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竟然还会扣俸禄的么?!
黄吏目的神色也有些许惊恐,拉着洪文拔腿就跑,“快走快走……”
为防刺客,宫中并没有多少能遮阳的高树,此时太阳还没落山,几乎笔直地照下来,放眼望去空气都扭曲了。
洪文和黄吏目到达秀女们所在的朱翠宫时,里衣全部湿透,忙先去舀水洗了手脸。
两个中暑的秀女倒不大要紧,皆因她们来自西北沿海,清凉惯了,突然来到又干又热又闷的望燕台难以适应,吃了药静养就好。
都还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头回离家这么远,又水土不服,瘦的都有点脱形了。
洪文和黄吏目看的唏嘘不已,不约而同在她们药中多加了点甘草。
好歹甜甜嘴儿,嘴巴甜了就不想家了。
倒是最后一个老熟人,很有点麻烦。
洪文一边替薛雨把着脉,眉头就皱起来了,“薛姑娘,你这年纪轻轻的,还是保养为妙,闲时少操些心。”
距离上次见面约莫一月,薛雨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重了。
忧思过度,这种程度的症状放在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身上简直触目惊心。
薛雨勉强笑了下,“我尽量。”
她面上显出几分挣扎,良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哀求道:“洪大人,您知道我家出什么事了吗?”
她的病本来没这么严重,只是今天一大早突然就有别的秀女跑来告诉她,说定国公府的人都被撵回家去反思了。
一听这话,薛雨当真肝胆俱裂,想细问问吧,那人也不清楚内情。
偏如今她身在宫中,往来消息不便,隆源帝又明令禁止定国公府的人入宫求情,竟没个门路通气,她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情况怎么就这么急转直下。
洪文心道,你还真算问对人了。
虽然真相可能有些残酷,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庙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雨。
薛雨听罢,眼神放空半晌没做声,过了会儿突然掉下泪来。
“都是命……”
她都这么拼命了,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后半生做赌注,可家中竟无人能体会她的苦心!
洪文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薛姑娘还是自保为上。”
定国公府的败落已成定局,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来日大厦倾颓,如果薛雨立起来,至少还能拉那些无辜者一把……
也不知薛雨听没听进去,捂着脸呜呜哭了一场,又站起来朝洪文行了一礼,“我代二哥向您赔不是,他是个混账,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原谅这一回。”
代人道歉这种事实在是最没诚意最没意思的。
始作俑者不必出面,或许心中兀自不服,代人受过的却这样可怜,叫受害者想不原谅都难。总觉得有些逼迫的意思。
可为什么大家一定要原谅呢?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人受过的伤痛难道是几句轻飘飘的“对不住”,或一点什么赔礼就能一笔勾销的么?
甚至也许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代人道歉”,才让那些坏蛋越发嚣张,肆无忌惮,以至于闹到今天这样无法收场的地步。
在过去十多年的游医生涯中,洪文实在见过太多类似的悲剧,于是他摇了摇头,认真道:“薛姑娘,恕难从命。”
薛雨愣住了。
洪文继续道:“也许你是好意,但恕我直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法子。况且你的家人伤害的并不是我,甚至不止是昨天那对父子,我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要紧呢?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是想求得一点自我安慰还是别的,但对被伤害的那些人而言,总归是不公平的。”
薛雨面颊上还挂着泪珠,可眼底已经满是惊愕。
这番话太过尖锐直白,丝毫没有世俗的迂回婉转,如同雪亮的利刃直将她刺得体无完肤。
有那么一瞬间,薛雨脑海中一片空白,可短暂的震惊过后,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才是他。
是了,这位小洪吏目一早就敢直面盛怒的祖父,唇枪舌剑毫不退缩,自然是外柔内刚的厉害角色……
洪文写好方子后开始收拾药箱,快走到门口了又转过身去,“薛姑娘,就算我多嘴唠叨吧,你既然选择入宫,还是心无旁骛的好。至于其他的事,来日再细细谋划不迟。”
说白了,这群秀女有几个是单纯想来找如意郎君的?多多少少都存了扶持娘家的念头。
这样的打算无可厚非,但如果你不能走到最后,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薛雨听了这话有什么反应,洪文不清楚,只是他刚离开朱翠宫没多久就被御前的太监请了过去。
去到麒麟殿时隆源帝正在桌前弯腰写着什么,照例是一身半旧衣裳。
墙角放着一缸幽幽盛开的白莲,整座殿内都浮动着清香,倒是比人造的熏香更清雅。
当然,也更便宜。
洪文结结实实行了大礼,“微臣洪文,叩见陛下。”
隆源帝扬了扬眉毛,“怎么,得了赏赐,如今请安都更诚心了?”
洪文:“……微臣素来诚心。”
隆源帝倒背着手转到他身后,抬起脚尖戳了戳他的屁股,“啧,说实话。”
洪文被戳得一晃荡,稳住后老老实实道:“是。”
他就是个俗人嘛,有了激励自然干劲十足,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隆源帝无声笑道:“朕从来不是吝啬的,只要你用心当差,赏赐自然少不了。”
洪文:“……”
这不骗人吗?
“起来吧,”隆源帝回到御案后坐下,“去给定国公府的丫头诊脉了?她可是找你求情?”
洪文摇头,“倒也不算。”
又把刚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复述一遍。
隆源帝瞅了他一眼,“你这张嘴,也算厉害了。”
洪文道:“微臣实话实说罢了,您是没见昨儿那个孩子多可怜,当爹的都不敢替儿子讨公道。”
若不是定国公府嚣张惯了,百姓们又怎会如此?
隆源帝嗯了声,“你说的不错,凭什么代人道歉呢?值几个钱!”
顿了顿又摇头,“到底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虽读了几本书,见识还是短了。”
之前看着也有点聪明劲儿,到底没历练过,一遇到大事就乱了阵脚。
“行了,”隆源帝朝洪文摆摆手,“回去吧,好好当差。”
洪文才要退出去,却听他又带着笑意问道:“对了,得了赏赐怎么不请客?”
他跟何家人并未借机张扬,反而低调行事,隆源帝很是满意,这话也不过顺口一问。
谁知就见洪文严肃道:“要攒了钱娶媳妇的!”
隆源帝:“……走吧走吧,站这儿碍眼!”
洪文麻溜儿走了。
看着他溜溜达达的背影,隆源帝自顾自笑了一回,倒是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又过了会儿,太后那头打发来一个嬷嬷传话,“陛下,太后让奴婢来问问,说前儿太妃求的那事儿,您想的怎么样了?”
隆源帝有点惊讶,“怎么,定国公府出了这事,那小子竟不改初心?”
嬷嬷就叹,“可不是么,太后也纳罕呢,说难为那小子胡闹了二十年,头一回这么认准了,可不就是天意?倒不好驳了。”
隆源帝笑道:“行了,你去回太后,朕准了。”
次日,正在满京城的人都等着看隆源帝到底要怎么处置定国公府时,宫中却忽然传出旨意:
赐婚平郡王与定国公世子之女。
而那平郡王,正是隆源帝最小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啦,天啦噜我真的好勤奋!!!!
隆源帝:每日欺负一次姓洪的小子,真是爽歪歪!
第二十七章
说起平郡王, 绝对算得上京城一朵艳丽奇葩,不知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同于别的皇子求上进,此人生性好逸恶劳,一味游手好闲, 不过倒还算有分寸, 从不主动招惹是非,先帝和太妃等人见死劝不回, 就随他去了。
后来隆源帝继位, 想着自家兄弟不用白不用, 偶然强行派几样差事,平郡王纵然不情愿也兢兢业业完成,虽无大功,也算无过。
去年宫宴, 平郡王对薛雨一见钟情, 家去后就磨着太妃求娶。只是太妃觉得定国公府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故而不允。
谁知平郡王竟是个死心眼儿, 熬到今年快二十岁了也不立王妃, 见薛雨进宫选秀,便隔三差五在太后和太妃耳边聒噪……
总而言之,平郡王有恩宠却无实权,以王妃之尊迎娶薛雨, 既不至于令老臣们冷了心肠, 也不必担心定国公府会借机复起,故而隆源帝也就顺水推舟的赐了婚。
原本洪文没想那么深,听太医署众人讨论之后才恍然大悟。
难怪人们说起圣意总爱用“揣策”二字,原来看似水到渠成的一道旨意中,竟也蕴藏着这么多深意。
想到这里, 洪文不禁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老老实实给人看病吧,耍心眼什么的不适合他。
不过这么一来,薛雨心心念念帮扶自家的念头只怕要落空了。可话又说回来,那样的负担落在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身上未免太过沉重,有这样的结果何尝不是解脱?
惟愿她下半生平安顺遂,百乐无忧。
下了衙之后,洪文没急着回何家,而是先去给庙会当日的几个病患继续治疗,其中一家就是谢蕴那个叫冯勇的部下。
冯勇他娘早年开了一家熟肉铺子,小小一个门面没什么华丽的装潢,但因用料实在滋味甚好,倒是有不少十多年的老街坊做熟客,如今也雇了两个人在前头操持。
她极能干,哪怕身体不好也不肯休息,若非“偶然遇见”庙会上的义诊,指不定要拖到哪一步呢。
不怪当儿子的那么紧张,昨天洪文给冯大娘仔细检查后发现病情十分严重。
极有可能在当年摔倒时,她腰胯的两块骨头就错了位,又因没有及时医治而愈演愈烈,如今波及到筋脉和其他关节,两条腿都有点不一样长。
另外,她寒冬腊月也不舍得多费柴火烧开水,时常将手脚浸泡在冷水中清洗食材,四肢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导致现在天气稍有变化就刺痛难忍。
到了这个程度,单纯的药物已经无能为力,必须要配合推拿和针灸,先把错位的骨头一点点挪回去、错乱黏连的筋脉通开来,然后再用膏药热敷保养。整个过程快则三个月,慢则一年,十分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