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那吏目本就想在洪文面前一展身手,此时见他并不赞同,不由羞愧道:“是,下官莽撞了。”
何元桥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诡异,看看一本正经说教的洪文,再看看那个吏目,隐约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还“谨慎”,来太医署第二天就去摸人家五皇子还被皇上逮个正着的是谁来着?
唯一的儿子成了这副模样,太妃坐在旁边垂泪不止,儿啊肉啊的喊个不停,见他们进来,声音哀切道:“劳烦两位太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服侍平郡王的宫女太监也跟着道:“两位太医快来看看我们王爷吧!”
洪文和何元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平郡王忽然对过去扶自己坐下的小太监嘿嘿笑道:“仙人,请传授我长生之法。”
那太监一听这话唬得脸都白了,带着哭腔喊:“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
另外几个宫女太监也吓得够呛,有的人干脆就掉下泪来,谁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就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太妃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捶着胸口喊:“这不是要挖我的心肝吗?”
她大半辈子就只有这么一点指望,如果再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如随他去了。
好歹平郡王糊涂得还不算厉害,被几个宫女太监围着哭喊一圈之后,竟又渐渐清醒过来,捂着头喊痛,“本王这是怎么啦?”
又见太妃满面泪痕,他挣扎着站起来,“叫您操心,是儿子的不孝……”
太妃哭得泪人一般,拉着他狠狠捶了几把。
见他似乎恢复了神智,众人喜极而泣,洪文与何元桥赶紧上前诊脉,抓紧时间问缘由。
洪文的手指刚一搭上平郡王的手腕就觉烫得厉害,仿佛皮肤底下藏了火苗,而且脉象极乱极快,内燥且热。
“郡王方不方便伸出舌头让微臣看看?”
平郡王现在只觉得体内仿佛有一股火在烧,生生要把他给烤干了!难受得简直要发疯。
但他素来礼仪周全,此时理智尚在,就努力克制着,很配合地伸出舌头来,又嘶嘶作痛。
他的舌头深红发紫,上面赫然起了好几个口疮,红红白白触目惊心。
伺候他的太监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儿还没有呢!”
洪文和何元桥对视一眼,飞快地换了位置第二次把脉,虽然没有开口,却已经可以确定平郡王是服食了逍遥丹。
平郡王的体质本就偏燥,又在短时间内服食金石之药,而此类药材性情最热最燥,犹如火上浇油……
一般情况下,服用逍遥丹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发作,不过一来平郡王用量不多,回来的路上又吹了一点冷风,所以暂时压制下去;奈何他的体质和药性相和,挥散得并不干净,酝酿一夜后卷土重来,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敢问一句,平郡王是否有服食逍遥丹的习惯?”何元桥开门见山地问道。
众人都是一愣,“没有啊!”
平郡王的心腹太监反应最快,闻言惊讶道:“太医的意思是,我们家王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吃了逍遥丹?”
何元桥点头,“正是。”
“绝无可能,”那太监斩钉截铁道,“我家王爷虽喜好玩乐,但最爱惜身体的,奴才日夜跟着,若有动静必然瞒不过。”
太妃也道:“是呢,这小子虽然混账,却不是没有分寸的,那种害人的东西绝对不会碰。且他素来不喜道教,对丹药之流更是不屑一顾,让他碰都不会碰的。”
如果平郡王不自己主动去碰,那么必然是外头来的,但是王府上下早就被她整治的铁桶一般,料定也没人有这个胆子明知故犯。
短短几息之间,平郡王又开始大声喊热,眼神涣散胡言乱语,挣扎着就要往外跑。
几个宫女太监七手八脚去拉竟都拉扯不住。
洪文就道:“暂且不必去管他,他吃了丹药,须得用这个法子发散出来,若强行压制,反而容易把人烧坏了。你们只看着他别受伤就好。”
古人服用过五石散之后经常会出现类似的症状,更有甚者会赤/身裸/体在街上狂奔,美其名曰行散,其实就是让药石的热力发散出来,不然很可能灼伤内脏。
听了洪文的话,一干宫女太监面面相觑,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可陷入癫狂之中的人力气大得惊人,他们实在拉扯不住,只好淌眼抹泪地跟在平郡王身后保护。
太妃抹了一把眼泪,“两位太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听说那邪药对身体损害极大,若是伤了根本可如何是好?”
出了这么一茬事儿,她半辈子老脸都丢光了。
虽不争气,好歹是个王爷,大婚在即却爆出逍遥丹的事故来,且不说传不传得出去,太后和皇上那里肯定瞒不过……
何元桥就道:“下官刚才把脉发现王爷中毒不深,食用逍遥丹的次数应该不多,这样吧,下官拟个调温去毒的方子,如果以后不再继续碰逍遥丹,吃几副也就好了。”
洪文皱眉,“本朝严禁此等邪物,怎么会出现在平郡王体内?谁知道他这几日都在什么地方吃过什么?”
逍遥丹这种玩意儿,吃多了会上瘾的,到时候灼伤五脏六腑,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如果不遏制住源头,吃再多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一语惊醒梦中人,洪文话音刚落,平郡王的心腹太监就哎呀一声拍着巴掌道:“奴才想起来了,昨儿王爷去过天外楼,晚上从那儿回来之后就说身上不舒坦。因天色已晚,王爷又觉得可能只是兴致上来喝多了酒而致身体发热,就没请大夫,到了今天就成这样了,是不是那里的饭菜有问题?”
“天外楼,那是什么所在?王爷去那里干什么?”洪文好奇道,“他跟谁一块用的饭?同桌用饭之人情况如何?”
如果真的是在外面出的事,很可能中招的人不止一个。
如果是客人自己的主意,那还倒罢了,纵有牵扯也不会太广;可如果是天外楼干的……那么整座京城都别想过个安稳年!
“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太妃拍桌子骂道:“是哪里的混账要害人!”
又远远指着院中狂奔的平郡王恨声道:“孽障啊,孽障!我早就叫他收敛,不要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可他偏不听,如今好了,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人不人鬼不鬼成什么体统?”
那太监两腿一软就跪下了,声音发颤道:“天外楼是今年声名鹊起的一座乐楼,很是出了几个出色的歌妓,尤其是那位玉仙姑娘,数月前一曲成名,引来无数追捧。特别是几个读书人,简直把她描绘成了梦里难见的仙子。再加上那玉仙姑娘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很读了几本书在肚子里,颇有几分才气,偶尔也能念几首小词小调出来,经常被邀请去各色文会红/袖添香……”
平郡王本人极其精通各色吃喝玩乐吟诗作赋,那些书生有意巴结,几次三番下帖子邀请。
他本来是在家筹备来年的婚礼,可转念一想,未婚妻薛雨本人就极其喜好诗书词赋,自己多跟这些未来的进士们交流一番也大有益处,所以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昨天才是头一回去,被人拉着吃了大半坛“自酿美酒”,谁知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太妃一听,顿觉五雷轰顶,“文会?满京城多少正经地方还不够开的,偏要去那里!还弄什么歌妓,风花雪月起来,谁还真想着做正经做学问?不过附庸风雅锦绣草包!”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就气得摇摇欲坠,洪文和何元桥赶紧抢上去,又是推拿,又是针灸,这才把人稳住了。
因涉及到逍遥丹,事关重大,洪文和何元桥不敢怠慢,开了方子之后就匆匆回宫向隆源帝禀报。
隆源帝听后勃然大怒,立刻叫了台司衙门的人来一通大骂:
“你们怎么当差的?京城里出现了这种害人的玩意儿还蒙在鼓里呢!非要等着问到你们脸上去不成!听说还有好多读书人牵涉其中,你是要眼睁睁看着朕的江山毁于一旦吗?
他们今天可以去害平郡王,明天就能来害朕!”
台司衙门的人一听,冷汗涔涔而下,立刻赌咒发誓说马上去查。
隆源帝着实气得狠了,陀螺似的在御书房内兜圈子,又骂了一通还不解气,“罚你三个月俸禄,如果年前不把此事查清,直接卷铺盖回老家过年去吧!”
他素来重文,认为太平盛世下文臣是稳固江山的根基,可现在一种害人的毒药竟然已经在未来的栋梁之间疯狂传播,怎能不怒?
简直,简直就像被人捅了肺管子!
半个时辰之后,台司衙门直接包围了整座天外楼,开始了掘地三尺的搜查。
结果不查不要紧,这一查……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二更啦,哎呀我可真是勤劳的码字工!!!!!!哈哈哈哈可以多夸奖我一点,真的!
第四十六章
隆源帝一声令下, 台司衙门立刻倾巢出动,结结实实把那天外楼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有想来作乐的人刚到门口,见势不妙想溜,刚抬腿就被衙役一把抓住, 阴恻恻道:“来都来了, 何必着急走?”
说罢,直接将那几个扭到一处, 点出两个人去问话。
有被惊动的客人火冒三丈从楼上探出头来, 衣衫不整赤红着眼骂道:“吵什么吵, 搅了老爷的兴致,知道老子是谁吗?”
一干衙役齐刷刷抬头冷笑,“还等什么,有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还觍着脸来问咱们呢, 还不去帮帮?”
话音刚落,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便踩着台阶飞身而上, 一左一右将那叫嚣之人拎了下来。
那人先时极其猖狂, 可看清台司衙门的紫红色官袍之后狂劲儿就去了大半,又听一人手持令牌冷笑道:“咱们奉皇命办案,有胆敢阻拦者以同谋罪论处,不知阁下是否大得过皇上。”
是否大得过皇上……
如此诛心之言, 叫那人满肚子酒水都化作一身冷汗冒了个干净, 瞬间清醒。
“我……”
台司衙门负责带队外出行动的官职名为京翼,类似于地方衙门的带兵武官,意为“守护京城之羽翼”。现任京翼姓周,三十来岁年纪,也算年轻有为, 可平时他有多风光得意,现在就有多么焦躁不安。
出门之前司长大人发了话:“如今咱们一干人的安危皆在顷刻之间,若大家齐心协力自然好,若谁稍有疏忽,轻则滚回老家,重则被贬到几千里外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吃雪……”
事到如今,司长也有些错乱了,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一落千丈彻底沦为白身全身而退回老家好,还是暂时忍受贬谪之苦,好歹来日还有起复希望更幸运一点。
“这是唱哪儿出呀?怎么竟劳动大人大驾光临。”说话间,一个妖娆妇人扭着身子从楼上下来,见此阵仗先唬了一跳,不过马上又冷静下来,陪着笑脸来问究竟。
能在京城立住脚做买卖的人自然有几分本事,这鸨母体态妩媚风韵犹存,又素来知情识趣,若在平时,周京翼少不得与她调笑几句,可此时只要一想到自己随时被一贬三千里就火冒三丈,恨不得将那罪魁祸首拎出来碎尸万段,哪里还有什么兴致!
他摆摆手让人将方才那个狂徒压到一侧听审,自己则对那鸨母道:“把你的人一个不落叫下来,人员名册也拿来,若走脱了一个,你就是罪魁!”
那鸨母笑容一僵,还想再打听,然而周京翼直接将她一把推开,一马当先上了楼,“给我搜!”
台司衙门的人来得突然,若平郡王真是在这里中招,必然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天外楼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中间又有许多自诩身份高贵的人跳出来叫嚣,周京翼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打懵之后一个不落捉住,命人跟最初那人一并捆在角落里。
此时的他们好像终于意识到,原来隆源帝平时再温和,终究也是帝王,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这点阵仗又算得了什么呢?
半个时辰之后。
“头儿,人都在这里了。”
周京翼点点头,“嗯,你照着名册核对一遍,不得有误。再把那些客人的姓名籍贯一一记录在案,叫他们按手印。”
此时天外楼的人被大致分作三拨:
一堆是天外楼各处干活打杂的,一堆是卖艺的歌妓,最后一群则是来寻欢作乐的客人。
周京翼单手拖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昨儿平郡王来,谁陪的客?席间还有谁?”
平郡王?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龟公抢白道:“是玉仙姑娘!”
周京翼来之前就知道是玉仙,此时见他实话实说,心中稍定,又扬声问:“谁是玉仙?”
一个身着白衣的娇弱女子越众而出,柔柔一礼,“奴家就是玉仙。”
她满头乌发如瀑,只以木钗松松挽了个偏髻,余下大半都散在肩头,衬得头发越黑,肌肤越白,眸光盈盈宛如水杏,纤腰袅袅好似柳枝,饶是周京翼怒气上头也不禁暗赞果然好个出众美人,非但不像妓子,反而有点闺秀的意思,难怪外头趋之若鹜。
不过他此刻着实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继续黑着脸问当日参加宴会的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