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256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梦着梦着,我就醒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头依旧晕晕的,腹内空空,饿得我眼冒金星。

  四下打量,犹记得从密道出来时,还是正午,而现在已经入夜,掌了灯,我竟昏睡了这么久?

  我发现自己此时竟躺在勤政殿偏殿的大床上,熟悉的金线绣牡丹的帷幔、缠枝花的软枕,而旁边,躺着熟悉的男人--李昭,他已经换洗过了,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髻用一根金带系在头顶,他身上药味甚浓,脸色虽苍白,但要比囚禁时要好多了。

  李昭察觉到我醒了,睁开了眼,虚弱地扭头看我,柔声问:“醒了?”

  “嗯。”

  我应了声,强撑着坐起来。

  左右看了圈,发现殿里竟没一个侍奉的宫人,圆桌上摆着珍馐美食,玉碗里是浓黑的药,博山炉中燃着李王帐中香,而床边,赫然趴着个身穿银鳞铠甲的小少年,正是我的睦儿。

  睦儿的头发稍稍有些乱,两条腿随意敞着,若细看,铠甲的缝隙还能看见血和刀砍过的痕迹,儿子头枕在胳膊上,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呼吸稍有些沉重,口水呀,流得老长,都将床打湿了一小坨。

  我正要叫睦儿,李昭食指放唇边,嘘了声。

  我们俩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少年。

  好快,当年那个雪地里撒赖,说不要弟弟,爹娘只要小木头的奶娃娃,都这么大了,能保护爹爹和娘亲了。

  “怎么回事啊?”

  我躺到李昭身侧,与他同枕一个枕头,手搂住他,轻声问:“我怎么忽然晕倒了?”

  李昭抓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柔声道:“真是辛苦你了,妍妍。”

  他叹了口气:“后头咱们出来,杜老就紧着给咱俩医治,你没事,就是这些天太过劳累,朕也没事,不过是中了点毒,已经吃了药了,你呀,睡得连怎么被人抬上马车,又怎么进宫都不知道。”

  我松了口气,他没事就好。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逆贼平定了没?”

  “平了平了。”

  李昭轻拍了下我的手,扭头看了眼熟睡的睦儿,对我笑道:“当时何都督带五军营精锐护住古刹,咱们小木头和常煨带威风营和龙虎营将士,从四个密道口出去,大福子率领南镇抚使的卫军从午门进宫,来了个几面包抄,血洗后宫,没一会儿就把乱平了,傀儡皇帝、沈无汪、李璋还有康乐、蔡居等人全都活捉了,刑部和南镇抚司正审着呢。对了,咱们小木头身先士卒,勇悍无比,事后几位将军没口子地夸他。”

  “是么?!”

  我大为自豪,转而冷笑数声,这些逆贼真是不堪一击。

  忽然,我想起了老陈,忙问:“那陈砚松和杜仲呢?有没有事?”

  李昭莞尔:“你把朕救走没一会儿,那些太监就进去伺候,到底还是发现了老陈假扮,忙呼喊卫军进来拿人,刀都快架脖子上了,地洞里忽然跃出数个将士,正好将老陈等人救下。”

  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大半,又问:“那你处置逆贼了么?”

  “还没有。”

  李昭摇了摇头:“朕担心你,加上自己也体力不支,便让众臣等都在勤政殿外,咱们小木头牵挂咱俩,平乱后连盔甲都没脱,忙不迭地守在床边,儿子多日劳累,这不,趴下就睡着了,中间秦嬷嬷要他去贵妃榻上躺着,他不干,非得守着朕和你。”

  “他比我还担心你。”

  我抿唇轻笑。

  这时,我发现李昭情不自禁地去抚摩儿子的头,他仿佛看不清般,眯着眼寻摸了会儿,才摸到儿子。

  我一怔,正要问他身子到底怎样时,忽然,酣睡的睦儿被惊醒了。

  儿子用手背揉了下眼睛,迷迷瞪瞪地左右看,伸了个懒腰,手撑着床沿儿站了起来,俯身担忧地看我和李昭,连声道:“爹爹,娘,你们醒了啊,我这就将宫人们喊进来伺候你们洗漱用饭,再把杜老爷子也传进来,给你们诊诊脉。”

  “不忙不忙。”

  李昭拽住睦儿的腕子,让儿子坐在床边。

  他深深地看着儿子,眼里有欣慰还有骄傲,良久,他眼窝湿润了,摩挲着睦儿略有些粗糙的手,柔声笑道:“多谢儿子了,真厉害,比爹爹年轻时要厉害。”

  “啊。”

  睦儿一愣,这厚脸皮低下头,抿唇偷笑。

  忽而,睦儿哇地一声哭了,没敢扑在李昭身上,头窝在他爹爹的肩头,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小孩子,身子不住地战栗,银鳞铠甲相应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爹,你都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哭。”

  李昭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笑道:“爹还没吃上你娘的那道清炖鸭子,怎么会驾崩呢。”

  我不禁鼻酸,手撑住头,含泪看着这爷俩,哽咽着笑道:“说起来,我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传膳罢。”

  “好。”

  李昭莞尔,他眼神忽然变冷,道:“用罢膳,朕要去见见那孽障!”

第199章 夜审 若你为帝,我必造反

  因李昭身子不适, 于是,我索性让宫人们搬来个大炕桌,放置在床上, 我们一家三口就坐在床上用膳。

  没多久, 珍馐美食就摆满了一桌子。

  睦儿换下了铠甲,穿上了亲王朝服, 将宫人们都撵了出去,亲自侍奉我和李昭用饭。他一会儿帮爹爹背后垫几个软靠, 一会儿又挽起袖子, 给我碗里夹菜, 聊起了这些天的种种。

  我注意到, 儿子刻意避开了胡马,当说起假皇帝以梁元旧案来治罪胡马时, 他总会一笔带过那日胡马被人当街刺死之事,而李昭也没有追问细节。

  其实从被救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六个时辰,我想, 李昭应该宣他的朝臣仔细问过,也知道了胡马之死。

  方才醒来后我就注意到了, 他眼睛有些红肿, 似乎哭过, 眉宇间也凝着很深的哀愁, 但面对我和儿子, 他还似往日那般温和平静、镇定。

  他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之人, 心里越痛苦, 他越会藏得深。

  我也避开胡马这事,将话头引到六郎、七郎身上。

  旸旸走的时候高烧还未退,也不晓得这几日病好了没?

  朏儿那小坏蛋总算如愿以偿, 终于能去洛阳看看什么魔狐狸、群侠。

  如今乱平,也该把这两个小鬼召回来了。

  我们三个就这样用膳、说话,后头再宣宫人们进来伺候更衣梳洗,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我穿了华服、梳了高髻,画了个桃花妆,眉心贴了花钿,髻上戴了凤钗和芍药花。

  李昭则换上了龙袍,他虽说用药医治过了,但还是太虚弱,坐在早都备好的轻便龙椅上,由几个太监抬着出了偏殿正门,杜老父子一步不离地侍奉在他身边,我和睦儿亦紧随在他身侧。

  原本我以为,他说今晚见见李璋那逆子,不过是单独会见。

  可当我走出偏殿时,我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勤政殿内外好多人。

  五品以上的文官列左,依次是部阁的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御史台御史、侍御史;六科给事中;大理寺卿、少卿等等;

  武官和武将列右,依次为武安公、五军营的中、左、右三位都督、龙虎营都督、南镇抚使路福通、抚鸾司的黄梅。

  余者乃一些身份尊贵的勋爵、皇族宗亲,譬如肃王、李钰。

  我注意到,黄梅此时甚是虚弱,脸上毫无血色,官服上隐约渗出点点血,由手下女官搀扶着。

  往前看去,殿内外还跪着谋逆程度不同的犯人,皆由卫军严加看守。

  殿外跪着的是齐王府的王妃海秀禾,有名分的侍妾唐氏、金氏等;

  海府的有功名的男丁等;

  袁府的大公子、驸马袁敏行等;

  江城公主萝茵,前不久新封的两个妃子,江充容、周美人。

  其余有诰命在身的妇人,暂圈禁在府;

  殿里跪着罪行最严重之人;

  犯首李璋;

  兵部尚书海明路、首辅袁文清等一部分中下层官员;

  司礼监秉笔太监蔡居、孙濂;胡马的心腹太监胡寂、小全子等;

  北镇抚司镇抚使沈无汪等武官;

  假皇帝、新封的淑妃康乐;

  太医院的莫太医;

  还有废后张素卿。

  ……

  这阵仗,比起当年废后真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开始我以为,李昭要查数日才会审这宗谋逆案,没想到他根本没拖。

  仰头看去,天上悬挂着一弯明月,繁星大盛,空中弥漫着沉水香馥郁之气,清风徐来,撩动士兵手中银枪的红缨。

  如今胡马、蔡居、孙濂和胡寂等人落马,便由司礼监随堂太监“施周”暂顶替上,近身侍奉李昭。

  那施周我见过的,三十多岁,中等身量,貌不惊人,平日话也少,并未参与胡蔡两党争斗,故而这些年再没怎么升迁上去。

  只见施周带了数个太监在前面开路,拂尘挥动,清扫前方浮尘,躬身请陛下进殿。在往里走的时候,我特意打量了番那个假李昭,不禁吃了一惊,此人果然不论从身高还是面容都和李昭酷似,就连两鬓的白发、甚至连皱眉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乍一眼看过去,的确难分真假。

  不过还是有差别,这个假傀儡似乎更瘦些,李昭的唇角微微上扬,他的则下弯,给人种苦相恼怒之感;

  李昭耳垂上有颗特别小的痣,此人没有;

  李昭气度清贵从容,此人目光闪烁,有畏缩感。

  在假皇帝跟前跪着个形容憔悴的年轻美人,正是康乐,她仍穿着淑妃华服,肚子蛮不像八个月大,倒像更生完孩子般凸起小小一块,头发凌乱不堪,面颊似有被人扇过耳光的印记,赤着足,脚指甲被拔光,脚心有数个针戳出来的血窟窿;

  我摇摇头,扭头往右边看去。

  沈无汪被指头粗的铁链束缚住手脚,身上的飞鱼服早已被鞭子打得破碎,面上也多了些伤;

  而素卿此时瘫跪在沈无汪跟前,她还是疯疯癫癫的,整个人都靠在沈无汪身上,手轻轻地抚摸着男人身上的铁链,咯咯傻笑:“璋儿乖,娘哄你睡觉觉。”

  紧接着,她头又枕在沈无汪肩头,身子直往男人身后缩,扁着嘴,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哥,我不喜欢这里,你带我走。”

  就在此时,素卿看到了我,恰好与我四目相对。

  我停顿了片刻,原本我以为,我该深恨这个女人,不说踹她一脚,也该狠狠地剜她一眼,可这时,我只感到唏嘘,鬼使神差地冲她莞尔一笑;

  素卿眯住眼,似乎觉得我很面熟,拳头砸了下脑袋,嘴里喃喃自语,忽然恍然,对我笑道:“你是我女儿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