

  我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希望日后一切如意顺遂,平安静好。

  ……

  *

  四日后

  数日的连阴雨总算停了,今儿放晴,日头照了一整天,将地上的雨气和霉气一扫而光。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我和四姐一起去花园子里散散步,舒展舒展筋骨。

  饶是已到傍晚,藏在柳树里的蝉仍拼命嘶鸣,夕阳的余晖落在湖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小金鳞,甚是好看。

  犹记得那日,孙家大太太偷偷跟踪四姐来府里,问都不问清楚,先给四姐扣个背夫偷汉的帽子,嘴里不干不净地臭骂了通,后晓得我身份后,吓得溺了,直言要过来给我陈情。

  当晚,孙御史就将他这妻子接走了。

  其实我一直有些疑心,那日全城戒严,卫军在街面上来来往往盘查,怎么会放大太太一行人靠近我的府邸?

  据说孙御史回去后,先是将跟大太太去的下人们狠狠打了顿,随后找了人牙子来,甭管这些下人是管事,还是哪个少爷的通房丫头爹妈,通通拿了身契远远卖掉,至于卖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

  那两个儿媳,长媳素日里抓尖卖乖,已经差人通知她娘家把人领回去,孙家不要了;老二媳妇念着那日极力劝阻大太太,罚跪祖先三日。

  而大太太呢,孙御史倒是没怎么处置。

  可孙家的耆老却屡屡进言,说大太太口出狂言,辱骂了元妃娘娘,娘娘宽宏大量不计较,可大太太素日里为了贴补娘家,私放印子钱,又嫉恨有孕姨娘,早都犯了七出之条,让她回利州老家罢。

  大太太的两个儿子听见这话,虽不敢闹,可也想出了刁钻的主意,逮住回家取书的礼哥儿,这两个做官的嫡子居然当众给礼哥儿下跪,只求放过他们母亲一条生路,说母亲上了年纪,若这般被休弃,那肯定是活不成了的。

  孙家大房听说了这宗事,很是不满,他们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我姑母慧贵妃谋害他女儿的事,言语间颇有抱怨,要么讥讽四姐小人得志,不日就要报复他家,要么骂孙御史无情无义,竟想休弃跟了他三十几年的发妻。更讥讽孙家就要没落了,阴盛阳衰,眼看着就要西风压倒东风,由旁人做主了。

  一时间,孙府竟乱成一团,又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还有与他家有仇的人家,暗地里煽风点火,说今儿敢羞辱娘娘皇子,怕是明儿就要在宫门口撒尿了。

  这时候,四姐回去了趟,差人去大儿媳妇娘家,把人接了回来,又去祠堂,扶起了二儿媳妇,更直接对孙府阖族耆老说,嫡庶尊卑有别,妾并不敢有坐正室之念,况且娘娘宽宏大量,念大太太糊涂不知情,不与她计较,赏了她一尊弥勒佛,让她供奉着,日后多多积德行善。一家子骨肉,何必闹得这样难看,惹人笑话,从前怎么过,今后就怎么过。

  眼看着孙府要变天换主母,父子兄弟走向不和时,这事忽然就给息住了。

  ……

  晚风徐来,吹得人浑身舒畅。

  我让人往柳树下搬了两张椅子,和四姐两个一齐坐到湖边,赏夕阳下的幽幽碧荷,看鸳鸯成双结对游在湖面上。

  我接过云雀递来的杏皮饮,喝了口,斜眼看向四姐,笑道:“你也喝些,酸酸甜甜的解腻。”

  “我又不害口,喝那个做甚。”

  四姐轻摇着檀木团扇,用帕子擦脖颈里的香汗。

  “姐,你真不愿做正妻?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我皱起眉,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既不愿离开他家,好歹也给自己谋个身份啊。”

  “嗨,我也不稀得当他的正室。”

  四姐怔怔地盯着湖面上的那对鸳鸯,笑道:“老孙若是把我扶正,你瞧吧,家中今后永无宁日,大太太的那两个儿子就先跟我们母子三人过不去,紧接着就是大房,虽说他们忌惮你元妃娘娘的威势,不敢明着来,可暗地里胡说八道,我岂不是害了你?”

  四姐扭头,看向我,轻轻摩挲着我的肚子,柔声道:“再则,如今老孙在家中给大太太单辟开个佛堂,让她好生忏悔,其实同坐牢子差不多,而咱们姐妹不计较,也能得个宽宏大度的贤名儿,何乐而不为呢。”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替你感到憋屈。”

  我摇头叹息,从瓷盘中拈了只猪油白糖糕吃。

  正在此时,我听见花园尽头传来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我就瞧见走个来衣着华贵的妇人,居然是郑贵妃。

  郑贵妃今儿精心打扮了番,化了酒晕妆,头上戴着朵重瓣牡丹,发髻上簪着明珰步摇,加上她丰满,倒是有点唐韵的味道。

  离得老远,郑贵妃就踮起脚尖,笑着朝我招手:“妹妹好雅兴,在这儿赏景偷闲,害得我到处找你。”

  “臣妾给娘娘请安。”

  我忙携四姐起身,笑着给贵妃见礼。

  “快免礼。”

  贵妃疾步走过来,将我扶起,扭头看向四姐,上下打量了番,点头赞道:“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嫡女,气度品貌果真俱佳。”

  说到这儿,贵妃拉住四姐的胳膊,亲昵地摩挲着,问近日家中还太平?两个哥儿身子可好?

  四姐守着规矩,一一恭敬地回答。

  “快坐罢。”

  贵妃亲自扶我坐到四方扶手椅上,扭头看向随行嬷嬷们手里拎的食盒,笑道:“陛下这几日忙,抽不得空看你,可心全都在你身上,这不,打发我出来瞧瞧你,给你送些补身的汤羹。”

  我抿唇浅笑,柔声问:“陛下最近精神头怎样?夜里可还失眠?”

  “好,都好,你放心罢。”

  郑贵妃摩挲着我的手,笑道:“而今你不管旁的,只须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把两个小人平安生下才是要紧的。”

  说到这儿,郑贵妃看向一旁侍立着的四姐,莞尔:“陛下听说了四姑娘处置家族之事,连连赞叹姑娘不愧是大家族出身,到底有胸襟见识。”

  听见这话,我心里一咯噔。

  贵妃称我姐为四姑娘,而非姝姨娘,一来就连连夸赞,还把李昭也搬了出来,难不成要封赏四姐?

  果然,贵妃坐直了身子,随手将髻边的一支金凤步摇赐给四姐,并让嬷嬷搬张小圆凳来,叫四姐坐到她跟前。

  “陛下觉得四姑娘处事公道,娴静懂礼,再加上之前姑娘慷慨大义,冒险催生诞下胞衣,救了五皇子睦,乃有功之人,须得重重地赏赐。”

  郑贵妃抓住四姐的手,轻拍了下,笑道:“之前四姑娘曾劝孙大人莫要休妻,可陛下又不想委屈了姑娘,再者姑娘是元妃的亲姐,为人妾室到底不好听,陛下前后思索良久,决定给姑娘封个诰命,虽非正室,可这份荣耀却远远越过那正房大妇,也算聊表夫人当日赠胞衣之情了。”

  谁知四姐淡淡一笑,跪倒在地,声腔依旧温软轻柔,可字字掷地有声:“恕贱妾斗胆,有违陛下的隆恩了。”

  “怎么?”

  郑贵妃愕然,不可置信道:“你竟不愿做诰命夫人?四姑娘啊,本朝妾室之身得封诰命的,只你一人,这是高孙两家阖府的荣耀啊。”

  “回娘娘的话,这的确是荣耀,可妾身却受不起。”

  四姐身子微微弯下,双眼盯着草里穿梭而过的蚂蚁,淡然道:“陛下宠爱元妃娘娘,惠及贱妾,可贱妾无功无德,这十几年来未曾扶持教养过娘娘,不敢受封;二则,贱妾催生赠胞衣,那纯是顾念姊妹间的情分,怜惜小皇子无辜受苦,若是以此邀功,情义就变了味儿,非贱妾初衷了,所以贱妾跪谢陛下隆恩,但实不敢受。”

  贵妃怔住,盯着四姐看了良久,亲自扶起四姐,重重地叹了口气:“姨娘真是明事理豁达之人,比那些一味在利禄中钻营的竖冠男子要强太多了,可惜啊,你若是哪家的正房大妇,必定是那家族之幸,可惜孙家没这个福呦。”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贵妃这般夸赞一个人,便是如今赤手可热的部堂大臣袁文清和梅濂,她都未曾有过溢美之词。

  “既然姨娘不愿,那咱也别强人所难了。”

  我摇头一笑,岔开这个话头,身子稍稍往前探了些,剥了两个荔枝,递给贵妃,轻声问:“宫里如今怎样了,上回听胡马说,林氏进了抚鸾司?她可有吐出些东西?”

  贵妃嚼着荔枝,笑道:“那林氏瞧着娇柔,没成想竟也是块硬骨头,遭了十二道刑罚,愣是说自己和皇后是冤枉的。黄梅另想了个招儿,命人将这贱妇的眼睛扒开,不许她合眼,一日一夜后,她受不住,招了。”

  言及此,郑贵妃将荔枝核儿吐到手心,远远扔进荷花池里,接着道:“这贱妇承认,张氏曾暗中命梁元唆使曹兰青下毒。”

  我的心猛地一跳,忙问:“怎么,是皇后唆使的梁元,竟不是张达齐?”

  “妹妹真是慧眼如炬,一针见血哪。”

  郑贵妃用帕子扇凉,笑道:“林氏死活不承认此事和他夫君有关系,后头又吐出桩坤宁宫污秽事……”

  说到这儿,贵妃忽然停住口,佯装左右看景,让云雀去给她盛一碗冰酪来。

  我自然知道是什么污秽事,故意不解,笑着问:“坤宁宫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太监和宫女对食,不太光彩。”

  郑贵妃面色如常,扯谎避开这宗秽乱宫闱的丑事。

  我明白,她是在替李昭遮丑。

  我也没再问,换了个话头,笑道:“林氏到底供出了张素卿,后面陛下怎么做的?”

  “审呗。”

  郑贵妃喝了几口凉茶,冷笑了声:“张素卿进了一遭抚鸾司,只承认她妒忌陛下宠爱睦儿,所以才同梁元勾结,唆使诱骗曹氏下寒毒的,但是她对蛊毒茫然不知,说兴许是梁元为了报恩,背着她私下做的决定,而梁元之死,也和她毫无关系,不知是自杀还是遭人谋害。”

  “报什么恩?”

  我忙问。

  “说是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郑贵妃接过丫头递来的冰酪,连着吃了好几口,含糊不清道:“当年妹妹还是陛下未婚妻时,张氏借口给太后请安,私下提了盒“鸳鸯酥”去见陛下,哪知陛下并不想吃,她只能悻悻地拿走,谁知出宫的路上,逢着领班太监教训初入宫的梁元。张氏好心,斥责了那领班太监,在和梁元谈天中得知其家中遭难,随手赏了角银子,并且将那盒鸳鸯酥也给了他。后来梁元逐渐在宫中扎住脚跟,先是进了太医院的御药房当差,紧接着凭借一手高超足底按摩功夫,被胡马看上,进了勤政殿伺候。

  张素卿说,这么多年,梁元一直记着她那盒鸳鸯酥的恩情,看见她因陛下太过宠爱睦儿而愤恨,便主动提出,设计除了睦儿。”

  听到贵妃的这番话,我顿时陷入了沉思。

  犹记得十六岁那年,我和素卿探望完姑母,曾对她说过姑母宫里的鸳鸯酥好吃,来日做些送到她府上。没成想她用我做的酥,转手拿进宫和李昭调情,进而又赏了梁元。

  睦儿中毒时,我先后听胡马和大福子说起过,梁元溺亡后,胃里发现大量的鸳鸯酥,而我做梦,更不止一次梦见过这东西。

  看来冥冥中早有暗示。

  “呵。”

  我冷笑了声,轻摇着小香扇,看向贵妃:“娘娘信蛊毒乃梁元一人独做的?他图什么啊。”

  “信不信,张氏就只交代了这些。”

  贵妃摇头浅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左右梁元死了,咱们到底也不知他是报恩自愿下蛊,还是受人指使的,而张素卿和林氏更是全都招认,一点都没扯到旁人。”

  我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沉声问:“就这些么?张素卿还交代什么了?不是说二皇子李炜母子之死和她也有关系么。”

  “我倒忘记说这茬了。”

  郑贵妃斯条慢理地端起凉茶,浅啄了口:“张氏说,李炜的确是她派人暗害,但绝不承认严淑妃薨是她的手笔。”

  “那是谁害死的?”

  我紧着问。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