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话说这里是三不管的关外,以下犯上这一条还有效吗?
几人闹了一场,又继续看病,转眼日上三竿,街上的人大多吃饭去了,洪文等人也是饥肠辘辘。
王西姆见状,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面铜锣用力一敲,扬声道:“今儿就到这儿了,大夫们累了大半日也要去喘口气,诸位下回赶早吧!”
后面一大串没排上的人群中顿时迸发出失望和沮丧的哀叹,有的恨前面人太多,有的恨自己起太晚,竟无一人敢闹事,也算这种地方的一大奇景。
有几个买卖人立刻上前对洪文发出邀请,被婉拒也不生气,只道下回下回。
他们不比寻常灾民百姓,多年来走南闯北颇见过些世面,虽不大清楚这几位大夫的真正来历,但观其言行举止不似常人,更兼随从打扮的王西姆等人坐卧行走如出一辙,腰杆笔直目不斜视,恐是行伍出身……这样的人必然来历不凡,若非他们故意隐姓埋名,恐平时连上前说话都不能够呢!
洪文用力伸个懒腰,对嘉真长公主笑道:“我知道有一家羊汤做得极好,咱们这就去吃。”
又对程斌等人道:“大家都去。”
大家都知道他和洪师父艺高人胆大,这几个月着实在深山老林之中挖了不少药材,想必回京城转手一卖就要赚得盆满钵满,故而也不跟他客气,纷纷响应。
就听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做声的程斌幽幽道:“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与我身,必要苦我心智饿我体肤,卑职还是饿着吧。”
嘉真长公主噗一声笑出来。
洪文:“……”
他稍显尴尬地摸摸鼻子,“民以食为天,圣人怎么都大不过天呀,吃饭,还是要吃饭。”
程斌抄着袖子,死鱼眼看过来,“不用饿了?”
洪文坚定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程斌呵了声,声音中隐约多了几分泣血的控诉,“你可知刚才有几人问我私事,又有几人对我,对我动手动脚……”
此情此景,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他说不下去了。
洪文和嘉真长公主对视一眼,憋了又憋,当街仰天大笑。
王西姆一边去拽想要拂袖离去的程斌,一边上前对洪文耳语道:“大人,有一对父子一直跟着咱们。”
洪文扶住笑得东倒西歪的嘉真长公主,闻言点头,“我知道,他们看似并无恶意,等会儿你把他们叫到包间来。”
过了会儿,王西姆果然带着一对父子进来。
那当爹的三十来岁年纪,儿子也不过六七岁模样,黑黢黢的脸上两颗黑黢黢的眼珠咕噜噜直转,看着就是个机灵孩子。只是本该活泼好动的年纪,这孩子看着却好似有点蔫蔫的没精神。
那当爹的见了满屋子人也不多话,直接两腿一屈跪下去,“求神医救救我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啦,今天实在太累了,明天上午的更新推迟到九点,实在顶不住了……
小剧场:
洪崖正色道:“我这个人素来以理服人!”
先礼后殡嘛!非常讲究!
洪文义无反顾道:“乡亲们,放过长公主,有事你们冲……程斌来!”
程斌:“……我谢谢你们全家哈!”
第七十六章
哦, 原来是来看病的。
王西姆知道洪文不喜欢人跪来跪去的,就上前拉起他道:“老兄,你儿子瞧着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不如明儿再来。我们洪大夫忙了大半日, 累得够呛, 也该歇歇吃口热乎饭不是?”
无论来的病号是香是臭是痴是傻,小洪太医都要事无巨细耐心询问, 又好言劝慰, 他看着都觉累。且东北大营离这里骑马也要一个多时辰, 今儿难得公主来一回,小洪太医不得陪着略逛逛?又要赶在天黑前家去,午后自然不得空。
当爹的听了这话,脸上就有些犹豫, 两只手用力搓着, 干裂的嘴唇嗫嚅几下,“那, 那小人明天……”
他也知道自己这么着不讨喜, 可好不容易来了……故而说了半天也没说完。
洪文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示意王西姆回来,主动开口问道:“老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不必忌讳。”
那当爹的眼中迅速划过一抹光亮, 又抬头看了看昂首挺胸立在洪文身侧的王西姆,再看看洪文脸上的一点疲态,挣扎再三,到底是爱子之情占了上风,索性重新跪下去央告, “我不是个人,您都忙了这么久了……可,可小人儿子的病已经拖了快两年,再这么下去,怕是,怕是……”
他忽然哽咽起来。
洪文忙叫他起来,“你不要急,慢慢说。”又招手让那小孩儿过来。
小孩儿没见过世面,见满屋子人就怯了,下意识缩到父亲身后,抱着他的腰,只露出半边脸来。
当爹的拍了孩子两下,硬拉着他上前,“这没出息的,躲什么,快叫大夫看看就好了。”
小孩儿吃痛瘪了瘪嘴,挣了两下没挣开,拖拖拉拉跟上。
嘉真长公主从荷包里摸出来一粒橙红莹亮的蜜饯,“给你吃。”
那小孩儿有些害羞,又要往父亲背后藏,可又耐不住蜜饯甜蜜的诱惑,人退开了,胳膊还伸得老长。
当爹的又急又气,抬手要打,“没眼色的,求人来的还敢要东西!”
甜食价格昂贵,岂是他们这些人能碰的?
“你不要总打他,”嘉真长公主见他进门没一会儿就动了两次手,虽知本地民风彪悍仍有些不喜,“他也没怎么样,有什么事慢慢说就是了。”
当爹的讪讪收回手,喃喃几声,“贵人说的是……”
寻常百姓日常吃喝都成问题,难免脾气暴躁了些,偏小孩儿调皮,却哪个有功夫和声细气地说?所以大多爱动手。
洪文摆摆手示意无妨,又问爷俩姓名,得知当爹的叫张老三,小孩叫刺毛。
刺毛是本地一种极其可恶的杂草,浑身上下长满黑硬的尖刺,人不小心蹭一下就会肿起一道红痕,又疼又痒还不敢抓,得熬五六日才消退,几乎无人不对它深恶痛绝。
奈何刺毛极其顽强,只要有点泥土,随便哪儿都能活,竟是火烧不尽、除之不绝。
人都说贱名好养活,所以当地不少孩子都叫这个,虽不中听,却也寄托了父母纯朴的期望。
洪文摸了摸刺毛的脑袋,又去拉他的手,结果一碰就微微蹙眉,“他发热了。”
虽不算烫,但这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张老三连连点头,“正是!这孩子也不知怎的,从前年春日就这样了,每日头半晌都是好的,午后必然发热,也不高烧,只比寻常人略烫一些,身上不痛不痒也没旁的毛病。找人看过许多回,什么赤脚大夫、跳大神的,说啥的都有,符水偏方吃了无数,都没什么效用。”
嘉真长公主等人听了啧啧称奇,竟还有这样的病?
今儿他们也算开了眼界,刚刚看过一个五更泻,这会儿竟然也来了个午后发热,当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洪文捏着孩子细细的手腕把脉,闻言道:“有病看大夫,不要给孩子胡乱吃东西,不要说什么符水,就是民间偏方也该正经找个大夫核验过了才好。”
民间偏方有用吗?有的确实是千金不换的好方子,就好比当年他和师父从某个老猎户手中换取的风湿骨病良方,后来经过改进,治好了上书房的白先生等许多人。但更多的还是坑蒙拐骗的东西,治不好病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吃坏了人。
张老三搓着手道:“小人也知道呢,可这里本就没什么正经大夫,去年倒是碰上一个,张口就要一两银子,小人哪里掏得出……辗转打听到一个赤脚大夫,说并没有什么病,胡乱给了一包药沫子吃,也没效用。又有人说是走了魂儿,没奈何,只好去瞧瞧,可符水也吃过了,大神也请过了,还是这样。”
说有病吧,又不疼不痒,人全须全尾能坐能站,实在瞧不出不对。
可若说没病吧,又确实不舒坦,一到午后烧起来,人就开始迷糊,身子也轻飘飘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什么都做不了,竟成了半个废人。
一家人折腾了两年,本就单薄的家底子进一步雪上加霜,且身心俱疲,实在折腾不起了。
本来就想着实在不行听天由命,且这么过得一日是一日吧,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命。谁承想又来了个大夫,据说还很高明!他就连夜带着儿子来了。
洪文点点头,又问刺毛,“平时发病时怎么样?是不是身上没力气?恶心吗?一日吃几顿,都吃多少?”
刺毛见他和气,倒也去了几分恐惧,小声道:“没劲儿,不想动,有时候又冷又热……恶心呢,也不爱吃饭。”
张老三就在后面补充,“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过一日两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这么着的半大小子就没有不半路喊饿的,可自打病了之后,莫说半道喊饿,就是晌午的正经饭也吃不下几口了。”
洪文伸手摸了摸刺毛身上,天气不算热却出了许多汗,身上都湿漉漉的。又问哪里是否疼痛鼓胀等等,触手只有一把骨头,“忒瘦了,孩子几岁了?”因病例特殊,又叫程斌也上来把脉。
张老三忙道:“九岁了。”
“九岁?”众人都十分惊讶,因为光看模样,还以为才六七岁呢。难怪张老三这样着急,若总这么吃不下饭,孩子还能长大吗?
程斌默默想着,脉弦,往来寒热,不思饮食……
他换了一边把脉,低声对洪文道:“大人,该是少阳病。”
洪文点头,“不错。”
当下亲自拟了一个方子,以柴胡、黄芩、炙甘草、半夏等入药,外加生姜和红枣做药引,“小柴胡汤正对症,他年纪虽小,可病症由来已久,这个剂量却要好好斟酌。”
程斌认真看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洪文一一解答。
写完方子之后,洪文又吩咐王西姆,“你这就去找东边贩药的牛大爷,请他立刻叫人照方煎药。”
王西姆立刻去了。
洪文又打发另一个随从下楼去开个房间,对张老三道:“这病不好到处折腾,若顺利,明儿就要换方子,你们且先在这里住两日,明天我再来把脉。”
他看这爷俩风尘仆仆,两条裤腿上都是烂泥,鞋子就更没法儿看了,就猜到肯定是家贫以至连头牲口都置办不起,这才徒步长途跋涉,这一来一回的,必然耽搁治疗。羊肉馆子后面就有给人住宿的地方,一日管饭也不过几个钱,非常实惠,他索性直接就给办了。
张老三一听又要跪下磕头,被早有准备的洪文一把扯住,顿时泪流满面,“使不得啊,小人已经白得了您的药,怎好再吃住!使不得使不得!”
洪文摆摆手,“不必多言。”
张老三嚎哭几声,“还是不要住了,如今天儿也暖和了,小人带着他在外头睡也是一样的。”
洪文就虎了脸,“我是大夫,自然要听我的,且你带他风餐露宿,必然更坏了身子,传出去成什么话!难不成你要害我名声?”
张老三吓了一跳,拉着儿子不知所措,又想拒绝又不敢拒绝。
嘉真长公主望向洪文的眼中满是柔情,不自觉从桌下拉住他的手。
洪文反手握住,轻轻捏了下。
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两人便觉心意相通,自有一股温馨甜蜜在里头。
稍后王西姆带着煎好的药回来,顺便传达了牛大爷对洪文的钦佩之情和问候,“牛大爷说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他问您什么时候回京,好歹留个住处,改日也好登门拜访。”
洪文想了下,“他也是个热心快肠的好汉,罢了,明儿我亲自走一趟。”
若世上多些牛大爷那样真心想济世救人的药贩子该多好呀!
洪文亲自看着刺毛喝下,又对张老三解释病情。
奈何张老三十分木讷,任凭他再怎么变着法儿的说也听不明白,记住前半句忘了后半句,硬生生急出满头大汗。
嘉真长公主忍俊不禁,她都会背了。“你只好生存着药方,再记住这叫少阳病就好。”
张老三使出吃奶的劲头把这几个字狠命念了十几遍,好歹记住了,不由大喜,“少羊病,怪道今儿要好了,可不正在羊肉馆子里么!”
众人都是一愣,继而大笑。
程斌笑道:“错啦错啦,不是这个羊,是阳气的阳。”
见张老三又开始出汗,两只眼睛也迷茫了,洪文笑着拍了程斌一把,“你且少说几句吧,他好不容易才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