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214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鲲儿忙道:“可也不能把他往死里打,好好同睦儿讲道理,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听见这话,我扭头,悄声问袁敏行:“驸马,你觉得这回瑞王做错了么?”

  袁敏行身子一震,忙躬身道:“臣、臣愚昧,不敢妄断。”

  我笑笑,接着往里看。

  此时,羊大学士将额上敷着的手巾扯下,气得直叹气,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谈这要命的小阎王了,咱们用饭罢。”

  礼哥儿夹了块炙羊肉,大快朵颐,有意无意地斜眼朝我这里看了下,高声笑道:“头几日咱们几个做策论,谈起了象州治理,象州地处偏远,当地有十几个尚未归顺的部族,时常侵扰抢掠百姓,是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何道远皱眉,筷子点着桌面,侃侃而谈:“朝廷从开平元年就往象州派文官治理,可仍旧不见效,若是一再放任这些披发左衽之徒,难免滋长他们骄悍之心,当出兵镇压之。”

  羊大学士见他的学生们谈论起政事,烦躁一扫而光,喝了口鱼汤,笑着问鲲儿:“你怎么看?”

  鲲儿笑道:“学生认为,应当继续派文官教化,朝廷经过三王之乱一劫,元气大伤,这十年来休养生息,四海经济逐渐恢复,若再掀起不必要的战争,于国于民无益。”

  何道远家中乃武将出身,脾气难免大些,立马拍了下桌面,争辩道:“如此一退再退,岂不是纵容?鲲举兄未免也太和善了些,依小弟看,当派武官重拳治理,出兵将异族一举歼灭,正如当年陛下将左良傅派去辣手治理云州,左大人从前可是羽林卫出身,你看,如今云州的繁华稳定已不输长安。”

  羊大学士点点头,看向礼哥儿,问:“学礼,你觉得呢?”

  礼哥儿皱眉细思了片刻,笑道:“学生以为,文治武功缺一不可,象州周边游牧之族颇多,逐水草而居,一时间不可能完全歼灭,朝廷尽可施以怀柔之策,防御为主,攻击为辅,镇压和安抚并用,分五年、十年、二十年慢慢征服,征服后以当地土官治理,朝廷也派文官并治。”

  ……

  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争论,我斜眼朝身边的袁敏行望去。

  袁敏行这会儿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眼中满含羡慕还有不甘,不知不觉竟流下了泪。

  我笑了笑,袁敏行做了驸马,注定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参政,只能窝在家里伺候着公主娘娘,而他看着昔日的同窗好友如此热烈地讨论时政,如何不羡慕?日后这三个哥儿通过科举入仕,若是做出一番政绩,那可会名留青史的,而他呢,史书上不过冠以江城公主之婿,所言种种,也是令人难以启齿的龃龉之事。

  我扶了下发髻,笑着问:“本宫是内宅妇人,不太懂这些,驸马你觉得他们说的如何?”

  袁敏行脸色十分难看,强笑道:“挺、挺好的。”

  我点头微笑,柔声道:“走,咱们进去见见羊大学士罢。”

  “不、不了。”

  袁敏行连连摆手,慌得连往后退,都忘了给我行礼:“这……臣、臣身子不适,请娘娘恕罪,容臣先行告退。”

  “你……”

  我忙伸手,去喊袁敏行,谁知这小子早都逃得没影儿了。

  此时,秦嬷嬷走上前来扶住我,抿唇笑道:“娘娘睿智,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暗中拉拢袁家小哥呢?”

  “不用。”

  我莞尔,摇头笑笑:“如今咱们的位置在上面,只有他来求本宫和瑞王庇佑的份儿,没有咱们纡尊降贵拉拢他的理。他苦苦忍耐了萝茵几年,受尽屈辱,又没有机会像他父亲那样施展抱负,若他是个有血性的,会替自己搏一把,咱们就静等着好了。”

  “是。”

  秦嬷嬷点头微笑,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娘娘,老奴总觉得公主如此欺辱袁家哥儿,别有缘故,齐王的侧妃金氏原是功臣之后,父母双亡后,寄居在袁府,可后来她在驸马成婚后,冷不丁就嫁到了王府为侧妃,老奴总觉得她和驸马有什么。”

  “你去查一下。”

  我皱眉吩咐,轻声道:“待会儿再暗中嘱咐礼哥儿,明儿让他给驸马下帖子,在外头请驸马吃个便饭,就以给睦儿致歉为由头,对了,叫礼哥儿把他媳妇德润也带上,将孩子也抱去,让他俩在驸马跟前表现的恩爱有加,最好再让驸马抱抱孩子,体会一下当父亲是什么感觉。”

第165章 最好的大伴 知耻而后勇

  我将袁敏行刺激走后, 跟羊大学士和礼哥儿等人略说了会儿话,就返回内府了。

  ……

  天已晚,内室早都掌上了灯。

  我沐浴过后, 默默地坐在梳妆台跟前, 点了些崔贤妃瑶英香,试图平缓自己焦虑的心绪。

  如今外头文臣叫嚣着废除睦儿王位, 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士子开始写文章抨击睦儿的骄悍, 不悌兄长、恐吓阁臣, 甚至还有传言, 说睦儿前两年弄了个“小风会”, 欺男霸女不说,还专刺探臣子私隐, 若这样的人被立为太子,朝堂将永无宁日。

  在指摘睦儿的同时,还有人说齐王淡泊仁善, 施粥帮扶鳏寡孤独,出资修《大藏经》, 乃仁善之人, 不仅如此, 他们还将李钰拉出来赞扬了通, 说三皇子兄友弟恭, 孝顺陛下, 实在乃第一流君子, 可见这些年荣国公谢氏教的好。

  想到此,我不由得长叹了口气,斜眼瞧去, 李昭此时侧躺在贵妃椅上,身上盖着块薄被,手里拿着本《洛阳群侠录》,时不时扭身从旁边的矮几上捻起块果子,正津津有味地阅读。

  许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他笑了笑,食指在茶盏里蜻蜓点水了下,又翻过去一页,专注在民间话本故事里,悠悠道:“别愁眉苦脸了,过来,咱俩一道看。你还别说,怨不得七郎那小鬼头偷摸看这书,还真挺有意思的,讲的是不知名的某朝为外族入侵,皇帝昏庸无道,朝中奸邪横生,洛阳一名唤长生的秀才弃笔从戎,上山学道十多年,后纠集各方神仙抗敌卫国的一段传奇,故事倒是编的挺不错,就是画太粗糙,那长生一点仙风道骨的感觉没有。”

  “你还有心思看这种无聊的闲书。”

  我横了眼他,气道:“你儿子如今已经被人架在炭火上烤了,那些文人连您皇帝老爷也快编排上了,你居然还能坐得住?”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想说什么就说呗。”

  李昭端起茶喝了口,不妨头,倒在了书上,他赶忙用袖子擦,对我笑道:“朕这英明神武的文宣帝,不也是被人叽叽歪歪了十几年么,朕可曾辩解过?”

  我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罐,抠了块提神醒脑的薄荷膏,在掌心化开,按在太阳穴上,有一搭没一搭道:“果然不出你所料,萝茵那丫头过来哭哭啼啼地同我诉苦,我不敢把张素卿放出来,于是让杜仲去给她略瞧瞧,可我把张韵微的禁足解了,现在想想,觉得有些不妥,那丫头可不是个安分的,若是从澄心观出来后惹是生非搅浑水,岂不成了我的过错?要不再想个由头将她关进去,或者远远送到边远之地?”

  “不妨事。”

  李昭将书合起,掀被子下了贵妃榻,自顾自穿鞋,冷笑了声:“璋儿比她精,眼瞧着俩人蝇营狗苟,如漆似胶的,你真让他把张韵微接到齐王府,他可不敢,如此岂不更坐实了他喜爱幼女之嫌?王妃能容忍祸水入府?璋儿如今靠在他丈人身上,若是非要给韵微名分,岂不得罪海家?若没猜错,萝茵多半会把张韵微带回公主府,首辅平素里不好意思管教公主,可他到底爱惜名声,若是瞧见儿媳妇把惹是生非之人带入袁家,必不会容忍。你虽说将张韵微的禁足解除,可朕十多年前在这丫头身上画地为牢,谁接纳她,就是与朕作对,天下之大,还真没她容身之处,她还是会回到澄心观的。”

  “嗯。”

  我登时松了口气。

  其实我事后反复思量过,这些年不止李璋私下出入澄心观,萝茵也时常与韵微往来。

  公主同驸马不睦,我总觉得和韵微脱不了干系。

  正乱想间,我瞧见李昭从柜中拿了件厚大氅,往身上穿,我忙起身走过去,帮他系带子,柔声问:“这么晚你要去哪儿?不是将睦儿的血裤子送去首辅和海尚书那里了么,你这是要回宫,宣他们来讲情?”

  李昭莞尔,垂眸看着我,食指刮了下我的鼻梁:“这是小风哥自己惹出来的祸,朕可不管,朕想过去瞧瞧这孽障,看他到底认不认错。”

  “你还指望他认错,那你还不如叫石头站起来走路,教让猫狗说话呢。”

  我气呼呼地啐了口,穿上袄裙和披风,小跑着挽住李昭的胳膊,冲他顽皮一笑:“我同你一道去,省得你把我儿子打死。”

  ……

  我俩也没整出多大的动静,只是让蔡居在前头打着灯,相携朝隔壁小院走去。离得老远,就有守夜的宫人、太监行礼接驾,蔡居挥了下拂尘,示意他们别说话,站远些。

  我俩原想直接进屋的,忽听见里头发出少年不住地抱怨声。

  我们互望一眼,默契地达成一致,轻手轻脚地走到纱窗那边,轻推开条缝儿,往里瞧。

  此时屋里敞敞亮亮,带着药味的苦涩热气一簇簇奔涌而出,睦儿这会儿正面平躺在床上,他臀部包扎了,显得凸起一片,这小子仍像只炸了毛的斗鸡,拳头紧紧攥住,时不时地朝床砸去,要么咒骂李璋阴险狡诈,要么骂那些个朝臣文人聒噪不知理。

  云雀和胡马皆守一旁。

  云雀几年前就梳起了妇人发式,她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眼睛红红的,数次想要掀开睦儿的裤子,均被这小子推开,云雀急得吚吚呜呜直叫唤,手快速地打着手语,隔空指向外头,似乎在指责睦儿。

  睦儿哼了声:“姑姑是想要我去给父亲母亲磕头赔罪?我又没做错,为什么去!”

  云雀闻言,扬手佯装要打,终究没舍得,她从旁边的矮几上拿过盘牛乳糕,递给睦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向自己的小腹,仿佛在说,你一日没进食了,赶紧吃些。

  睦儿小脸拧巴住,气道:“不吃不吃,拿走!”

  云雀实在拿这混小子没办法,自己吃起了牛乳糕。

  糕饼碎屑掉落在裙子上,胡马瞧见了,闷不做声地捡起,吃进口里。

  二人虽说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也没有含情脉脉地互望对方,可就能让人感觉到股子温情。

  就在此时,睦儿挣扎着起来,连连往外推云雀,急道:“您去伺候我娘吧,我要睡了,唠唠叨叨了一两个时辰,我真要受不了了。”

  云雀撇撇嘴,有些委屈地看向睦儿,仿佛在说,我有没说话,哪里唠叨了。

  一旁的胡马笑着拉起云雀,柔声道:“你先出去罢,小木头这边有我看着呢。”

  云雀担忧地再三看向睦儿,用手语又嘱咐了几句,这才不舍地离去。

  这丫头刚一走,胡马立马将小门关上,疾步从屏风后头拿出个老虎头的夜壶,匆匆抱着跑到床那边,将夜壶塞进锦被中,又从后面环住睦儿,将孩子架起来,笑道:“瞧你喝了那么多药,铁定憋不住了,云雀又在跟前嘀嘀咕咕那么久不走,急坏了吧。”

  儿子在里头小解,我和李昭同时别过脸,没去看。

  等里面没哗哗声了,我俩抿唇偷笑,接着往里瞧,此时,胡马将夜壶暂塞到床下,用湿手巾反复擦干净了手,在点心盒子里挑了些软烂好克化的,悉数给睦儿端去,他跪坐在床边的脚蹬上,看着睦儿吃得狼吞虎咽,温柔一笑:“吃慢些,当心噎着,要不要喝点茶水?”

  “不想喝。”

  睦儿用手背抹去嘴上的碎屑,扭头瞅了眼自己的“大屁股”,烦道:“疼得紧,吃多了不方便上马桶。”

  说到这儿,睦儿忽然将糕点放下,头趴在枕头上,竟呜呜咽咽伤心地哭了起来,委屈道:“大伴,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憋屈过。”

  “胡说,你才多大点的人,就乱说一辈子。”

  胡马跪直了身子,轻轻地摩挲着睦儿的背,柔声道:“大伴知道,你这回受了委屈,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背叛?想哭就哭吧,别憋在心里。”

  睦儿哭得浑身颤抖,抓过胡马的袖子抹自己的眼泪鼻涕,接着闷声诉苦:“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才把凌霜送去孙府的,可她为何不告诉我真相?李璋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傻呵呵地准备给那贱婢买屋子安置她,用民间的话,我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那时候她柔弱无辜地像只小兔子,给我梳头发、亲我,说要照顾我一辈子,怎么能转头投靠李璋呢?还有那些朝臣,难道不知道这是李璋故意设的圈套?李璋就是想把我弄死,他好当太子,袁文清还是首辅,出了名的公正,我看他就是起了帮李璋夺嫡的念头,这才处处打压我的,爹爹也是的,为了安抚那些佞臣,居然下狠手打我,我的这份委屈有谁知道啊!”

  “哈哈哈。”

  胡马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啊。”

  睦儿嘟着嘴,难得小孩儿似的撒娇撒气,拳头轻轻地打向胡马。

  “长安城里的是是非非,从来没有个因果究竟,你少年气盛,想在泥里掬一捧清水,太难了。”

  胡马从茶壶中倒出杯热水,给睦儿一口口地喂,满眼地慈爱,笑道:“不就是个小细作,没多大事。当年梁元那样可怕的人在陛下跟前,你也翻过旧档,陛下当即发作了么?他筹划半年,才有了勤政殿那场变动,可饶是陛下如此手段,依旧没能将张氏全全铲除,眼睁睁看着张达齐在自己面前脱罪,你说他委屈么?”

  睦儿艰难地往后挪了个地方,让胡马坐上来,嘿然笑道:“也是奇了,爹娘、师父和哥哥们给我讲道理,我觉得烦,偏你给我讲,我就能听进去,大伴,你躺在我跟前,就像小时候那样搂着我。”

  “又说傻话了。”

  胡马用帕子擦去睦儿额上的虚汗,笑道:“咱们尊卑有别,大伴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与你过分亲昵,莫要让旁人拿住把柄。”

  “当皇帝的儿子真委屈!”

  睦儿撇撇嘴,从床角拉过一只紫檀木的“马踏飞燕”,抱在怀里,扭头望着胡马,笑道:“大伴你可要好好活着,不许死在我前头,这辈子都要照顾我。”

  “好好好。”

  胡马无奈一笑,忙答应了。

  他轻抚着睦儿的小脑袋:“你说自己委屈,那你是不知道陛下小时候。”

  “我爹怎么了?他不是太子么,还能受什么委屈?”

  睦儿忙问。

  “陛下一开始可不是太子,也不是什么亲王郡王,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

  胡马帮睦儿将乱发抚平,柔声道:“你的亲祖母懿德太后当年扯入一桩谋害后妃案,她无母族可依,便当了替罪羊,被当时的老太后,也就是你曾祖母明成太后赐了毒酒,可怜懿德太后薨的时候,你父亲才三岁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