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一听这话,五皇子便拧起两道小眉头哼哼,“苦。”
他从小就吃药,对那些黄汤子的酸涩苦辣印象深刻,抗拒之情更甚于生病。
知道没有大碍,隆源帝也乐得哄他,当即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头,“乖,父皇叫人给你多多的上蜜煎,回头好了,父皇还要教你作诗哩。”
他自幼博览群书,一言不合就要写诗的,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后代文采斐然。
皇恩浩荡,奈何五皇子不领情,当即把嘴巴一瘪,隐约带了哭腔,“不要作诗,不要作诗……”
“好好好,不作诗……”隆源帝也不恼,瞧着脾气竟要比寻常官宦人家的父亲还和气些。
那边何青亭略一斟酌,拟用陈皮、枳壳、桔梗、炙甘草等诸多药物酌情加减,又叫洪文将药方拿来核对。
他见两张药方一字不漏一字不错,下半截皆是墨迹未干,显然同时书就,眉宇舒展微微颔首,这才叫人去照方抓药。
那头文妃悠悠转醒,在宫女的搀扶下踉跄而来,诚恳地向何青亭求教幼儿保养之法。
何青亭瞅了隆源帝一眼,直言不讳道:“殿下如此,先天体弱是其一,陛下溺爱是其二。”
隆源帝的眉心跳了跳,嘴硬道:“朕何曾溺爱!”
何青亭也不做声,就耷拉着眼皮瞅他。
隆源帝有点尴尬,刚干咳清了清嗓子,却听五皇子忽然咯咯笑起来。
众人转身回头,发现洪文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去,正对着蜡烛玩手影戏,墙上一会儿是活灵活现的小鸽子,一会儿是吐着舌头哈气的小狗,别说五皇子,就连旁边伺候的几个宫人都看呆了。
五皇子暂时忘了难受,抓住洪文的手翻来覆去地瞧,奶声奶气道:“你怎么弄的呀?”
洪文摸了摸他干瘦的小脸儿,笑眯眯道:“想不想学呀?”
五皇子点了点头,才要回答却看向洪文头顶上方,“父皇。”
洪文一僵,低头瞅了瞅笼罩在自己身前的大片阴影,突然觉得脑后生凉。
转头一瞧,隆源帝脸都黑了。
哪儿来的混小子,竟敢偷摸朕的皇儿!
朕一天都摸不到几回!
洪文眨了眨眼,隐约觉得对方的神态有些熟悉。
哦,当年自己和师父养了几只老母鸡,早起摸鸡蛋时,那些母鸡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本人不是中医专业,文中涉及到的医学知识都是今年临时抱佛脚,药方和宫廷医药相关资料大多来源自中国中医药出版社的一系列中医专业教科书,以及《中医入门》《清代宫廷医话》等,中间也夹杂着个人微调,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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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隆源帝大马金刀去五皇子床边坐下,直勾勾盯着洪文的脑瓜子看了半晌,幽幽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过往的经验告诉洪文,对护崽上头的人解释无异于挑衅,于是麻溜儿道:“微臣知罪。”
他是头回面圣,联想起外界种种传言,难免有点好奇。
从这个角度看去,恰好能瞧见隆源帝右臂垂下的半截衣袖。
隆源帝来得匆忙,只在鹅黄寝衣外披了件青色大氅,一色家常装束。那露出的两层衣袖都有点磨毛,半旧的靴子上只用丝线绣了一点简单的祥云花纹,料子也是家常厚棉布。
洪文低头瞅了瞅自己崭新的官袍,忽然就觉得这位传说中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可怕了,就好像庙宇中供奉的塑像,突然走下神坛,全身都是人气儿。
大凡人有了权力之后,总会铺张起来,隆源帝富有四海,各地调拨军饷、赈灾的几十、上百万两白银说给就给,对自己却如此节制,实属难得。
若换做是自己?洪文神奇地设想了下,然后在心中暗自摇头,觉得够呛。
上首的隆源帝就看着这小子跪着请罪也不老实,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咕噜乱转,都给气笑了。
“朕面前也敢走神?”
文妃上去摸了摸五皇子的脑袋,“这位小太医也是一番好意,皇儿许久没这样开心了。”
五皇子费劲巴拉地扭着自己的几根短手指,尝试着往烛火前凑了凑,发现墙上一塌糊涂,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方才那个太医哥哥是怎么弄的呀?
嫉妒心发作的隆源帝哼了声。
文妃了然一笑,对洪文抬抬手,“起来吧,你是才来的太医?倒是面生的紧,胆子也大。”
她生得温柔美丽,身上也香喷喷的,活像话本里的仙女,洪文根本不敢细看,“回娘娘,微臣还不是太医。”
世人大多喜欢奉承,私下里外头也总爱将在太医署当差的统称为太医,但在宫里可不好含糊。
文妃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官服。
说老实话,吏目的酱色官服当真算不得好看,除了染料便宜之外一无是处。但这位小洪大人生的浓眉大眼身姿颀长,竟硬给穿出几分肆意潇洒来。
当娘的都有几分柔软心肠,方才洪文逗笑五皇子,文妃心中自然偏向他,当下莞尔一笑,“倒是个老实的。你很喜欢孩子?”
方才他待皇儿的神态做不得假,远不是阿谀奉承之辈装得出来的。
洪文犹豫了下,老实点头。
或许有人觉得小孩子不懂事很难接触,但他总是很容易就取得孩子们的信任,久而久之,也就喜欢在对方表现良好之后拍拍人家的小脑瓜,捏捏人家的小脸蛋,或是给一块甜甜的糖果做嘉奖。
他刚来太医署,以至于今天还没回过神来时,身体就比脑子先一步动作开了。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病患的身份过于高贵……
文妃颔首道:“洪大人赤子心性,难能可贵。想必洪大人也颇擅长儿科吧?”
洪文隐约猜到文妃的意思,“微臣尚无单独行医资格。”
文妃了然一笑,“只是没有,并非不能,是也不是?”
洪文本能地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何青亭,老头儿冲他点了点头,洪文这才道:“是。”
文妃问:“我听说民间孩童大多身体强壮,极少生病,为何宫中精于保养,反而事倍功半?”
五皇子生下来几年就病了几年,每每太医只说“好生保养”,可保养来保养去也没个进展,文妃几乎已经失去信心。
洪文想了下,说:“其实人跟草木也没什么不同,若要长得好,少不得浇水施肥,多多沐浴阳光。您只看外头的野花野草就知道的,狂风骤雨也不能动摇分毫,可若换做宫中匠人精心培育的花卉,冷一点热一点也就不行了。
饮食不必过于精细,各色米粮菜蔬都可以吃一点。另外,五皇子已经大了,要多走多跑动,不能出入都由宫人抱着。”
隆源帝极不情愿,“朕的皇儿怎能……如此粗糙。”
洪文满面真诚,“人家不生病呀。”
所以何院判才说你溺爱!
隆源帝:“……”
扎心了。
文妃沉思良久,似有所悟,竟对洪文虚虚一礼,“受教了。”
洪文哪儿敢受她的礼啊,慌忙避开,“娘娘折煞微臣了。”
文妃微笑道:“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很好。”
在宫中当差大多求稳,像这样担风险的话,多年来也只有他敢讲。
“来人啊,给几位太医上些茶果。”文妃吩咐道,拉着隆源帝去一边细说。
五皇子的病来得急,太医们一时半刻也不能走。
不知是不是文妃授意,稍后上茶点时,那唯一一盘牛乳酥饼愣是被摆在洪文手边。
伺候文妃的大宫女还亲自过来,笑眯眯问他,“小洪大人,可要喝牛乳茶?”
话音未落,旁边几个宫女俱都吃吃笑出声。
五皇子笑了,整个宁寿宫的气氛都为之一轻,平日比较得脸的宫人们也敢说话凑趣了。
洪文在过去的十几年中都随师父四处游走,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哪里懂得什么牛乳茶?不过他最擅长察言观色,眼见那宫女眼带笑意,隐约有几分揶揄,当下咧嘴道:“好呀,多谢姐姐。”
宫中规矩森严,鲜有人这般轻快,那宫女被他说得微怔。
何元桥忙朝那她拱了拱手,“深夜不宜饮茶,有劳,白水即可。”
牛乳茶什么的,在内地素来都是贵族孩童们的最爱,这是大宫女逗人玩儿呢。
此时那宫女也看出洪文身上有种几乎与皇宫格格不入的氛围,又见他一双眸子清澈至极,倒把捉弄的心思去了大半,果然去叫人上了两盏白水。
洪文挠了挠头,还有点遗憾,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何元桥,“牛乳茶好喝么?”
何元桥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珠,憋了半日才无奈道:“等回头下了值家去喝。”
他膝下有两个幼童,家中自然也是常备牛乳的。
洪文这才满意了,端着茶杯喝了两口热水,视线不自觉被桌上精致的点心吸引过去。
先前沉醉于医典之中时尚且不觉得,此时他却忽然觉得前胸贴后背,四色糕点的香气活了似的往鼻腔里钻。
好香……
好饿……
旁边何元桥的视线在那几盘点心和洪文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打了几个来回,用力往下压了压嘴角,把糕点盘子往那边推了推。
“吃吧。”
看给孩子饿的。
洪文的神色骤然愉悦起来,活像得了肉骨头的小狗。
他踩着小碎步去墙角铜盆里洗了手,还特意将可能沾染墨迹的指甲缝和指缝用力搓洗几回,这才欢欢喜喜取了点心吃。
他是不懂什么精巧点心的,只觉得白色方块状的一股奶香,层层叠叠的酥皮薄如蝉翼,透过去竟能影影绰绰地瞧见对面的摆设;
粉色做成五瓣花型的点心里红豆沙软糯香甜,又甜而不腻;
黄色的不知加了什么,咬一口就能瞧见里面晶莹剔透的酱汁,酸溜溜的很开胃……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洪文一块接一块吃得香甜,两只大眼睛里疯狂闪动着快乐的光。
被他这么一带,何元桥竟也饥肠辘辘起来,等回过神来,眼前的点心盘子只剩渣渣。
唉,失态了。
他干咳一声,立刻端起茶杯掩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