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宾客散去, 卫岚特意将卫臻留了下来, 却一直不肯说话,只一直挑眉,直勾勾盯着她看着, 直到卫臻终于忍受不住对方的目光了, 她被卫岚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 忍不住抖了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道:“大姐姐,你可别这样瞅着我, 怪吓人的。”顿了顿,又捂着嘴打趣道:“我可不是大姐夫, 哪里经受得住大姐姐这般含情脉脉的眼神。”
卫臻话音一落,果然只见卫岚将眼一瞪,不多时, 将卫臻一把拖了过去, 收拾。
两人闹了一通后, 卫岚忽然正色道:“好了,不闹了,说正事。”说着, 将脸微微一收,盯着卫臻一动不动的看着,也不跟她绕弯子,不多时,只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跟太子殿下之间可是闹了嫌隙!”
卫岚目光犀利,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
虽是质问语气,却分明是肯定的答案。
卫岚本身年纪比卫臻卫绾大上好几岁,再加上她冰雪聪明,尤其是近两年来,跟在大太太郝氏身边像模像样的学起了管家,学到了郝氏四五分功力,得到了不少真传,同时也练就了一番识人断物的本领,再加上,卫岚跟辕文德自由青梅竹马,他们之间早已经定了亲,而辕文德是太子元翎跟前的得力护卫,卫臻跟太子之前的几次嫌弃,自是躲不过卫岚的法眼的。
卫臻没法隐瞒,也无处隐瞒,再加上,她跟太子之前那几次交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嫌弃吧,无非就是遇到了几回,她嘴角粗笨,惹得对方不满,可连冲撞都算不上啊。
在卫岚双目炯炯的注视下,卫臻只得将两人的几次相遇一五一十坦白了。
“真真算不得嫌隙一说,至多殿下对臻儿印象不佳罢了!”
卫臻朝着卫岚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一脸坚决,甚至还发起了誓言,证明自己绝无隐瞒。
“所以,太子殿下没有跟你计较,你反倒是小心眼上头,今个儿竟然还当众戏弄太子殿下,臻儿,你可真是胆大妄为!”
听了卫臻的解释后,卫岚非但没有释怀,反倒是微微一恼,一脸温怒的盯着卫臻。
卫臻连连摇头道:“冤枉啊,天地良心,大姐姐,臻儿今儿个可真真不是故意的,便是借臻儿一千个一万个胆子,臻儿也不敢戏弄到太子殿下的头上啊,那可是一朝储君,戏弄他,可是要掉脑袋的,臻儿哪敢啊!”
卫臻眼巴巴的瞅着卫岚,不多时,只将三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变成了五根,表示自己坚决中的坚决,末了,忍不住继续解释道:“那个摆酒的活儿,可是大姐姐分配给我的,后来我不想玩了,要将裁判的位置拱手让人,可硬是没一个人肯接,这哪里能够怪到臻儿头上,再者,臻儿每一次选酒,都是选得离手边最近的,臻儿哪里晓得一连着三杯酒盅里全是醋啊,何况,臻儿每一次都是站在不同位置松手的,哪里晓得那个太子殿下那般倒霉,回回酒盅哪儿也不去,偏偏直往他那个方位飘,天地良心啊,大姐姐,臻儿真真不是故意的,何况,今儿个这曲水流觞的游戏是大姐姐亲自设的,便是要捣乱,便是要砸场子,我也断然不会砸大姐姐的场啊。”
卫臻口吐莲花,妙语连珠,噼里啪啦的解释着,那张小嘴一关一盒,压根就没卫岚插嘴的份。
卫岚不是不讲理的人,听到卫臻这样说着,已经信了五六分,至于其余几分嘛——
卫岚不由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卫臻脸上。
眼前的妹妹非但生得绝色,还生了一颗玲珑七窍的心,卫岚虽跟卫臻相处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年光景,可那朝夕相处的三年时间,她是将她看得透透的,看着散漫无边,却最是个伶俐聪慧的,世人只知卫家六娘子冰雪聪明,才华过人,却不知卫家七娘子才算真真长了一颗聪慧通透的心。
但是太过机灵了,机灵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
对于戏弄太子一事儿,卫岚虽是将信将疑,但是她不可否认,她是相信有这个可能的。
不过卫岚也相信,臻儿不会拿她,不会拿整个卫家的前程开玩笑。
这般想着,卫岚只拉了拉卫臻的手,微微叹息道:“臻儿,你可要记住,在这个世道上,宁可少一个朋友,也不可多一个劲敌,尤其是太子殿下那般尊贵的劲敌,那可是咱们家招惹不起的。”
说着,卫岚又拍了拍卫臻的手道:“你年纪还小,纵使有些顽劣,想来太子殿下身为一朝储君,是不会真的跟你计较的,可是他不会跟你计较,不代表旁的人也全都不会跟你计较,记住,在咱们这样家宅里的姑娘,不可太过出风头,回头当心碍了旁人的眼了。”
卫岚一字一句由衷叮嘱道。
回到秋水筑后,泡在浴桶里,卫臻一直在琢磨卫岚的那一番话。
卫岚一字一句,金玉良言。
是啊,她今日实在太过出风头了,今日一整日,完完全全就是她搭的戏台子。
不可否认,今日对元翎,她是有成心的成分在的,虽然不是全然故意,却避免不了推波助澜的意味。
或许,是前世被压制得太过憋屈,太过委屈,今生终于遇到了翻身,遇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她下意识的便不管不顾了。
全然忘了,他是太子没错,可她却早已经不是前世的太子妃了。
说到底,那些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终究还是难以全然释怀,她装了六年,整整六年,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放下了,可是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藏在了一个看不见的角落了,一旦冒出了头,过往依然像是雪片似的,一片一片坠落。
原本可以安安静静的藏匿在人群中的,可她偏偏忍不住上前,并且得意洋洋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卖弄了一番。
虽然看到太子吃瘪,在那一刻,她是暗自爽快,可是,今日过后,却也算是真正跟太子结下梁子了吧,太子虽是君子,却从来不是个大度之人,况且他聪慧过人,如何看不出今日卫臻有故意的成分在里头。
同时,也不知今日到底碍了多少人的眼了。
哎,想要安安静静的做名乖乖巧巧的小娘子还真难,比当一名刁难任性,愚不可及的小傻子要难多了。
想要傻子,一时又不免想起了白日那个傻世子,卫臻眼珠子转了转,只再次叹了口气,一把将整个脑袋里钻进了水底。
*
第二日,去给老夫人问安时,卫臻将俞老王妃套在她手腕上那个手镯带上了,只用个精致的首饰盒装裱着,小心翼翼的推向老夫人。
老夫人将首饰盒打开一瞧,只先是挑眉看了看镯子,又挑眉看了看卫臻,道:“几个意思啊,嗯?”
卫臻挽着老夫人的手,微微撒着娇道:“祖母,这个镯子实在太过贵重了,戴在孙女手上,是既晃眼,又烫手,孙女可戴不起,祖母您老人家见惯了好东西,这镯子对您来说压根不值一提,孙女还是将镯子交给祖母,祖母您来保管吧。”
“一大早上的,就跑到老婆子跟前来耍心眼了,哼,老婆子我可不上你的当。”老夫人挑眉看着卫臻,死活不接她的招。
卫臻微窘,这个老太太实在太过厉害了,卫臻转转眼珠子,她就晓得她要翻什么浪,卫臻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心眼心眼耍不了,鬼主意鬼主意行不通,终于,卫臻只得如实招道:“那什么,祖母,大姐姐说这个镯子可轻易不能戴,一旦戴上了,将来想取都取不了了。”说着,卫臻忍不住有些委屈道:“这镯子好看虽好看,但是臻儿到底还小,可戴不得如此贵重的镯子,再者,镯子虽好,可式样我却不太喜欢,老王妃也真是的,非得巴巴套在孙女儿手腕上,孙儿连躲都没处躲。”
卫臻噘了噘嘴,不多时,又小心翼翼的将镯子推至老夫人手边,暗搓搓的盼着她老人家没发觉,稀里糊涂的替她给收了祸害。
一直听到卫臻这么说来,老夫人这才伸出手指往她脑门上狠戳了几下道:“既然不想要,哪个叫你巴巴往人跟前凑。”
卫臻立马叫屈:“冤枉啊,祖母,臻儿可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队伍里被人给一把生揪出去的,哎,也不能怪孙女儿,要怪只能乖爹娘将孙女儿生得太好,只能怪有位老太太将孙女儿养得太伶俐了,哎,真是愁人。”
卫臻捧着小下巴,在老夫人跟前唉声叹气。
一大早上的,这一对祖孙二人就歪在罗汉床上跟唱大戏似的,你一来我一往的,逗得整个屋子里的丫头婆子笑呵呵的。
老夫人见卫臻心里清白,便也不跟卫臻兜圈子了,只隐隐叹息道:“老王妃跟小世子,都是些可怜人。”
第188章
原来老王爷风流, 一生宠妾灭妻, 害得俞老王妃一生受尽蹉跎, 俞老王妃最是憎恨宠妾灭妻之人,却不想偏偏自己的亲生儿子亦是个风流成性的, 他非但宠妾灭妻,甚至比之老王爷更甚, 他还宠爱小妾, 偏爱庶子庶女, 任由侧妃欺压到了王妃头上撒野,最终,眼睁睁的看着小妾出手生生将王妃迫害致死。
王妃难产至死,她拼了老命给恭王府留下了唯一的嫡子,却不想, 许是生母在世时痛苦不已,又许是生产时落了胎气, 这个唯一的嫡子生出来是既不会哭也不会笑, 整个人跟个木头疙瘩似的,整整半个月, 连眼睛都睁不开, 非但如此,更甚者一生下来就是个去了半条命的小怪物,日日缠绵病榻,只吊着一口气过活,一连着大半年的时间, 从来没有离开过太医的眼,太医甚至断定,此子活不过半年,却不想,说厉害,日日病殃殃的,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去了似的,可说不厉害嘛,就这样拖了足足半年光景,竟然生生被拖着活了下来。
只是,活下来了又有什么用,三岁前一直被奶娘抱在了手里,从来没下过地,到了七岁了,还压根不会讲话,连吱都不会吱一声,最最重要的是,整个人一直呆头呆脑的,竟然是傻子。
王府出了个傻子。
皇室家族出了个傻子。
这无论对王府来说,还是对皇室而言,都不是一桩好事儿。
据说,王爷视这个傻子为毕生的耻辱,一度想要将这个傻子给活生生的掐死,偏偏小世子不知事儿,还以为爹爹在跟他玩耍,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到小脸憋得通红,差点儿一命呜呼了,还是被老王妃发现,拼了命的将小傻子给夺了回来。
至此以后,老王妃心灰意冷,只单独带着小世子生活在她的院子里,再也没有踏出过院子半步。
“哎,足足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离过王府半步,昨儿个冷不丁来了咱们府,真真连你祖母我都吃惊不已。”
提起俞老王妃及小世子的这些过往,连老夫人都有些于心不忍,连说都有些说不出口。
而卫臻听了后,亦是愣了又愣,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原来那个傻世子竟然那么可怜。
原来昨日是那个傻世子头一回出门。
难怪单纯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上辈子的卫臻更为可怜的人。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爹,一个个都如此狠心呢?
竟然想亲手掐死自己的亲生子嗣,简直是要下地狱的。
“那么此次老王妃出山,是想要为了小世子的大事作考虑么?”
愣了片刻后,卫臻忍不住询问道。
其实不难猜测,毕竟老王妃日渐年迈,终有一日是要离去的,而小世子痴傻,又是个不受宠爱的,别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更甚至还有王府一众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老王妃一旦离去后,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傻子究竟该怎样在那座森严的存活下来。
如今世子年纪不小了,或许,老王妃想要在老去前,亲自给世子寻个庇护之所吧。
卫臻话音一落后,只见老夫人赞叹的看了卫臻一眼,缓缓道:“老王妃是想要亲自给小世子挑选一个世子妃。”
说罢,抬眼看了卫臻一眼,继续道:“可这世子妃就近该如何挑,却是个难题,首先,门第不能太高,太高一来没人乐意嫁,这二来,又怕将来老王妃走后,世子受王妃受王妃母族霸凌,这二来门第又不能太低,太低一来唯恐降不住王府里的人,二来没背景没家室,又怕最后护不住世子,所以最终老王妃可能想要在高门大户里挑名出挑的庶女,亦或是在低门世家中挑名嫡出的,然后带进王府,从小亲自调、教培养。”
说到这里,老夫人话语微微一停。
卫臻闻言则微微睁大了眼,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夫人,只陡然觉得一道晴天霹雳在头顶闪过,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砰砰砰地,好似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似的,卫臻心跳如雷的看着老夫人,久久无法缓过神来,待缓和过来后,卫臻拉着老夫人的衣袖,忽而一阵可怜巴巴道:“祖母,王妃该不会……她老人家该不会是想要将臻儿领回去培养调,教吧,可别啊,祖母,好祖母,臻儿还小了,臻儿才十一了,您可不能将臻儿送去王府做人家的小童养媳啊。”
卫臻顿时一阵欲哭无泪。
她真的怕了,一阵后怕,后脖子都要冒冷汗了。
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在长辈跟前冒头了,往后但凡出现在长辈们跟前,她一准缩着脖子,蔫着脑袋,装出一副病恹恹,风一吹就倒的可怜模样,她若是再逞能,那便让她……那便让她去当傻世子的童养媳罢!
她就知道,那个镯子,果然收出祸端来了。
卫臻被老夫人的话吓得小脸时而一阵白,时而一阵红。
“现在晓得怕了吧。”老夫人斜眼瞅着她,末了,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见她真的被吓得不轻,不多时,只伸手拉了拉卫臻的手,挑眉道:“老婆子我还没将你培养调、教好,哪好意思送到人家府上去丢人现眼。”
说着,笑了笑,又道:“祖母吓唬你的,瞧瞧,往日里在老婆子跟前称王称霸的,结果,一点儿不经吓,一点儿用都没有,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老夫人有些鄙视的看着卫臻。
却见卫臻立马搂着老夫人不撒手,只噘着嘴,眼泪汪汪道:“祖母,呜呜,祖母,臻儿不要离开祖母,这辈子也不要离开祖母。”
老夫人一愣,将趴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片子一拉开,只见小丫头双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老夫人愣了愣,不多时,心稍稍一软,搂着卫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傻孩子,祖母逗你的,瞧你,还当上真了。”顿了顿,又道:“你可是祖母的肉疙瘩,祖母哪里舍得将你扔进那等虎狼之窝。”
话音一落,却见小丫头依旧默默的淌着眼泪,不多时,只见卫臻紧紧搂着老夫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祖母,我要您长命百命,可以一直活,活到臻儿往后有了孙儿,还要一直活下去。”
老夫人听了卫臻的话心里震了震。
她还以为小丫头担心自己被送走,所以吓得花容失色。
却未想,她是怕她……怕她……跟老王妃一样,一不小心老去了。
傻孩子。
是人都会老啊。
这祖孙二人方才还乐呵呵的,一转眼便又忧愁上了。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兜兜转转,起起伏伏,永远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也永远没有永久的安定时刻。
经过老王妃一事儿后,令卫臻成长沉稳了不少。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不公的,不仅仅对女人,有时候对男子也是同样不公的。
就连高高在上的王妃世子都能如此凄惨,哪个人又是容易的呢?
王府对于现在的卫臻来说,无疑是个龙潭虎穴,可是对于前世的太子府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甚至,对于未来未知的生活来说,焉知是祸是福,是对是错呢?说不定,未来全是这样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