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原来,人与人是不同的,府院与府院也是不同的。
怪道方修远、方静姝身上有股独特的,区别这满京华贵世俗的纯粹气质,以前,卫臻只知皮毛,如今却是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
她们边说笑,边将摘来的黄瓜蔬菜腌制了,忙碌之余,姨娘孟氏亲自将泡好的蜂蜜水给她们送了来,孟氏不太爱说话,却一脸和善,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有些腼腆,她跟卫臻、方静姝倒蜂蜜水,还亲自给她们的丫鬟倒上,和善得没有一丝姨娘的气焰。
完了后,只静静的坐在一旁,一边缝制着衣裳,一边静静看着她们打闹。
方静姝兄妹二人待孟氏也同样客气亲昵,知道她有腿疼的毛病,这次回来给她带了不少江南特有的药材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卫臻只觉得钦羡不已,才来了半日,她便已放弃了考察。
未来若是能够住进这样的院子,过上这般逍遥、清闲又安谧温馨的小日子,便也不枉这一世这一行吧。
晚膳时分,方大人公务有些繁忙,到了掌灯时分还未曾归来。
天刚暗下不久,孟氏便命人送了一份南瓜粥给卫臻等人送去,只说老爷回得晚,晚膳用的晚,先用这个垫垫。
南瓜粥软糯香甜,搭配的腌黄瓜丁就是下午她们亲手做的,清脆又酸甜,才两个时辰便入味了,卫臻惊喜不已。
一直待到戌时时分,忽而听到前院有人高声喊道:“老爷回来了,公子回来了,开饭啦,开饭啦。”
“老爷回来了,公子回来了,开饭啦,开饭啦。”
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从前院一直飘到二进门,又从二进门一直飘到了后院,方静姝听了,只笑着拉着卫臻道:“走,前院开膳了。”
卫臻有些狐疑道:“怎么,你家兄长刚回来就不在府上呢?”
怪道回来后,一直未见他的踪影。
方静姝笑道:“兄长应当是去爹爹衙门了。”顿了顿,又缓缓解释道:“回京时带了一些南边的吃食,应当是去给衙门里的人分了。”
二人边说边聊,来到饭厅时,方大人方梁之已经就座了,孟氏在一旁伺候着,而方修远瞧着也是刚打外头回来,此刻,刚好与卫臻一行一左一右走到了门口。
方静姝见他手中拎着东西,不由好奇问道:“兄长手里拿的何物?”
方修远淡淡看了方静姝一眼,又淡淡瞥了她身边卫臻一眼,只随口道:“快些入座,不该问的莫问。”
话音一落,方修远就已经率先踏入了饭厅。
卫臻与方静姝对视了一眼,卫臻朝方静姝做了个鬼脸,方静姝笑着牵着卫臻跟了进去,就座时,只见方修远命人取了一个盘子来,他亲手将手中的纸包拆卸开来,随即取来筷子,一手虚拂着袖子,将纸包里的东西一块一块夹出来一一摆好。
摆好后,卫臻与方静姝定睛一看,顿时怔住,只见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几个酱肘子。
方梁之看到盘子里的酱肘子,嘴角微微一抽,道:“远儿方才是去买酱肘子了?”
说着,微微惊讶道:“你从来不爱吃这些带骨之物,怎么,此番在南边待久了,这才沾染了此物么?”
方梁之边说着,边将疑惑的目光看向了方静姝。
话音一落,方梁之沉吟了一阵,忽然明白过来,南边灾情四起,是不长眼的,别说好的吃食,就连性命有时都是难保的。
定是在南边过得艰苦,恐怕连肉都吃不上,这才沾染了此物,这般想着,方梁之心里再次愧疚了起来。
方静姝见状也有些诧异,见父亲发问,她也愣了一阵,兄长看着清心寡欲,实际却是个挑剔的性子,他有些挑食,味重的不食,骨多的不食,至少,方静姝从未见过兄长啃过肘子,在南边那两年也从未见过。
非但方修远如此,他们全家也不曾有这般喜好。
方静姝正要回话,话刚到喉咙,忽而想起,她们全家不食,不代表其他人不食,这不,今儿个桌上可是多了人的,这样一想,方静姝诧异了一阵,立马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忙看了方修远一眼,只含含糊糊“呃”了一声,嘴里却故意说着:“许是特意给爹爹买的。”
话音一落,方修远抬眼扫了她一眼。
方静姝用帕子捂了捂嘴。
方梁之立马受宠若惊道:“那正好,今儿个高兴,可以当做下酒菜吃。”
说罢,方梁之忙让孟氏去取酒。
方修远却面不改色的阻拦道:“酒不宜多喝。”说罢,他缓缓起身,主动给方梁之夹了一块酱肘子,淡淡道:“方才走在街上,看到阿婆马上要收摊,只剩下这几块,便随手包了回来,正好,一人一块。”
说完,方修远给方梁之夹了一块后,又给孟氏夹了一块。
方静姝自己主动给自己夹了一块。
剩余碟子里却只剩下一块,方修远抬眼看了卫臻一眼,面不改色的将最后一块夹着搁入了卫臻碗里。
说好一人一块?
分明少了一块。
原来他说的每人一块,是不包括他自己的。
以方梁之为首的众人看着碗里的这块大肘子,纷纷有些犯难。
方梁之是文人,不喜肘子蹄子之类的,除了骨多之外,更多是吃这些吃食的动作未免有些粗鄙,未免有伤风骨颜面,尤其,今儿个桌上还有位小客人。
肘子有大半个巴掌那么大,是直接用手拿着吃,还是用筷子戳着吃?
正为难之际,只见卫臻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直接用两只手轻轻捏着肘子的两角,低着头,小口小口啃咬了起来,酱肘子完全炖烂了,轻轻咬上一口,入口即化,着实美味。
卫臻的动作可能并不文雅,可小姑娘如此,却有种娇憨之气,尤其,在方家这般无拘无束的地方。
今日,方梁之兴致极好,很快,便也效仿着,直接用手捏着,啃完了整只肘子,虽动作仍旧有些生疏尴尬,可味道却难得鲜美,关键是,见一桌子都在啃肘子,这画面难得温馨有趣,高兴之余,方梁之难得叫人温了一壶烧酒。
一只肘子入肚,卫臻俨然快要撑破了小肚皮,只感觉餍足又满足。
她隐隐觉得方修远这肘子并不是随手买的,方家人明显都不吃这口的,莫不是特意给她买的,可是,他是如何晓得自己爱吃这个的?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抬着目光朝着方修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眼下,方修远正在陪方梁之吃酒来着。
他不胜酒力,才吃了几杯,耳尖便有些微红了,不过,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依旧挺直了腰杆,连吃饭喝酒都正襟危坐得可以。
卫臻心里微微吐槽着,不想,放下酒杯的方修远仿佛察觉到了卫臻的打量,冷不丁调转了目光,直直朝着卫臻方向看了来。
两人的目光不由对视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吃多了酒还是如何,那浑人在饭桌上竟一直看着她,看了好一阵。
若是在往日,卫臻一准要与他分出个胜负,看谁比得过谁。
可眼下这场合——
察觉到孟氏的目光探了来,卫臻耳尖微微一红,立马低下了头去,率先败下了阵脚了。
这时,忽然听到低低一声轻笑声响起,卫臻心里一紧,却见方修远缓缓道:“父亲,儿子再敬您一杯。”
卫臻顿时长长吁了一口气。
可松气至于,听到对方的轻笑声,只觉得越听越刺耳,仿佛带着淡淡的得意。
卫臻不由用力的攥了攥手,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呆子。
骂完后,脑子灵光忽然一闪,卫臻忽然冷不丁想起来了,她以前骂过方修远,他拿手敲她脑门的时候,她骂,让他拿开他的酱肘子。
这样想着,卫臻顿时心里顿时微微一囧。
良久,忍不住再次骂了一句:真是个书呆子。.
第246章
是夜, 卫臻同方静姝一同沐浴,一同绞发,她们二人手挽着手在夜空下的方府夜游赏月, 尽管月亮不大,繁星却众多,累了,就坐在凉亭里纳凉。
四五月的天已经开始渐渐温热,夜里, 却依然还有些微凉。
方静姝同卫臻讲述这两年来在江南赈灾的过往, 从河南到浙江到湖广之地, 从淮河到秦岭, 她们一路南下, 后又一路西行, 危险的时候,她们甚至遇到过贪官酷吏, 被驱赶至城外,被当作瘟疫余孽, 险被屠村焚烧, 也遇到过人间地狱,成千上万百姓一路南下迁徙, 中途没有食物没有水, 街边的树根都被动物及人类啃尽, 她们半夜遭遇袭击,险被击晕成为了旁人的盘中之餐食。
当然,也曾被人温柔以待过,人间孽狱之下的善良难能可贵,一块小小的窝头, 一口甘甜可口的水,都能令整个人感动落泪,都能令所有人看到希望与美好。
方静姝这一行,回忆起来感慨万千,却震撼得卫臻无以复加。
她描绘的于卫臻而已,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她们这些被困于宅院之中的所谓千金小姐们,所完全触及不了的世界,残酷、现实,甚至鲜血淋漓,却那般的鲜活。
这样残暴的世界,没有人会渴望,却又令人无比羡慕,羡慕那些经历过,最终涅槃重生之人。
方静姝如是,方修远如是。
方静姝跟她讲述江南。
卫臻便同方静姝讲述这两年来京城的是是非非,从太子到二皇子,从郑三到端阳郡主,从皇城辉煌到市井鸡毛蒜皮。
最后——
“对了,几日后宫中将会设宴,不知姐姐是否会同行?”
宫宴所拟邀的皆是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方大人乃五品。
果然,刚刚回京的方静姝对此事一脸茫然。
此时方家书房,烛光闪烁,方修远整理书籍至深夜,刚到亥时,砚石忽而敲门而入,道:“公子,老爷有请。”
此时的方修远正在整理完手中的手稿,闻言,眼都没抬,只淡淡的嗯了声,一直到慢条斯理的整理好后,方修远这才淡淡抬眼,问道:“老爷可还有醉意?”
砚石道:“喝了醒酒茶,这会儿已经无碍了。”
方修远微微颔首,将手稿摆放到书架上,便缓缓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微停,忽然冷不丁问道:“姝儿她们可歇下呢?”
砚石道:“刚刚大小姐同七娘子还在外头夜游,这会儿刚刚回屋,小的瞧二位聊得挺尽心的,怕是一时半会还不会歇。”说着,砚石挠了挠后脑勺道:“二位娘子两年未见了,一准满肚子的话要说了,今儿个晚睡一些也无可厚非。”
方修远听了却微微蹙了蹙眉。
却说方修远直接来到了方梁之的书房,进去后,看到方梁之正坐在书桌前蹙眉查看公文。
此乃方梁之十数年来的习惯,他每每皆要将当日事当日毕才能安然入睡。
今日兴致大好,同方修远喝了些酒,有些微熏,待缓和后,依然来了书房办公。
“父亲可是有事商议?”
见儿子方修远敲门而入,方梁之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公务。
方梁之准备起身相迎,可是这会儿见方修远淡淡的矗立在眼前,中午太过匆忙,方梁之来不及细细打量,晚膳时因有小客人在,许多话又不当讲,直到这会儿方梁之才有功夫细细的瞧了起来。
两年未见——
“我儿已长大了!”
案桌前的方修远身长如玉,沉稳持重,尽管年纪轻轻,身上却已慢慢有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老成持重,方梁之是既欣慰,又酸涩。
这样想着,方梁之不由语重心长的感叹了一句。
不久,他终于缓缓起身,亲自走到了一旁的矮榻上,拎着几子上的茶壶给方修远倒了杯茶,又示意方修远过去,陪他下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