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鲸路人
城主府内。
一袭黑袍男子正燃着手中的信纸,那火焰自他掌心升起,并非寻常所见的橙红,而是幽蓝的火光。
他手边的石台上搁着碗药,已经饮尽,只剩下残渣。
沧州城主从园子的拱门走过来,同他道:“寻华宗的弟子已经到了城内。”
“嗯。”
顾问渊应道,“按计划行事。”
沧州城主点了点头,想提出些要求,却每每慑于顾问渊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甚至连对上视线都忍不住冷汗直冒。他只好绕着弯子先说点套近乎的话:
“不知大人与寻华宗是有什么过节?”
此话一出,沧州城主便陡然压力倍增,周遭空气尽被抽去了似的呼吸困难。
顾问渊漫不经心地瞧着他,忽地笑一笑,颇为温和的姿态:
“有个老朋友在寻华宗,想正式些,请她来叙叙旧。”
“原、原是如此。”
沧州城主拭了拭汗,觉得这回答怎么听怎么不可信——这么大张旗鼓,怎么可能就是为了请人叙旧?
侍卫在此时找了过来,接了沧州城主的燃眉之急。
“禀报城主,门外有两名寻华宗的弟子求见。”
沧州城主看向顾问渊。
顾问渊挑了挑眉:“送上门的猎物,你还等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等等。”
将要迈入城主府之前, 裴逢星以灵力传音道,“我仍觉得此事不太对劲,待会儿我们先不直接道出魔族可能在城中的事, 假作问候,看看城主的反应。”
阮枝侧首, 同他对视一眼, 眼眸轻敛, 便算是达成了认知。
府内管家领他们进去,城主人在正厅, 起身来迎:“两位道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还请见谅啊。”
裴逢星和阮枝一并行了礼,又各自说明了身份。
“城主言重了。”
城主请他们坐下,命人上茶:“不知道友们此番前来, 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裴逢星不急不缓地道:“我和师姐恰巧在城外做了桩任务,素来听闻沧州为六大城之首, 有‘天上牡丹,人间沧州’的美称,便顺道来城中转转。家师青霄长老对城主多有赞誉, 我等既到了沧州, 合该来拜见城主。”
阮枝从旁连连点头, 赞同不已, 脸上满是钦佩的表情:
好家伙,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简直是出神入化。我听了都要以为青霄长老真是你师父。
城主愣了愣,视线不着痕迹地朝着厅中的屏风后扫了一眼。他确实没想到这两个寻华宗的弟子前来是专程来拜见他的,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城外那处被妖怪们占据的山头,这消息本就是有意放去寻华宗, 而后再将寻华宗一行人引来沧州城内;趁此机会将寻华宗的弟子替换成他们的人,回到宗门后方便里应外合。
不过这引人过来的一环出了点岔子,裴逢星和阮枝在他们的人动手之前就主动来了沧州,而且还主动上门了。
“是什么任务?”
城主明知故问,“我看你二人似乎并未伤到,应当是桩简单事?”
裴逢星颔首道:“确是桩小事,劳城主挂心了。”
城主也跟着点头微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思绪飞转:此行竟然只有两个人,且不说和原本打算混进去的人数不符;这两人的实力绝对不俗,若是借用他二人的身份回到寻华宗,暴露的风险极大。
在这间屋子里的三个人,其乐融融,气氛欢畅,互相演戏,各怀鬼胎。
城主正打算想个法子让那位大人来定主意,下首的阮枝忽地“哎呀”一声。
原是阮枝不慎将茶水泼到了身上,她立即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掸了掸衣服,面带窘迫地道:“在下失仪,请借府上屋舍一用。”
修真界泼个水什么的不算大事,修为越过元婴的周身常年有结界,压根泼不着;次一些的即便被泼上了,用灵力也能蒸发干净。只不过灵力蒸发需要时间,一般的女修要是衣衫被打湿了,还是需要避嫌些的。
裴逢星抑制住想要随阮枝同去的心思,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目送阮枝被下人领着出去。
方才城主的话有漏洞。
城外的那件事,身为沧州城主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却压根没有提起,太过可疑。
阮枝敢泼茶到自己身上,就是仗着沧州城主不清楚她的真正实力,被人领到屋子后,她就顺利溜了出去,小心地在城主府内打探。
城主府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但由一个人来寻找魔族的蛛丝马迹,还是有些困难。
阮枝探了数间屋子,来到一座庭院前,直觉告诉她里面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她体内的灵力都在蠢蠢欲动了。
她确认自己将气息完全收敛干净,小心翼翼地靠近,再靠近,正准备从屋檐上翻进去的时候,院中花树下转出来一个人,微微仰首,准确地和她对上了视线。
眼若点漆,朱唇皓齿,是个过于精致的长相。
第一眼望去,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双深黑的眸子,以及略上翘的眼尾。
阮枝屏息同他对视了几秒,内心刷屏: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气息都收敛干净了你怎么可能看得见我!
“看见你了。”
男子懒散地道,语气里似乎还能存着几分调侃的意味,没有恶意,“在墙上待着不难受么?”
“……”
草!
为什么他能看见我!
纵然身为女配,阮枝常年生活在男主们的巨大光环和反人类天资的碾压下,但她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非男主人物突然出场并打乱她的计划。
这就是女配的宿命吗?
老炮灰了。
当务之急是要先圆过去。
阮枝轻松从墙头跳下,没有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魔气,瞬间端出虚假的社交面具,笑眯眯地道:“我在这偌大的城主府中迷了路,想着爬上高处去看看路。”
男子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如此。”
他说话的强调没什么不对,至多只是比寻常人多了些不羁的散漫,可阮枝不知为何,每听一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打扰了公子实在抱歉。”
阮枝屈身一礼,“我这就走。”
男子却道:“姑娘既然迷路,我怎么能坐视不理?你是要去什么地方,我送你过去。”
顺势答应下来最好。
阮枝自然清楚这点,但她越是这么想,心却不自觉地跳得更快,无形的抗拒。
“这……就不用麻烦公子了。”
阮枝措辞客气有礼,温婉和气,“我方才爬上去已经看清了路,自己走过去便是了。”
男子嘴角噙着抹笑:“看来姑娘的目力不错。”
他穿着身玄色衣衫,腰间革带亦是黑色,只袖口衣摆绣着看不清楚的暗纹。约莫是他这从头到脚的一身黑太给人压迫窒息感,连他这貌似善意的笑都不能让阮枝放心。
阮枝道了声“告辞”,转身要走。
男子慢条斯理的调子在身后再度响起:“只是这双好目力的眼睛,似乎也有出错的时候。比如……会把人认错了。”
“??”
阮枝头顶问号地回首。
男子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回眸,望进她眼中的那刻,眼睛倏忽弯起:“阮枝,看来你是真的认不出我啊。”
他的声音平静、沉稳,从姿态到神色无一不闲适安然,出口的话却比最锋利的兵刃更令人心惊。
这他妈是顾问渊啊!
“咳咳——!!”
阮枝受到的惊吓过大,以至于开口的瞬间就呛咳起来,她的生理反应比大脑意识更强烈,连忙就要逃离此地。
顾问渊身形瞬移,一脚踩在她身后的墙上,明明是个画中仙人的长相,做起地痞流氓的动作也不显违和。他手腕轻抖,袖口往后滑去,接着手掌便撑在了阮枝的脑袋旁边:“多日不见,应该叙叙旧,你觉得呢?”
阮枝被壁咚得心弦一颤,战术后仰:
“我觉得……大可不必吧。”
“很有必要吧。”
顾问渊模仿着她的语气,说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他另一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阮枝肩上,“有件事我很好奇,你说我像萧约,究竟是哪里像了?”
阮枝被他这一下搭得差点整个倾斜,堪称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气、气质吧。”
她瞄一眼顾问渊的表情,迅速改口:“其实我的目力没有很好!我有沙眼,迎风流泪,有时候根本看不清东西!”
话音方落,顾问渊对着她吹了口气。
依稀能辨出苦涩的药味,还有种莫名的冷香。
哪怕她经常与各类药材为伍,一时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带来的特殊气味。
阮枝:“?”
顾问渊颇为无辜地看着她,口吻中带着丝可气的狐疑:“不是会迎风流泪么?你怎么还没哭?”
阮枝:“……”
我、尼、玛!
顾问渊神色考究地问:“是风不够大?”
阮枝:“……是我运气差。”
顾问渊眼睫轻扇,眨眼间,面上那点并无暖意的笑也逐渐隐去。
阮枝被他堵在角落里,忽然有种望见宿命的感觉,她猛地快速眨眼,硬生生让眼中泛起了一丝泪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个眼瘸的家伙吧。”
顾问渊顿了顿,伸手,指尖从她眼角掠过。
这突兀的动作硬生生把阮枝的眼泪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