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他下了台阶, 笔直走到台阶下, 朝着禅室外的人施了一礼, 道:“太师祖还在闭关,不见外人,殿下请回罢!”
小僧神色恭敬。
对面太子闻言,只将嘴角微微抿起,道:“孤收到消息, 大师已然出关了。”
小僧却坚定道:“太师祖尚且还在闭关中。”
太子闻言沉吟良久未曾说话, 良久, 只从袖口摸出一片签子,紧紧捏在手中, 又举起,定定看了一阵,随即将那支签子递送到了小僧面前,道:“劳小师父将此物递到大师手中, 看若不看,孤尊重大师的意愿!”
太子一贯温润,难得盛气凌人、强人所难一回。
小师父一脸为难,踟蹰良久,终是接过了那支签子,冲太子道:“师祖闭关谢绝外界一切事物,小僧再代殿下跑上一趟,成若不成,小僧亦不敢保证!”
说着,小师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又重新匆匆返回了禅室。
太子背着手,立在台阶下,一直耐着性子等候。
他来到灵隐寺数日了,心里有许多烦扰与困惑,想要寻一芯大师解惑,后得知一芯大师在闭关中,便也一直静心参禅,一直未曾叨扰,只今日得到了这支签子,后又发生了园中一事,太子非但没能静下心来,甚至比来时愈加心神不宁。
就好像生命走到了一处最至关重要的分岔路口,他的人生面临着至关重要的选择,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倘若能选对,便能一步登天,直冲云霄,可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这条分叉路口在哪里,元翎不知,该如何选择,元翎不知,什么时候选择,元翎却隐隐有些预感,就是现在,眼下,此刻,且稍纵即逝,一旦没有牢牢抓住,便很快消失了。
太子一贯运筹帷幄,他十分不喜这种捉不住的感觉。
他明明有些预感,答案好似就在眼前,可再往前一步,却只见眼前弥漫着一层雾气,真相,如同雾里看花般,如何都看不真切。
太子需要一芯大师给他明示,给他点出一盏明灯,给他指出未来的方向。
太子微微闭着眼睛,内心早已一片翻腾,面上却丝毫未显,他一直凝神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再次听到“嘎吱”一声,那扇厚重大门复又开了,小师父快步走了过去,却是将那支签子重新还给了太子,恭恭敬敬道:“禀殿下,师祖说,缘分未到,有缘他自会见殿下的。”
顿了顿,又道:“若殿下心结久未解,那便随心而定,一切随缘罢!”
太子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定定看着小僧,顿了顿,又将目光重新落到了签子上。
随缘?
缘又在何处?
太子一叶障目。
却说卫臻原是打算立即搬回原处的,只后净空小师父过来传话道:“小师叔今日通宵参禅,后院拥挤,已无多余闲置屋子,小师叔吩咐卫娘子今日便在此处住下。”
那罗刹殿下等下不来了?
不过,管他来不来,稍作休息一番后,卫臻依旧经由冬儿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了远处,在净空师父的苦口婆心,依然态度坚决。
净空小师父一脸无奈,最终,拗不过卫臻,见卫臻行动不便,便领着卫臻二人走的小道。
这才知道,原来这做独门独院的小宅子距离卫臻她们女眷所安置的后院极近,中间单单隔着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便远远瞧见后院高墙,墙壁外有一株又高又大的古樟树。
看到那颗樟树,卫臻微微愣了愣。
她还记得,当年与郑襄阳结缘,就是在这颗樟树上,彼时,团哥儿的大蜻蜓纸鸢飞到一半缠到了樟树上,她与郑襄阳一前一后爬上了樟树区捡纸鸢,不想,困在了半道上,是上不来也下不去。
那时,还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丑和尚如鬼魅般冷不丁出现,又冷不丁将她救下来了,只是,那人粗暴无礼,回府后,卫臻被刀剑刮蹭的伤口疼了大半月才好,被卫臻嫌弃埋怨许久。
如今,看了看那片竹林,又看了看眼前这颗大樟树,卫臻垂了垂眼,心下一片复杂。
却说,卫臻回屋后,整个后院静悄悄的,内宅女眷全部前往佛堂祈福抄经去了,卫家几姐妹亦是早已经前往,卫臻手脚受伤,便留在了卧房歇息,她昨日没睡好,早起又浑浑噩噩,没完没了折腾了一整日,室内难得清静,以为伤口疼痛,会难以入睡,不想,沾了塌便立即闭上了眼,瞬间熟睡了去。
晚上,女眷们回来用膳时,整个后院叽叽喳喳,热议不已。
原来,中午,二殿下与一女子私会,太子与一女子私会一事在整个灵隐寺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太子跟那罗刹二殿下因一女子大打出手,直接毁坏了一处园子,一座庙堂。
听说,太子真龙护体,将二殿下魂魄里的鬼魅煞魂当场震出,二殿下惨败不已。
又听说,二殿下乃地狱里的鬼罗刹转世,他恶魔附体,直接挥刀险些将太子殿下斩杀,太子殿下如今早已经深受重伤,就连一芯大师也给惊动了,如今正在被一芯大师运功疗伤。
而二人争夺的女子,自然是今日下午未曾在经楼露过面的卫家七娘子。
婚事临近,有关这几位的传言,早已经从宫闱之争,夸张得演变成为了神话鬼怪之争。
不多,多为听说,未有一人得意亲眼所见。
卫臻被卫家那几位妹妹生生摇醒,拷问了足足一整夜,卫臻只有几句:当真?
原来我这般厉害。
哎,楼兰仙子的魅力,果真不同凡响。
如此敷衍打发。
问得多了,卫姮几个便齐齐朝她乱甩白眼,气得一语不发,最终,几个小妞齐齐脱了鞋袜上来将卫臻挤成肉酱。
来这庙里,白白受了一身上,遭了几经吓,索性全都有惊无险,能得以顺顺利利下山。
唯一的好处便是,躲过了抄写经书的任务。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后,卫家一行人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临行前,净空小师父端了个托盘,气喘吁吁的追上卫臻,冲卫臻道:“卫七娘子,请留步!”
卫臻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净空。
净空双手将托盘奉上,指着托盘里的经书冲卫臻道:“七娘子受伤,错过祈福抄书,相当于白来了一趟,此乃小师叔特意吩咐静安师兄给您布置的功课,请七娘子务必在十日内抄写完毕,待您大婚回门后,再派人送往庙里来!”
净空说着,朝着卫臻重重施了一礼。
静安师父乃此番寺庙主持祈福抄经的主事。
卫姮等人所有女眷都抄了足足一本,抄了一日一夜,抄得手指发酸。
而眼下,托盘里摆着厚厚一叠,至少十本起步。
卫臻看着眼前这厚厚一沓,听着净空小师父一脸虔诚的话语,顿时眼前一阵恍惚,险些眼皮一翻,一口陈年老血当即喷洒了出来。.
第325章
八月初八, 大吉,乃婚配嫁娶之良日。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便有喜鹊登门, 落在卫家大门前的门檐上, 沿着屋檐围墙来回蹿跳。
“喳喳喳……”
一声一声叫得无比欢快。
看门的护院见了, 丝毫不敢惊动, 转头便朝着院子里奔跑, 边跑,边一脸喜色的唤道:“喜鹊登门, 喜鹊登门,大吉, 大吉啊!”
“快去禀报太太, 快去禀报五房……”
此时, 大房正房院里, 郝氏摸着点一早起了, 见丈夫卫霆渊跟在她身后起了, 又见外头还黑着, 忙亲自去取丈夫的服饰,亲自伺候他更衣,嘴上却道着:“昨儿个后半夜才歇下的,眯了才不到两个时辰, 要不再歇会儿,今儿个准有得忙活, 再过半个时辰我再叫你罢。”
又道:“这些日子,你忙坏了,这半个月来, 没睡过几个好觉,比褚哥儿成亲时还耗心力。”
郝氏替卫霆渊系着腰带,卫霆渊自己仰着脖子,整理着衣领,道:“褚哥儿的婚事出了错,失的不过是我卫家的颜面,今儿个若是出了错,可是关乎着皇家脸面,自是不可小觑了去。”
说着,只缓缓低头看着妻子,道:“我一大老爷们倒还好,撑得住,倒是辛苦夫人你了,自家的几个孩子要亲手操持着不说,满府这十多个一个也不省心,每个都得夫人你亲自操持,累的是你才是。”
卫霆渊一贯严肃,这会儿神色难得温和。
话音一落,不由抬手捏了捏郝氏的手。
“都老夫老妻了,老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当心叫人瞧了笑话去。”
郝氏同卫霆渊成婚二十多年,一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二十多年来,连吵嘴红脸都是罕见的。
这会儿一大早的,见丈夫如此,立马轻瞪了他一眼,打了下他的手,嘴上却忍不住弯了弯,道着:“老爷心里将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便也觉得值了。”
说到这里,又抬眼看了丈夫一眼,道:“妾身操持的不过是咱们这个小家,老爷肩上扛着的,可是整个卫家,每当觉得有些疲累的时候,想到老爷,便又觉得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夫妻二人一边更衣,一边凑到一块低低说着话。
二十多年来一贯如此,虽看着不算腻歪亲密,却也别有一番温馨温情。
正说着,忽而听到院子外响起了一阵吆喝声,卫霆渊同郝氏二人不由齐齐朝着门外瞅去。
“怎么了,这天还没亮了,怎么外头就开始吵吵了?”
郝氏踮脚替丈夫戴好头冠后,走到门口发问着。
“禀太太,禀老爷,大喜啊,前院的看护特意跑过来禀报,说是府门口飞来了一大群喜鹊,就停在了门檐上,一口一口叫得欢快了,说是喜鹊来报喜了!”
门口的婆子欢快说着。
“当真?”
郝氏一脸惊讶,随即一脸喜色的扭头看了卫霆渊一眼,道:“我还从来没有瞧见过这样的场面,老爷,咱们一快过去瞅瞅罢!”
又道:“带些玉米粒和馒头,往府外四处撒些,莫要惊扰了它们——”
想了想,又道:“快派人去五房去通报一声,让全府沾沾喜气,顺道通知大家伙儿,今儿个将六娘子七娘子安安生生送走后,全府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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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咯,大喜咯,喜鹊枝头叫,一早来报喜咯,喜鹊来报喜了!”
却说这会儿五房早已经灯火通明了。
这欢喜的叫嚷声一响起后,陆陆续续的,其他各房便也挨个亮起了灯。
此事一传到五房后,顿时,整个五房大喜,尤其是五房的染云居及碧水筑。
在忙碌的,听了,顿时喜上眉梢,忙碌之余,忍不住眉飞色舞的议论着,那些得了闲的,便挨个跑到前院去瞧一瞧热闹,再回来绘声绘色的描绘这一番喜庆。
终归是喜事一桩,如今又得了喜鹊的报喜,只觉得分明是喜上加喜。
此时的染云居一片张灯结彩,冉氏脸上难掩喜色,昨儿个一夜没合眼,在为卫绾清点陪嫁嫁妆,冉氏获宠多年,曾还替殷氏管束过几年院子,底子自是不少,不过,即便再多,于东宫而言,压根不值一提。
这宫里头除了尊贵荣耀外,女人众多,宫女众多,是非也多,冉氏是女人,如何不懂,为了不让绾儿嫁入宫里头遭人奚落受委屈,冉氏狠了狠心,将自己这多年来的积蓄十之七八全部添进了卫绾的嫁妆里。
至于小九姮儿,多留的田庄铺面之类的,若有她姐姐尊贵荣耀的一日,必有日后姮儿高高抬头的一日。
冉氏将所有的宝全压在了卫绾身上。
她是她的骄傲。
只是,这会儿卫绾高兴则高心,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欢喜开心。
自打从灵隐寺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有些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