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骊偃
“好。”
十点多的时候,货到了,李蔓拿着本子、钢笔,随车永成、丰高朗、白芹出门,车永成出门接货,丰高朗、白芹和李蔓先一步到日用品仓库,打开大门。
片刻,车永成随四人和10头驮货的牦牛入了院,远远地,李蔓看着最后一个走来的高大男人,惊讶道:“宋逾!”
宋逾抬头,微一颌首,拽住身旁的缰绳,随大家停步。
这时,前面3位中年大叔,已经取下头上的斗笠,解开身上的棕衣,往旁边的树上一搭,转身松开牛身上捆绑的藤绳,掀开货上盖的油布,或扛起成袋的散装食盐或抱起竹筐里成坛的甜醋、成罐的豆油,往仓库走来。
车永成忙将采购单的备用联和方才在门外收的送货单递给白芹,挽了挽衣袖,带着丰高朗搬货。
宋逾放好斗笠、棕衣和一个包裹也过来了。
李蔓推出坐地磅,领头的男人将肩上的食盐放在地磅上,李蔓先放了一个100斤的秤砣,秤杆颤了颤又落下了。
“食盐120斤,”白芹看着采购单道,“再加个20斤的秤砣。”
李蔓放了个20斤的秤砣上去,秤杆碰的一声到顶了,只多不少。
汉子扛起食盐给放到了后面的专用架上。
紧跟着另一位将抱着的坛子放在了地磅上,李蔓继续添减着秤砣。
忙活了近一个小时,商品全部入库,这时也11点多了,车永成牵起牦牛招呼四人去牛棚。
安置了十头牛,好去食堂吃饭。
李蔓跟在宋逾身旁,小声道:“你刚去,怎么就跑这么远来送货了?”
“我自己争取的,往这边来工资高,还能提前转正。”宋逾把斗笠、棕衣往牛身上的空竹筐里一放,拿起包裹递给她道,“阿奶给你装备的吃食、衣服,你看看还缺什么,过几天我给你带来。”
“高多少啊?”李蔓扯开包裹一角,往里瞅了瞅,一罐头瓶辣酱,一罐头瓶香菇酱,两个芭蕉包,一双雨鞋,一把油纸伞,一件稍厚些的丝绒坎肩。
“两块。”
李蔓解芭蕉包草绳的手一顿,仅仅就因为多了两块钱,他就不辞辛苦地跑来了,这还是那个怕苦怕累的宋逾吗?
“你是不是没钱了?”
“有,我又不花什么钱。”宋逾说着,掏了两斤肉票递给她道,“拿着,隔天点个荤菜。”
李蔓眉眼一跳,宋逾一个月有半斤肉票,两斤,四个月的份额:“找人买的,还是借的?”
“都不是,”宋逾将四张半斤的肉票放在包裹上,道,“前天进山在陷阱里捡了头野猪,寨里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卖到肉联厂,作为奖励,我得了5块钱,两斤肉,三斤肉票。”
李蔓惊怒道:“你去野猪林了?!”
“你缺钱,你说啊,你不要命了?!”李蔓光是想一想,穿来那日的惊险,小脸就是一白,“宋逾,你是不是觉得上回两棍子干掉一头野猪,贼厉害?你知不知道,那野猪冲撞过来,力道有多大?咬起人来,有多凶?你唔……”
宋逾伸手捂住了她巴巴说个不停的小嘴,“没去野猪林,就在咱住的后山……”
李蔓伸手扒开他的手,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你白天上班,晚上回去还要挑水劈柴去山脚割草,要不是专门去打野猪,你往深山跑什么”
宋逾轻笑了声,面容整个儿柔和了下来,“前天,苏知青将自行车票送来了,阿奶把家里的那条火腿给她,当天又买了三条,留一条咱自家吃,一条等你回家给韩老师寄去,另一条让我寄给爸妈,又给装了包菌子,一包古茶、两瓶蜂蜜。这样以来,家里的蜂蜜就没了,我进山想割点蜜。”
他是想打头野猪偷偷送去国营饭店卖了换笔钱,这不是还没行动吗?就碰到了陷阱里的野猪。
那陷阱是去年寨里的一位老人挖的,老人年初没了,他身后没有子孙,丧礼是寨中大家一起帮着操持的,遂这野猪,他不能独吞。
李蔓定定看了他片刻,收了一斤肉票,另一斤递还给他:“离下月□□没几天了,我留一斤就够了。”
宋逾想了想,接了。
“你爸妈的包裹寄出去了吗?”
“嗯。”
说话间,丰高朗、白芹带着入库登记簿、采购单和送货单先一步回了办公室,李蔓跟着宋逾,随车永成和另三位大叔走到了商店外面靠近河边的牛棚。
商店不养牛,牛棚是双凤寨生产队搭建的,一是为了收些粪水,二也是想收点看护费。
一头牛两分钱,人家帮忙刷毛、喂水,至于草料,自备。
拴好牛,几人忙着拌草料,可以看得出,每一头牛他们都好不爱惜,摸头顺毛,亲腻的,说牛是他们的孩子、爱人都不为过。
李蔓掀开宋逾的棕衣,将包裹放进去盖好,帮忙递了两回水,就被宋逾撵到一边歇着了。
牛棚旁边,商店的职工开了片菜地,李蔓过去瞅了瞅,黄瓜开花了,西红柿也坐了果了
“咦!”李蔓看着豆角架下一丛丛白色的菌子,惊喜道,“鸡枞,是鸡枞。”
“哪呢?哪呢?”车永成跑来道。
李蔓兴奋地钻进去,小心地拔了一颗:“看!是吧?”
“是!好大一片,哈哈……今儿大家有口福了。”车永成笑着跑开,跟领头的大叔借了只竹篓,又跟看牛棚的傣族汉子借了把铁锨,跑过来小心地挖了放进竹篓。
鸡枞长在白蚁旁边,他刨挖时不免就惊了成群的白蚁。
李蔓不敢碰这些小家伙,跟车永成换了下,她挖,车永成则蹲下来,一边捡拾鸡枞,一边再将菌丝和白蚁埋回去。
全部挖完,得了满满一大篓鸡枞,车永成背起竹篓就往商店跑,“我先去食堂,让周师傅给大家加个菜,你们也快点。”
“唉,”李蔓急道,“这谁开的菜地,你不跟人说一声。”
“郑纳开的,没事,给他留五分之一。”
周师傅用猪油和着青椒丝一块儿炒了半盆,另又切了点腊肉沫、春笋做了锅汤,人人有份,到了每个人的碗里虽然不多,大家吃得却格外满足,真鲜啊!
宋逾只带了竹编饭盒和一双筷子,盒子打了菜,盒盖堆满了二米饭,没有器物盛汤。
李蔓犹豫了下,将自己的汤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汤也很好喝。”
宋逾看了眼,满满的,“你先喝。”随之挑了饭盒里的鸡枞给她,道,“有说哪天休息吗?”
“我等会儿问问。”
“屋子收拾的怎么样?”
“接了电线,装了盏25瓦的灯泡,我还添了几样家具,吃完饭要不要去看看?”
“好。”
用罢饭,宋逾跟领头的大叔说了声,跟李蔓去了简易房。
内外转了圈,怎么说呢,在他看来太简陋了,比原来府里仆妇住的屋子还不如,“还有什么想添的吗?”
“暂时就这样吧,等到以后需要了再慢慢添。”李蔓在客厅的小桌前坐下,提起暖瓶给他冲了杯金银花水,起身拿了15张大团结给他,“这个你拿着,回去赶紧把自行车买了。”
宋逾没接:“已经买了。”
“阿奶拿的钱?”
宋逾迟疑了下:“我用4只野鸡3只野兔换了几样老物件,卖了150块钱,拿票买了辆大金鹿。我跟阿奶阿爷说,钱是你过来上班之前给我的。”
李蔓怔了怔,这还是书里的小白脸吗?
有胆有识,说话做事一副成足在胸的模样。
“下次别再去黑市了,太危险了。”停顿了片刻,李蔓喃道。
宋逾轻啜了口茶,没应,只转而问道:“工作怎么样,累吗?”
“挺闲的,几天不入一次库,物品也简单,半天就记住了。中午门市那边忙了,就去帮一会儿。”
听着还成,宋逾放下杯子,从果盘里取了个无花果递给她,关切道:“一个人住在这儿害怕吗?”
李蔓咬了口果子,摇摇头:“这儿离职工宿舍不远,真有事,我喊一嗓子,人就来了。阿爷、阿奶没事吧?”
“还好,就是有些担心你。”
又说了会儿话,宋逾就不得不走了。
送走宋逾,将包裹拿回房间,解开,雨鞋雨伞放在门口,衣服放进卧室,吃食放到小桌上。
两个芭蕉包,李蔓拆开,一个是蜂蜜糍粑,一个是肉干。
肉干足有半斤。
三斤肉才出一斤肉干,半斤,家里分的那点肉几乎都在这里了吧。
一时之间,李蔓心头五味杂陈,半响才捏了块尝了尝,麻辣味,很有嚼筋。
收好肉干,李蔓瞅了眼外面的天色,拿着伞去了办公室。
“李蔓,商品我对了,没问题,入库你来写吧。”白芹说着,递了本日用商品入库登记簿和验货单。
验货单上签着白芹的名字。
李蔓伸手接了,商品、数量、价格,没问题了,才一个个腾到入库簿上。
片刻,屋子一暗,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
李蔓抬腕看了看表,宋逾他们走了大半个小时,这会儿还没有爬上海拔2000米的山头吧。
“担心你爱人?”白芹笑道,“放心吧,领头的张叔,往返咱南猛坝都二十年了,路上什么情况他没遇过,有他在,出不了事。”
李蔓笑了笑,又埋头写了起来。
“唉,李蔓,我和丁慧、刘丽、王乐仪准备下班后,去后山采菌子,你去不?”
“下班后,天都快黑了,”车永成道,“林子里本来就暗,万一再下一场雨,你们往哪摸,当心迷路回不来。”
“乌鸦嘴!”白芹偏头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们又不走远,就在山脚,得有多笨才会迷路。”
这话说出来不到半天,打脸了。
五月,云南渐渐进入了雨季,而随着雨季的来临,因气候、地理环境孕育出的多种森林类型,也冒出各式各样的菌子。
商店后山亦是,顺着溪流,绕过陡峭的山壁,一脚踏入山林,各式菌子顶开头上的枯枝败叶,露出了或圆形,或伞状的菌头。
相较于李蔓看什么都稀罕,刘丽、丁慧只专往松林跑,找松蘑、干巴菌、青头菌、羊肚菌,而白芹、王乐仪则更喜欢竹林里生长的竹荪。
队伍一下子分成了两拨,李蔓看了看,左右离得都不远,也就没去那一边,而是背着竹篓,拿着小锄小心地挖了起来,什么长像奇怪,带有奇香的虎掌菌,颜色鲜亮的鸡油菌,破皮处会冒乳白浆汁的奶浆菌,生长在杂木林下,具有“红灵芝”之称的大红菌,紫红色的米汤菌,刮伤菌体就会出现蓝绿的见手青,长得跟洋芋差不多的马屁泡(马勃菌),长成一把的扫把菌,层层叠叠的白参菌,像喇叭花似的喇叭菌,像鸡屁股的鸡屁菌,长在麻栗树下的麻栗窝菌等等。
挖着挖着,李蔓就走到了松林边缘,咦,松树菌,这个好吃,跟鸡枞一样鲜美,还有自己独特的香味。
刚挖了窝松树菌,李蔓又眼尖地瞅到了朵,像发霉了似的铜绿菌。
采了铜绿菌,又瞅见堆没人要的云芝菌。云芝菌长得难看,味苦而香,多用于煮水喝,有清热、解毒、抗癌、护肝等功效。
迟疑了下,李蔓还是小心地将它挖了下来,随之又在一株松树下,挖到了黑松露,这玩意儿,现在没什么人吃,倒是常有野猪过来拱食。
想到野猪,李蔓不由得抬头四顾了下,这一看好了,几人一个都不见。
一阵风吹过,松针上的水珠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淋了李蔓一头一脸,听着林木低低的呜咽,看着昏暗间重重环绕的树影,李蔓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刘丽、丁慧,你们在哪呢?”
“刘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