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洪文摆摆手,“既然你已无碍,旁的也就不重要了。”
那人却正色道:“恩公此言差矣,好歹我也是读圣贤书的,怎能知恩不报?”
洪文就觉得这个调调有点耳熟,抬头一看谢绛满脸赞同,恍然大悟:哦,怪道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感情是俩小书呆子凑堆了……
谢绛这才发现洪文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大包,“洪大哥,你这是?”
洪文也后知后觉的感到脑门上又涨又痛又木,抬手一摸,嘶一声抽气,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怎么鼓这么大?
谢绛表情微妙,领着他到包间小侧厅的更衣处照镜子。
洪文探头一瞧,嗷一嗓子叫出来,“这是个啥?!”
方才被撞的地方已经完全鼓胀起来,红彤彤的透着亮,活像逢年过节画上画的老寿星公。
他自己都先撑不住笑了。
谢绛也跟着笑,“难不成方才听见呼救声忙中出错撞的?”
洪文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到底是读书人,心思就是活泛。
谢绛不由越发愧疚。
正好这会儿嘉真长公主已经亲自送了冰过来,一进门也被洪文和刚才判若两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傻子,还不过来敷一敷。”
谢绛前两日随家人进宫看那鉴宝会,也曾见过嘉真长公主,此时见她在此也吓了一跳,才要行礼,却见嘉真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不想闹出动静来,只好改口道:“文姐姐好。”
嘉真长公主微微颔首,先给洪文冰敷,又问道:“刚才就是你们呼救?”
谢绛点头,“是。”
这包间里一共四个人,都是他们这一届举人考试中比较年轻的,日常也经常往来。今天正好是其中一人的生日,众人凑了份子来这里替他做寿,没想到却出了意外。
另外三人见嘉真长公主容颜娇媚,气度高华,又与谢绛姐弟相称,想必也是京中贵女,故而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
其中尤其一人眼神格外火热,主动出声道:“不知这位文姑娘……”
谢绛一下子变了脸色,“慎言!”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面上都不大好看。
洪文皱了皱眉头,“这是我未婚妻。”
那年轻举人哦了一声,看看他,再看看嘉真长公主,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洪文依旧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不屑:
显然在他看来,这对未婚夫妻并不般配。
嘉真长公主的眼中已经带了杀意。
谢绛脸色越加难看,竟直接闪开身,“你走吧!”
那人先是一愣,继而恼羞成怒道:“你竟要撵我?这席面我也是掏了银子的!”
谢绛两道眉毛皱得死紧,扬声道:“小来,把赵大爷的银子还了!”
小来立刻从角落里冒出来,麻溜儿抱道:“这一桌席面共是二十七两六分,抛开寿星公不算,三位爷一共凑了三十两,这是十两银子,赵大爷请收好了。”
那姓赵的举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捏着银子的手恨不得攥出水来,指着谢绛道:“你好……”
谢绛年纪最小,却不大擅长跟人打嘴官司,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刚才差点噎死的那人起身挡在他面前,“赵兄,你为人精明,我们却也不傻,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也不会继续追究。若不想闹得太难看,你还是速速离了此地吧,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必往来。”
那姓赵的举人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当即冷笑一声,“你少随便冤枉人!”
一直没说话的寿星公终于开口了,“冤不冤枉咱们都明镜儿似的,今儿是我的好日子,赵兄还是别闹得太难看吧。”
眼见在场众人都不向着自己,那姓赵的举人终于拂袖而去。
旁边正敷额头的洪文和嘉真长公主对视一眼,难免都有些好奇。
谢绛素来彬彬有礼,与人为善,还真没见他如此……
第九十九章
撵走了姓赵的举人, 谢绛重新向洪文和嘉真长公主赔礼,“让两位见笑了,也是我识人不清。若不介意,且留下吃杯水酒。”
“这是喜事, ”洪文看看嘉真长公主, “那就留下?”
正好嘉真长公主也想了解下那赵姓举人什么来头,当下点了头。
那两个同伴知道谢绛出身名门, 能被他以兄、姐相称的必然也来历不凡, 一时都有些拘束。
谢绛看出他们的心思, 笑道:“不妨事,他们都是极好的人,”又看着其中一人道,“且今天是你的诞辰, 自然以你为主。”
那人也是个爽快性子, 当下摸了摸头,笑道:“既如此, 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 果然依旧坐了首席。
嘉真长公主和洪文对视一眼,倒觉得这人憨直可爱,值得一交。
谢绛请人撤去赵姓举人的用具,又拿了两套新的来给洪文和嘉真长公主, 亲自替他们倒了果浆, 并主动向两位友人解释:“我这位哥哥是大夫,在外素来滴酒不沾,就是怕救人时手打颤。”
那两人回想起刚才洪文救人的干脆利落,齐齐点头,“自然自然。”
若非这份过人的自制, 今日还未必救得了。
稍后谢绛介绍了自己的两位友人,方才差点噎死那位叫汪成,今天做寿的是胡阔,跟他是同一届的举人。算上刚才离席的赵姓举人,年纪最大的也才二十三岁,几乎是本届最年轻的举人们,几次文会下来就渐渐走到一起。
谢绛皱眉道,“先前只觉得他有些恃才傲物,不大将旁人放在眼里,也明里暗里提过几回,他却并不当一回事,如今竟变本加厉。”
若论傲气,年少成名的谁没有?本不算什么。可他这也忒过了。
汪成有些赧然,“说来不怕两位笑话,我这人生来胆小,他知道后就总爱找出些事来吓唬,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习惯就好了。”
早前是在他书袋里放青虫,或是故意躲在一边跳出来吓人,这次更过分,竟专挑在他吃鸽子蛋的时候在耳边大喊。
汪成一惊一抖,鸽子蛋就噎在嗓子眼里,若非洪文来得及时,只怕现在已经可以请仵作了。
洪文素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最听不得这样故意戕害人命的事情,当即拍案而起,“这不就是杀人么!怎么不报官!”
那人刚才走的时候分明没有半分悔改之意,这还了得?
嘉真长公主摇摇头,拍拍他的手,“你又急了,衙门也不是什么事儿都管的。”
见洪文仍是忿忿不平,嘉真长公主越发觉得他可敬可爱,一颗心如冰似雪,剔透万分,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若报官,偏人又没事了,回头衙役来了可怎么说?况且他又是正经在册的举人,纵使犯了罪也要从轻处罚,若狡辩与友人闹着玩又当如何?”
说得不中听一点,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只要人还活着,许多事情就无法证实。
汪成朝嘉真长公主拱手示意,“文姑娘果然见识非凡,就是这么个理儿。”
洪文听了,就有些沮丧,“难不成就让他这么跑了?”
这种人一定还会再犯的。
“那也未必。”嘉真长公主忽挑眉一笑,意味深长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保不齐什么时候就……”
死了呢?
胡阔愤愤道:“那厮就是故意欺负人!仗着祖上做过几个臭官儿,值什么!”
他家虽不如镇国公府显赫,但也世代官宦,唯独一个汪成家境普通,姓赵的不过捡软柿子捏罢了。
汪成差点死在对方手里,自然也不会再替他说话,只是苦笑连连,“罢了罢了,都过去了,别再说这些丧气话,倒搅了你的宴席,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倒怪了,你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胡阔两手一拍,“姓赵的才该天打雷劈呢!”
堂堂举人竟公然说出这等诅咒的话来,一来是性格豪爽嫉恶如仇,二来也实在是不满至极。
话已出口,胡阔才一拍脑门回过神来,“失态失态,一时情急,竟忘了还有贵客在,来来来,我自罚一杯!”
洪文哈哈大笑,“你这个性子当真讨喜,来,我以果浆代酒回敬一杯。”
他最喜欢直来直去的人,不然一句话拐八道弯,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见洪文这样,胡阔喜得眉飞色舞,越发有了谈兴。
等他放下酒杯,嘉真长公主才出声问道:“你方才说姓赵的祖上做过官,什么官?”
胡阔挠着头想了会儿,却又用胳膊肘碰碰谢绛,“什么官儿来着?”
谢绛无奈道:“先帝在时,他祖父曾做过两江总督,当时是正二品,不过当今登基之后已经改为从一品了。”
洪文不大懂这些,习惯性看向嘉真长公主。
就见嘉真长公主略一沉吟,“如此说来,祖上也是肱股之臣,他的傲气倒也不算没有由来。”
两江总督统领江苏、江西、安徽三省政务,权势极大,领此职务者既要有真才实干,又要是帝王心腹,确实不易。
“他是赵志栋的儿子?”嘉真长公主眉头一挑,显然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有名有姓的官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是!”胡阔和汪成异口同声道,眼中更多几分敬畏。
京中达官显贵多如过江之鲫,从小耳濡目染之下,高门贵女见识不凡并不稀奇,但能对历代朝廷百官如此了如指掌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再结合嘉真长公主的年纪和气度,两人对视一眼,对她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回想起刚才自己“放浪形骸”的模样,胡阔恨不得正反手甩自己几个耳刮子。
胡阔啊胡阔,你这个人来疯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竟敢在长公主面前口出狂言!
毕竟是生日宴,弄清楚赵姓举人的来历之后,嘉真长公主就没有再提,其余四人也顺势揭过,只专心吃喝玩笑,倒也宾主尽欢。
约莫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谈兴尽,汪成和胡阔说要去逛书肆,主动起身向谢绛等三人告别。
两人面上看着镇定,也不过酒气壮胆,等四海酒楼的招牌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两人这才同时吐了口气,看向彼此的眼中都带着激动。
今天这顿饭赚大了!
“你这两个朋友瞧着还不错。”洪文半趴在窗口,看着远去的汪成和胡阔道。
谢绛笑着点头,“好歹我的眼光还不算无可救药。”
三人换到先前嘉真长公主和洪文订的包间里说话,嘉真长公主就问:“细说说吧,可还有什么隐情?”
文人相争并不算稀罕,只那姓赵的出身高贵心高气傲,这么对付人着实太小家子气,总觉得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谢绛虽是镇国公府后人,但早年就随父母去了外地,实际上跟嘉真长公主的交情只有孩童时期那几年,相处起来远不如谢蕴那样自在,闻言不由有些赧然,“果然瞒不过公主。”
嘉真长公主似笑非笑,“刚还叫姐姐,怎么,这俩字烫嘴?”
谢绛腼腆一笑,从善如流地改口,“文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