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211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今儿天不错,日头高照,一分分融去堆积在院中的雪。

  晌午的时候,我让下人将饭菜摆在翠影阁,特特让厨娘做了李昭和孩子们喜欢的菜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花厅内外侍立了十数个宫人太监,捧着茶水和各色点心、菜肴,皆屏声敛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李昭自然坐在最上首,我坐在他身侧,三个孩子则在底下。

  气氛不太对,平日里吃饭的时候喧喧闹闹,今儿没一个说话。

  我用香茶漱了口,扫了眼跟前的爷四个。

  李昭穿着玄色绣龙纹的燕居常服,头上戴着玉冠,虽说面上淡淡的,可眉头拧着烦躁,吃了三口菜就放下了筷子,从胡马手里接过温热的手巾,闷不做声地擦着手。

  睦儿这些日子瘦了些,头上绑着大红抹额,面颊有些许擦伤,满脸的煞气,一声不吭地埋头扒饭,不晓得想起了什么,时不时冷笑。

  我深呼吸了口气,面带微笑,亲自舀了碗鸭汤给李昭递过去,柔声笑道:“这是后厨新做的菜式,青梅炖老鸭,香浓里还有冰梅的酸甜味儿,很是生津可口,你这两日睡得不好,喝点罢。”

  “朕吃饱了。”

  李昭笑着将碗推过来:“你多吃些。”

  我嗯了声,动筷夹了些油爆鳝丝,给睦儿送过去。

  谁知这臭小子连头都没抬,冷声道:“别给我,我不爱吃。”

  我转而将菜往六郎和七郎碗里递过去,哪料这俩小的手同时盖在碗上,身子往后撤,也不要。

  罢了罢了,他们不吃,我吃。

  我舀了些汤,小口饮,心想着待会儿一定要跟睦儿好好讲讲道理,谁料就在此时,六郎凑到他弟弟七郎跟前,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圈四周,压低了声音问:

  “我怎么感觉爹爹不太高兴啊。”

  六郎斜眼又看向睦儿,疑惑道:“哥为何看起来很生气?”

  七郎朏朏吃了块糖醋鱼,嘿然道:“你还不知道?哥这次闯大祸了,朝中官员屡屡上书爹,要废了哥的王位。”

  六郎气道:“为什么呀?哥哪儿得罪他们了。”

  七郎耸耸肩:“还不是因为大哥哥么,他往咱哥跟前放了个美人细作,就那个凌霜,哥被蒙在鼓里,前几日跟娘亲闹,还要学大哥养外室呢……”

  就在此时,睦儿啪地一声将碗按在桌上,怒瞪向六郎七郎,喝道:“吃你们的饭,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六郎七郎身子同时一咯噔,立马噤声。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食不言寝不语。”

  我试图岔开这个话头。

  哪料七郎这小鬼头夹了一大筷子鳝丝,塞嘴里大嚼特嚼,故意斜眼觑向他哥,对我贼兮兮地笑道:“娘,我听你的话,好好用饭,孩儿将身边伺候的丫头全都撵走,只留小太监……”

  “有完没完了!”

  睦儿大怒,直接抓了一把青梅炖鸭子,用力掷到七郎头上,提起拳头就往过走,喝道:“几日不揍你,皮痒痒了是吧,阖府就属你小子多嘴,一天到晚叭叭叭个不停!”

  七郎吓得丢开碗,直往我怀里钻:“哥,我可是你这头的,若不是我,你还不知道凌霜那贱婢叛你呢。”

  “别说了。”

  我忙捂住七郎的嘴,就在此时,睦儿冲过来了,不由分说地抓住七郎的后领子,用力把他弟弟往起拽。

  “做什么你!”

  我护住小幺儿,扬手连打了睦儿的胳膊好几下,咬牙恨道:“你动一下七郎试试。”

  睦儿气得眼睛都红了,拳头砸桌子,冲我吼:“他如此羞辱我,您还要偏袒他?娘您怎么这样,明里暗里两把手,为何不早早告诉我凌霜的事!为何要瞒着我私下处置她?!”

  “闭嘴!”

  李昭直接将手里的茶盏摔到地上,瓷片子登时碎了一地,飞的到处都是。

  厅里厅外的宫人见陛下龙颜大怒,瞬间跪倒在地,屏住呼吸,一点声儿都不敢发出。

  李昭端坐在上首,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瞪着睦儿喝骂:“怎么和你娘说话的?不孝的东西!外头受气了,居然把火气撒到家里人身上,没出息!”

  睦儿气恨得胸脯一起一伏,他现在个头快追上他爹了,比李璋还高出几指,站起来时身影压下来,如小山一般,这小子此时如同只炸了毛的斗鸡,毫不畏惧地直面李昭。

  “怎么,你还不服?”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冷笑数声:“这几日朕和你娘看你心里憋屈,处处忍让,没想到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羞辱兄长,还敢当街以蛮力恐吓重臣,杀马、拆车、打人,真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朕和你娘一再隐忍,前头忙着给你了事,你不安安分分地悔过,而今倒迁怒起旁人,敢当着朕的面儿打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了。”

  “我没错!”

  睦儿脖子一梗,目中明明生起了泪,就是倔强得不肯落下:“错的是李璋,是他耍手段害我的!”

  一旁的胡马急得满头大汗,躬身小步上前,直拉睦儿的袖子,冒死低声劝:“小爷呀,您赶紧跪下给陛下认错,别说了。”

  “我就要说。”

  睦儿推开胡马,瞪着他爹,气道:“李璋不就是会哭扮惨么,那些个朝臣也都是不长眼的,是非不分,明明就是李璋用心险恶,往我身边放细作,谋害我,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你倒有理了。”

  李昭拊掌微笑,脸忽然阴沉下来:“朕今儿就如你的愿,踏踏实实地偏袒一次长子,来啊,给朕拿藤条打这个不孝不悌的东西,好好杀一把他的傲气,往死里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瞧见李昭要动真格儿了,我心里一咯噔,忙要去劝阻。

  可猛地一想,睦儿也确实太傲太冲动了,是该好好教训一番。

  没多久,我就瞧见羽林卫军将长凳、绳子和藤条等物准备好,悉数摆在花厅中,他们面带难色,不敢去抓睦儿,畏畏缩缩地望向李昭。

  “动手啊!”

  李昭喝了声。

  卫军闻言,上前拿住睦儿的肩膀,要将小王爷往长凳上按。

  睦儿红着眼,面带微笑,还是一脸的不服和痞气,他直勾勾地瞪着他爹,将裤子扯下半边,登时就露出白花花的屁股,牙一咬,趴在凳子上,喝命:“打吧!”

  “呵,还真是个厚脸皮!”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冷笑着吩咐卫军:“去,把裤子给他穿上,狠劲儿打!打死了重重有赏!”

  我站在李昭身侧,紧紧地环抱住六郎和七郎,心焦如焚地抬眼去看。

  此时,两个卫军蹲在长凳边,一左一右按住睦儿的肩膀,另一个凶神恶煞的卫军手里拿着藤条,扬手就往下打,破风的刷刷声和藤条落在皮肉的啪啪声频繁传来,每一下都钻进我耳朵里,如同针似的,狠扎我的心。

  “娘,你别哭!”

  睦儿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仍对着他爹哈哈大笑:“我不疼,爹,你的羽林卫军不行啊,没吃饱饭么?手这么软,简直、简直他娘的像挠痒痒。”

  李昭闻言,越发怒了,用力拍了下案桌:“用力打,给朕往死里打。”

  卫军闻言,果然越发用力,没一会儿睦儿的裤子就被打烂,屁股打得血肉模糊。

  这小子小脸煞白,愣是不求饶,也不认错,额头鼻尖全是冷汗,强撑着抬头,看他爹,居然念起屈原那满怀悲愤的文章来:“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你还觉得自己冤枉?”

  李昭眼皮生生跳了几下:“朕问你,到底认不认错?!”

  睦儿已经被打得晕晕乎乎了,下唇都咬出血了,看着他爹,又念起唐朝青莲和乐天两居士的诗,以表自己的不满:“千里妖蟆一寸铁,地上空愁虮虱臣!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错的是李璋和那些是非不分的佞臣!”

  一旁的胡马早都心疼得泪流满面,咬牙喝了声,大着胆子扑到睦儿身上,连声求饶:“求陛下宽恕,他尚且年幼,求您饶过他,再打就打坏了啊,娘娘,小木头是您亲生的骨肉,您、您快跟陛下求求情吧。”

  我哭得泣不成声。

  而此时,六郎和七郎一起挣脱我的环抱,跪倒在李昭跟前,哭着哀求:“求爹饶恕哥哥。”

  六郎更是抱住李昭的腿:“爹,手足一体,孩儿愿意替哥哥受打。”

  “你们都起来!”

  睦儿挣扎着推开胡马,用力甩了甩头,将糊在眼睛上的汗甩去,冲行刑的卫军笑道:“接着打啊,藤条还没断呢!”

  “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李昭起身,冲睦儿竖起大拇指,喝道:“往死里打!”

  我再也忍不住,冲过去用袖子打开卫军,蹲在睦儿跟前,用帕子擦儿子脸上的汗,气得哭骂:“你就不能服个软吗?啊?”

  “娘,莫、莫哭……”

  睦儿冲我艰难一笑,头忽然耷拉下,竟给生生晕过去。

  “儿子!”

  我一把抱睦儿,看着他下边简直血呼啦差,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恨得剜了眼李昭,哭得泣不成声:“你也真下得去手!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真没法活儿了!”

  李昭显然也急了,忙嘱咐左右赶紧去将太医院院判杜仲找来。

  他疾步上前,也蹲下仔细地看了眼睦儿,拳头攥住,稳住心神,皱眉吩咐一旁跪着的胡马:“待会儿把这孽障的血裤子送去袁文清和姚瑞那里,赶紧抬下去,把方才吊好的参汤给他灌下,看见他就来气。”

  一时间,花厅乱纷纷的。

  秦嬷嬷等人也不敢轻易动睦儿,直接抱来张极大的锦被,好几个人动手,将昏迷的睦儿挪到被子上,赶紧往出抬。

  我心里揪疼得难受,紧跟着睦儿往出走,回头一看,李昭竟在花厅里不动弹,他此时蹲在那条长凳边,俯身,手指摩挲着地上孩子流下的冷汗还有血迹。

  蓦地,我的火气也蹿起来了,让秦嬷嬷和云雀、胡马、蔡居等人去照顾睦儿,又把六郎七郎打发出去,门一关,径直朝李昭冲去,弯腰拾起那条还带着血的藤条,恨得往李昭身上抽了一下,哭道:“打几下,给他一个教训就行了,你还真下死手啊!”

  “别气别气。”

  李昭搓着被打疼的胳膊,站起来环住我,将我手里的藤条夺走,扔到一边,使劲儿摩挲我的背,柔声道:“你也看见了,朕若是再不管教,他就敢杀人了!”

  “睦儿没那么蛮横!”

  我掌根揉着心口,憋着气直跺脚:“你好好跟他说,他能懂的,这回还真不怪他,确实是齐王居心叵测。那凌霜照顾了他三年,你说他能不气?袁文清等人流水似的上书,逼你废他,他能不急?”

  “没事没事。”

  李昭将我环到方桌跟前,把我按在椅子上,亲手给我舀了碗老鸭汤。

  我一把打翻汤,直面他,左右环视了圈,压低了声音质问他:“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儿子把凌霜那贱婢往齐王府送,闹得满城风雨,你能不知道?他翻.墙偷溜出府,找袁文清和海明路的晦气,我就不信你的暗卫没告知你,你明明可以阻止的,为什么要纵着他!如今把他纵得惹出这泼天的大祸来,朝臣宗亲都上书,让你废了他亲王之位,逼你重重地惩治他,孩子今儿真不是故意跟你闹的,他实在头顶重压太多,没绷住,你给他慢慢讲道理,他会懂的啊。”

  “正因为朕从前给他讲的太多。”

  李昭眼里闪过抹狡诈之色,手指勾勒下我的下巴,挑眉一笑:“纸上得来终觉浅哪,过去朕给他教、他自己也在北镇抚司和朝堂上看,倒是知道袁文清直、姚瑞刚、齐王阴,可朕从未让他真正体会过一回。”

  我大概知道李昭的用意了,手捂住额头,长出了口气,还是没忍住抱怨:“有你这样坑孩子的么。”

  “这怎么是坑呢?”

  李昭一脸的无辜,笑道:“这才多大点事儿,当年三王之乱的时候,朕被逼得险些自尽殉国,还不是咬牙走下来了?当年朕想给儿子取名李穆,首辅冷着脸下朕的面子,朕还不是笑呵呵认错儿,立马改了?天下哪有那么多顺顺当当的事,就得让他亲身经历一回,让他看到朝臣究竟有多难缠,奸邪究竟多狡诈,他才能恍然何为遇事要动脑子,何为忍字心头一把刀,朕这回非得把他这块又臭又硬的骨头打软乎不可!”

  我捧住李昭的脸,恨得咬了口他的下巴,又拧了下他的胳膊,骂他:“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平日里算计朝臣罢了,如今竟开始耍弄起亲儿子了。”

  正在我俩说话之际,只听外头传来轻轻叩门声,紧接着,蔡居恭顺谦卑的声音传来:“启禀陛下,萝茵公主携驸马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