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骊偃
“我才没有胡说呢,大嫂要是没问题,她家条件这么好,干嘛找大哥结婚?还托关系,在畜牧场给大哥找了个赶车的工作。大哥写信说,一个月18元,转正后最少也有二十七八,这工资待遇都赶上大城市里的工人了。”
宋祯愣了愣,看向父母。
周晏如攥了攥指尖,这些正是她担心的。大儿媳家的条件早前那真不算什么,可现在……对比他们家,那是真好,父亲是烈士,继父是省军区的副师长,母亲在省城文化局工作,爷爷是生产队的大队长,她自己还是高中毕业生。
“听你大哥说,人长得还行,”周晏如翻出大儿子二月底寄来的信,道,“读书也聪明,回回考试都是第一。”
宋媛:“山区中学,考个第一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宋祯筷子一翻,抬手敲了妹妹一记:“你有本事,上了那么多年学,咋没见考个第一回 来?也是,你是回回都考了第一,可惜是倒数。”
“哼,我要不是小时候得了脑膜炎,伤了脑子,学习能这么差吗?”
宋祯心下一痛,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是,我家小媛小时候聪明着呢,都怪这该死的脑膜炎!”
周晏如立马不自在地站了起来。
“知道就好!”宋媛抬了抬下巴,目光不由瞟向了他还没有动一口的饭菜上,“二哥,分我一半呗,我又饿了。”
宋元思一声轻叹还没出口,又噎了回去:“爸爸没记错的话,你方才吃了两大碗,一半的肉都进你肚子里了。”
“嘿嘿……我又想吃肉了。”
宋祯:“拿碗。”
“哈哈……谢谢二哥,我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周晏如张了张嘴,见闺女一脸欢喜,终是没说什么。当年要不是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小媛发烧、呕吐、嗜睡,脑膜炎前期那么明显的症状,她怎么会没有发现。
是,人是救回来了,吃饭走路各方面也正常,可比着小时候的聪明劲儿,差太多了。
宋祯将碗里的肉全部挑给妹妹,问过父母,得知他们吃过了,才闷头吃了起来。
“小祯,你大哥都结婚了,你有没有处得来的女孩子。”周晏如接过儿子手里的空碗,又给他添了碗饭,问道。
“先说好,”宋媛碗里的肉早吃完了,眼馋地又从二哥碗里捏了块菜塞进嘴里,“大嫂离得远就算了,二嫂一定要漂亮啊!”
宋祯脑中闪过一道靓影,随之摇了摇头,母亲一定不会同意:“我还小,不急。”
周晏如迟疑了下:“你同学郑迎夏……”
宋祯呼吸一滞,紧张道:“妈是听到了什么吗?”
宋媛坐在他身边,好玩地踢了踢脚:“韩玟丽说,郑迎夏追着你下乡来了,还说她娇气得很,衣服不会洗,下地也不行,还经常跑去国营饭店吃好的。唉,我要是有郑迎夏那条件,我也不洗衣服不下地,天天跑去国营饭店吃好的。”
“胡说什么?”周晏如瞪了她一眼,拉了个树墩坐在儿子面前,斟酌了下用词,“若是以前,妈妈肯定不反对。那时爸妈有工作,你学习又不错,考一个好大学不难。”
“毕业分配,工作也不会太差了,再有我和你爸贴补点,娶一个娇生惯养的妻子也没什么,她不会做家务,咱就花钱请个打扫的,不会做饭,你们小两口就去吃食堂。”
“可现在……你要是娶了她,你争的那点工分,养得活两人吗?还是说像你大哥一样,什么都要妻子娘家贴补?”
“只要大嫂长得不是太难看,我觉得大哥那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啊。”宋媛偏头道,“二哥,郑迎夏长得丑吗?要是丑,那就算了。”
宋祯想着郑迎夏娇俏的模样,俊脸覆上层红云。
周晏如心下微凉,大儿子离得远,近似于入赘也就算了。
二儿子娶了郑迎夏,郑家舍得女儿一直留在乡下吃苦吗?
不舍!
以她家的能力,安排两人回城也不是难事,这样对儿子来说,是挺好的,可跟老大又有什么差别!
日后,她和老宋被人戳脊梁骨是一回事儿,在儿媳、亲家面前又有何话语权。
老了,别说给他们养了,只怕临死都没有一个在跟前。还有小媛,不跟嫂子相处,哪来的感情,她日后有个困难,谁能搭把手?
宋元思拍了拍妻子的胳膊,看向老二:“人生得遇一个契合的伴侣不容易,你仔细考虑一下,到年底若是还觉得非得她不娶,而她父母又没有什么意见,我跟你妈就给你准备聘礼。”
“老宋!”周晏如失声叫道。
宋元思的握着妻子的手笑道:“孩子大了,该放手就要学会放手。”
“谢谢爸妈!”宋祯激动道。
周晏如双肩一塌,脸上多了抹暗然。
……
早上宋逾醒来,外面确如赵金凤所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穿上原来的旧衣、雨鞋和部队发的雨衣,洗漱后,拿上砍刀,拎着竹篓悄默声地出了门,转进胡同,直奔后山而去。
入林后,先砍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枯树,截去根梢,试了下手感,手腕一抖,手中的长棍犹如世间最好的红缨枪,大开大合间,枪随身动,身随意转,腾、挪、跳、跃、起、飞、转承,一根木棍被他舞得虎虎生威,密不透风,雨点扫向四周,直击得树杆洞穿,叶片碎裂成片,扬扬洒洒飘于地,围着宋逾绕成了个圆。
半晌,一枪飞出,擦着林中密集的树木,正中一头野猪的额头,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头颅迸裂,扑通一声,摔倒于地。
抹了把额头的汗,宋逾信步走近,这是头还没未成年的野猪,扯住前腿掂了下足有七八十斤。
真是意外之喜!
也不用再捉野兔了,待客的肉这下够了。
宋逾扯了几片芭蕉叶垫在竹篓里,拎起野猪的后腿,控了控头上的血,往竹篓里一塞,拿起砍刀刨了个坑,将浸了血的泥土抛进去埋上,背上竹篓,转身下了山。
两老刚起床,见他回来,赵金凤忙去厨房拨开炉子,拿砂锅,准备给他熬碗姜丝红糖茶去去寒。
“阿奶,拿个盆来。”宋逾走进柴棚放下竹篓,拿了两条长凳过来,并排一放,提了野猪往长凳上一搁。
赵金凤以为他捉了两兔子要处理呢,就随意拿了个盆,见此,忙舀水把盆冲洗了一遍,往里搁了把盐:“进深山了?没伤着吧?”
“没进深山,在半山腰遇到的。”宋逾接过盆,往地上一放,抬腿一脚踩着猪肚子,一手揪着猪耳朵,举着砍刀在野猪脖子上来了一刀。
沥沥的血流了下来,不过极少,只铺满了盆底。
“哎哟,我搁的盐多了。”赵金凤伸手将大盐粒子捞出了些。
李长河捏着根刚卷好的烟出来,瞅了瞅:“太大了,不能留。你换身衣服去上班吧,我一会儿给食堂送去。”
宋逾瞅了眼不高的院墙,知道方才想岔了,不是起得早没人瞅见这事儿就能瞒下的:“我送吧。”
赵金凤拍了下宋逾:“傻孩子,你阿爷送去,还能多讨几斤肉,你一个正连级干部,可不能张这嘴。壶里的水在炉在坐了一夜,温的,快去擦擦身子,换身衣服,我给你熬碗姜茶,烤个饵块,垫垫肚子再去上班。”
宋逾点点头,将控尽血的野猪往竹篓里一塞,舀水冲去砍刀上的血,随手往柴棚的墙上一挂,拿起洗脸的搪瓷盆倒了盆温水,端着去自己的卧室,擦去满身的汗,换上军装。
再出来,姜茶、饵块已经好了。
吃喝完,差不多上班的时间也快到了。
“吱扭”一声,李蔓揉着眼,披散着头发,打开了门。
“早!”李蔓掩嘴打了个哈欠。
宋逾脚步一转,走到她跟前,伸手按了下她翘起的留海,“去茅厕吗?”
李蔓摆摆手,探头朝柴棚看了眼:“你进山打了头野猪?”
想到上次她担心不已的样子,宋逾解释道:“撞上了,是只没成年的幼猪。”
“这么说,有野猪要下山了。”李蔓眉头微拢。
宋逾伸手揉了下她蹙起的眉锋:“嗯,等会儿我跟许营长说一声。”
李蔓松了口气:“让他尽快通知军嫂们一声,这几天最好不要进山摘菌子。”
“大家在这儿生活得久了,一说野猪下山,他们都懂。好了,管家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宋逾按着她的额头轻推了一下,转身要走。
“哎,”李蔓一把拽住宋逾的雨衣袖子,“帮我打听一下,部队有没有人会修收音机。”
“不是要换零件吗,过几天我回凤山县带上。”
“回凤山县?”
“嗯,我请给咱寨子送货的黄正祥帮忙问了,苏莹莹愿意出七百块钱买下畜牧场的工作。”
“苏莹莹!”李蔓惊讶道,“她会赶车?”
“黄正祥有一个表弟在兽医室打下手,他想赶车。我要价一千,另三百由他表弟出。”
“一千!这么高?”
宋逾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好笑道:“你对正式工有什么误解吗?不提住房、票证、医疗报消、老有所养这些,一月就按最低的27块算,一年就是324元,三年零一个月,一千块钱就回来了。你问问这样的好处,谁不想要?”
李蔓想想后世大城市一个H士名额的价格,再对比一下她们的工资,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是我想差了。”
宋逾看着雨水扫过来,李蔓身上的衣服一点点带了潮意,催促道:“赶紧进屋,我走了。”
李蔓冲他挥挥手,目送着他走远,拄着拐杖进了厨房:“阿奶。”
赵金凤正在活面,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怎么听着,小逾把畜牧场的工作卖了?”
“嗯,卖给苏莹莹了。”
“这孩子,寨子里那么多人家,怎么也没听他问一句?”
“卖了一千。”
赵金凤一噎,立马不吭声了,寨子里可没哪家能一下子拿出一千块钱。
李蔓抿唇笑了笑,在火塘前坐下,放下拐杖拢了拢头发,辫了个长辫,拿皮筋扎了,开始洗漱。
赵金凤:“给你阿爷拿两毛钱,让他买块豆腐回来。”
李长河换了身打满补丁的衣服,正好打厨房经过,闻言道:“我带的有,除了豆腐,还要其他吗?”
“那你问问,没有票,能不能买两斤野猪肉?”
“成。”李长河背着竹篓到食堂,大家伙儿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呢,一排十个灶,六个热气腾腾地蒸着苞谷饭,另两个锅里煮着豆花,四五个忙着压豆腐,另有几人在洗洋芋、菌子和黄瓜。
李长河站在门口,四下看了看。
“大爷,你找谁?”有战士过来问道。
“哪个是你们司务长?我家宋逾晨练时打了头小野猪……”
“啊,野猪?!”战士一声嚎,立马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有人不敢置信地道:“真的是野猪?”
李长河放下竹篓,扯着带子往前一倾,给大家看,道:“不是大家伙,这头小,估计也就七十多斤。”
那也很喜人了,配着洋芋、酸菜,能炖两大锅。
司务长一把握住李长河的手,热情道:“老丈,怎么称呼?”
“免贵姓李,2团3营4连连长宋逾是我孙女婿!”李长河脊背挺得笔直,言语里是说不出的自豪。
哦,新来的宋连长的家属:“李阿爷,你好、你好,快坐。张桂,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