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后将纳侧妃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与卫家七女选在了同一日出阁。
卫家不过区区四品之流,然而门下二女,一位入住东宫,一位入住二殿下府,此事一出,整个京城再次沸腾,也将一向低调的卫家一时推向了人声鼎沸的至高点,推向了权势与风暴的最中心。
要知道,卫家从百年前开府设衙起,便颁布了卫家家训,家训有言,卫家为官者,唯有纯臣一条路,卫家既不参与夺嫡,又不参与党争,卫家世世代代永远只效忠陛下一人,故而卫家子女这百年来,无论子女,从不与皇家扯上关联,这亦是卫家能够保住这百年门楣的秘密诀窍之一。
不想,如今竟被迫推入了这乱流漩涡中央。
外界纷纷赞卫霆渊平时寡言少语,行事低调,不想,竟是个闷声不吭专办大事的老滑头,尖酸嫉妒一番后,每日下朝,一众人竟争相等候,与之结交,赞其手段高明,慧眼独具,可着实苦了卫霆渊,是敢怒不敢言,心苦不能表啊,要知道,为了侄女这两门天家的婚事,卫霆渊已有好些日子没有睡好歇好了,连脑后的白头发都冒出了一把。
两门亲事,摆在一日,同一日出阁,同一日出嫁,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可一位是皇子妃,一个却是太子侧妃,这孰轻孰重,还真叫人难办。
说一视同仁,按照同等规格罢,到底一正一侧。
可若区别对待,一个是皇子,一个太子。
这每一门礼数不同,规格不同,这背后的寓意亦是千差万别的。
为此,别说卫霆渊,就连郝氏都不免头疼了起来。
为此,郝氏特意来拜访了老夫人,又回了娘家郝家,细细致致的请教了一番。
却说卫家如何应对这两桩婚事,外人不知。
可如今,卫家六娘子与卫家七娘子这两门亲事,却着实在卫府,以及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同出一府,又同出一房,更为凑巧的是,卫家这二女在此之前便已小有名气了,如今同一日出阁,嫁的一个是太子,一个皇子,免不了搁在一起比较议论。
太子素来赋有贤名在身,这两年在江南办差,处理水患,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可谓深得民心,而传闻卫家六娘子卫绾才情出众,早在十三岁时,便以“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声名震京城,如今赐给太子妃为侧妃,虽出生低微,到底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得到的皆是赞叹钦羡,更甚者,议论侧妃的比正妃的还要多,一时倒有些将太子妃的名头压下了几分。
卫绾与太子的婚事多为外人祝福称赞。
而卫家七娘子卫臻与二殿下的婚事就有些——
这么说罢,二殿下是谁,抛开他的婚事不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令人亢奋又热议的话题,尤其是近年来,二爷的名声在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世人眼中,他便是魑魅魍魉、他便是妖魔鬼怪,与他沾上关系的,全是不详与不幸之事。
而卫家七娘子却是朵俏生生的娇俏花,楼兰仙子的名头当年可谓是名动京城,一朵好看耀眼的花,却栽在了一个吃人不眨眼的魔鬼罗刹手里,一时间,同情可惜声不绝于耳。
后来,又有人说,皇后颁布懿旨时,赞六娘子才情出众,贤良淑德,而陛下颁布圣旨时,对卫七娘子没有半句贤德贤惠之言,圣旨里赞赏七娘子全是美貌妖艳之类的,全部皆是所谓美貌,不免有些微妙,竟隐隐像是些个……以色侍人的。
要知道,在大俞的风俗礼教中,妻子需要端庄大气,贤良淑德,需要操办整个后宅内院,最是讲个门第教养的。
唯有那些偏房妾室,才最是上不得台面的勾栏货色。
于是,两道圣旨一对比起来,外人顿时津津乐道起来,只道,这太子殿下的一个侧妃比二皇子的正妃都要正经讲究许多,看来,这二殿下果真是遭陛下嫌弃的。
议论得厉害时,不免又将当年陛下争夺二皇子正妃一事牵扯了出来,当年二皇子的正妃如今成为了陛下最受宠爱的宠妃孟嫔,如今陛下又给二皇子赐了个空有美貌的,而这卫七娘子又是孟嫔的义妹,不知道陛下是在补偿,还是在故意恶心讽刺。
总之,各路围绕卫家两姐妹的猜测议论不绝于耳。
而卫家议论得最厉害的是:这二殿下如今连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再有两月,七娘子便要过门了,这过了门,将来住哪儿呀,该不会随着二殿下一道挤在九王爷府上罢,王爷府上亦是要办婚礼的啊。
陛下为何只赐婚,不给二殿下赐座单独的府邸呢?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忘了呢?
这事,议论了一月有余。
最头疼自然要是碧水居上下及阮氏了。.
第296章
“主子, 郑家大娘子来了。”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彻底燥热了起来。
天气闷闷的,整个院子里密不透风, 憋闷得厉害。
午膳过后。
若搁在往日里, 整个碧水居上下, 上至主人,下至仆人, 一早便歇下了。
阮氏性情温和,卫臻亦是个宽厚的主子,对待下人们该严时严, 该宽容时亦是无比的宽容。
不过,自打卫臻的婚事定下后, 整个院子上下几乎忙得歇不下脚。
往大了说,婚事需要缝制婚服,制备喜被, 制备一应陪嫁嫁妆, 往小了说, 小到一条帕子汗巾,一双鞋袜, 一根宫丝绦,都是极为讲究的, 是需要制备充足的。
隔壁阮氏, 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合眼了,就连每月一次探望辰哥儿的机会都落下了,日日居在她的屋子里,为卫臻缝制喜服,余下喜被、褥子、鞋袜等一应细微的, 便召集了整个院子里手巧的婆子丫鬟们一道赶制,便是如此,依然有些忙不过来。
其实,早在两年前,阮氏诞下辰哥儿后,闲来无事的阮氏便已经在慢慢开始着手卫臻的嫁妆事宜了,不过当初备下的嫁衣虽一针一线皆精致秀美,到底是赶不上皇家规格的,遂此番阮氏咬咬牙,又重做了一件,卫臻想拦都拦不住。
不过,阮氏对那位“威名”在外二殿下是极为不满的。
那位那般名声,纵使常年深居内宅未曾出过门的阮氏亦是有所耳闻的,听说生得肥头大耳,丑绝人寰不说,听说恶名在外,听说命中不详不说,更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那般恶魔般的人物,哪个敢招惹啊!
纵使是个皇子,哪里又配得上她的安安。
在阮氏的心目中,安安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人儿,唯有天上的仙人,才堪堪可配,可如今,却要送去给那样的罗刹去糟蹋,阮氏当日听到圣旨的内容后,直接一把昏厥了过去,最后,躲在屋子里哭了三天三夜,险些要带着卫臻偷偷逃回元陵城去。
最终,还是卫臻醒来后,安慰了整整半日,此后,阮氏这才边落泪,边伤心欲绝的缝制起卫臻的嫁衣来,每缝制一针,怕是要骂上一句,又忙祈祷三句。
那件华丽隆重的嫁衣上,还没有制成,早已不知沾染了多少她的眼泪。
听说染云居比碧水居还要更为声势浩大。
碧水居这边可是嫁做正妃的,自然不甘落下,一个个更是铆足了精气神,双方暗自较量了起来。
而五房正院那里,大房郝氏那边亦是忙碌得跟个陀螺似的。
府中更有传闻:卫六娘子,卫七娘子这婚事,可比当年大娘子的婚事隆重气派多了。
卫家从此一跃成为了整个京城最受瞩目的府邸了,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隔天便成了整个京城热议的话题八卦。
而整个卫家上下,却奇异般的要数卫臻这个新娘子最为清闲了。
她嫁过一回人,已有了些经验了,纵使是上一世的事情了,纵使年代久远,到底算得上得心应手的了,早已没了前世那般紧张与期待。
没想到,短短一夜之间,那几道圣旨,便彻底改变了各个府邸,大半个京城的命运。
太子、世子苏、端阳郡主、七公主,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自然受人垂涎,原本遭了多人惦记,如今,一夜之间,这几位整个京城最金贵的龙凤有了主,背后几十家府邸只得另谋其它出路了。
此事过后不久,京城各个府邸开始热热闹闹的相看亲事,短短一月之间,京城结下的良缘要比往年半年结下的还要多,百姓们戏言,这日后,这四九城便有的热闹瞧了。
卫臻当初有些中意方家,方修远是她夫君的第一人选,是她当年来京时,一眼便认定了的人,为此,也曾畅想过未来与他的婚后生活,以至于当初方修远携静姝姐姐回京时,她连夜将他们的婚事、未来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般的生活全都细细致致设想了一遍,却不想,老天偏爱捉弄于人——
给了她如此当头一棒!
说实话,这辈子即便不嫁方修远,她也丝毫不觉惊讶,因为,世事难料,甚至,她还曾想过,这辈子是不是依然逃不过太子那座牢笼,除此以外,郝家的表哥,其它家世简单,风气周正的府邸,她亦是有偷偷留意过,唯独没有想到过,会是传闻中那位——
一个,即便是重活一世,她依然一无所知的人!
二皇子?
卫臻这一个月来,拼命的回忆,拼命的回忆,也丝毫回忆不起前世关乎他的点滴。
同是皇族之人,竟没有半分交集。
卫臻似乎只依稀记得,前世,她好似只远远地瞥见过对方一眼,还是一个远远地背景。
那年上元夜,宫中设宴,宴上皆是各府千金女眷,玩起了对对子的游戏,卫臻笔墨不通,又是个自尊心强的,一心想压过日渐受宠的卫绾一头,于是私下作弊,请了代笔,结果念诵时,一时背岔了,惹得整个宴上哄堂大笑,一时颜面扫地,正好太子过来给皇后见礼,被他撞了个正着,太子冷着脸将她呵退了。
卫臻红着眼跑出了宴席,一路跑到了宫门口,跑到了城墙上,赌气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她作天作地,作弄得整个城墙守卫一时大乱。
这时,脚下巍峨城墙大门忽而打开,发出沉重又威严的呜呀声。
爬坐在城墙上闹着要跳城墙的卫臻冷不丁瞧见一道一身红衣男子从脚下缓缓而过,那人身高颀长,肩宽背阔,虽是瞧不见正脸,依然觉得华贵万千,卫臻入宫多年,除了与太子大婚之日,鲜少看到过有人穿得如此艳丽,还是一名男子,不免有些惊讶。
然而,那个时候的卫臻词汇有限,才华更是有限,她嫁入东宫多年,虽识人断物的本领不强,可所见人中龙凤却并不少,眼光亦是日渐刁钻,虽看不到脚下那人正脸,可凭着直觉,却依稀觉得脚下那人,比之太子,亦是不差的。
红衣如血,披在他的身上,既邪,又魅,又妖冶万分,却又隐隐有种盛气凌人之势。
卫臻当时定定的看了一阵,冷不丁问了一句:“脚下何人?”
被她作弄得早已经昏头转向的城门守卫将领只头疼说了一句:“禀太子妃,那人……那人是二殿下。”
卫臻听了再次一怔。
虽卫臻那时愚昧蠢笨,对朝堂之事完全一问三不知,有一点却是知晓的,那便是,她晓得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殿下是太子的死敌,更是皇后娘娘厌恶的对象。
彼时,卫臻心中气恼太子的迁怒,又嫉恨殿上丢脸,厌恶了宫里的一切,只略带气话,略带无脑的趴在城墙上,气呼呼的冲着城墙下的身影说了一句:“狗太子,若有来世本太子妃定不嫁你,本太子妃嫁给二殿下气死你!”
彼时,城墙下的身影的已经渐渐远去。
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那道身影微微一顿,似乎停顿了片刻,又似乎微微侧脸,朝着身后瞥了一眼,随即大步消失在了宫门之外。
一幅幅画面,像是幻境,像是梦境,真实得可怕,又虚幻得有些不切现实。
直到,跑腿丫头云朵儿的大嗓门从屋子外骤然响了起来——
卫臻身子微微一顿,只悄然睁开了眼。
这才发现,自己歪在窗下的躺椅上睡着了。
外头艳阳高照。
然而,双臂上白色绒绒的绒毛却一根根竖了起来。
大夏天里,卫臻生生打了个寒颤。
竟是做梦?
可这梦境,缘何这般真实。
就如同真实发生过一般。
卫臻明明记得,自己前世见过二殿下一回,在宫里,不是在城墙之下,怎会做如此奇怪的梦境——
难道前世不止见过二殿下一回么?
可是,无论见过几回,无论是一世还是两世,依然改变不了卫臻对他的一无所知。
二殿下,对卫臻而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陌生的领域。
这对于重过一世的卫臻而来,只觉得紧紧抓在手中的马绳脱缰了。
对于这门亲事,对于未知的生活,她莫名有几分惧意了。
“臻妹!”
正愣神间,不多时,外头郑襄阳的大嗓门传了进来。
卫臻怔了片刻后,立马收起复杂的神色,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