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许昀听得脚步一滞,只觉鸡皮疙瘩一层盖过一层,寒毛根根竖起大有将衣袍撑起使他的身形显得更为高大伟岸之势。
便是许明意,此时也颇为意外。
实则她不过只是提供了思路而已……
且这场戏的前半场也并不紧要,到底并无外人在,本只打算随意走走过场罢了,可却未曾料到蔡姑娘的临场发挥竟是如此稳定且叫人惊艳。
此时她不得不在心底叹上一句——蔡姑娘当真是被时局给耽误了啊。
“然而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蔡锦拿手背抹去眼泪,眼底现出决绝之色:“既然我与许先生没有缘分,那也强求不得。只是我从起初便不曾给自己留后路,许先生不肯留我,我无颜也无胆量去面对世人指点,那便唯有前去寻家中祖父,同他忏悔以求原谅了!”
许昀听得眉头一跳。
这是何意?
要了断自尽?
可若真不想活,又何必追到他跟前来说这一大堆?
她那院子足够宽敞,于自尽这一事之上可善加利用的物件儿必然也是应有尽有——还愁不能死得随心所欲、尽情尽兴吗?
定又是诡计!
这般想着,许昀微微侧过头去,叹了口气,道:“若蔡姑娘决心已定,许某也不好多劝。只是自尽之事,多是叫人又疼又惧,如若蔡姑娘来日钻研出了相对能走得轻松些的法子,还望不吝赐教,同许某分享一二。”
蔡锦闻言,苦笑了两声,声音低低地道:“可惜蔡锦蠢笨,想不出先生口出所说的绝好法子——”
说话间,她往后退了两步。
最后深深看了许昀一眼之后,便以一种决然的姿态豁然转身,投入了一旁的荷塘之中!
听得一道“噗通”的落水声响,许昀愕然地回过头去,见身后已没了那年轻女子的身影,又见那荷塘之上大片水波皱起,不禁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
“好家伙……!”
这惊得他堂堂书画大家直接就是一句好家伙!
“啊!姑、姑娘……蔡姑娘她跳下去了!”阿葵大惊失色,掩口惊呼出声。
许昀身边的小厮也慌了神:“二老爷,这……”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人!”许昀回过神来,大步往塘边走去。
此处荷塘挖得不算太深,但淹死个人绝不成问题!
更何况是如今这个季节……里头的水冰冷透骨,便是会泅水的人,这么掉下去想要爬上来都是难事!
而端看对方那在水中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挣扎却十分微弱的动作,又显然是个旱鸭子!
想到最坏的结果,许昀立即沉声吩咐道:“宫中来送年食的人应当还没走……快些使人将此事禀去前厅。”
跟着围过来的许明意听得此言,不由多看了自家二叔一眼。
别看二叔平日里浑浑噩噩,可在面对正事之前,可是半点都不糊涂。
蔡锦倘若在镇国公府里出了事,事后传出去难免会引人猜测,这个时候,引得宫中之人亲自前来,当场将前因后果定论清楚,才是最妥当的。
看一眼那脱了外衣下了水的小厮,许明意觉得还是不够周全,是以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阿珠。
阿珠会意,大步往前,跃进了水中。
她是跳进去的,同那试探着滑下水的小厮不同,是以这一下便落在了小厮前头。
“……”望着起点便在自己前面的阿珠,冻得几乎手脚僵硬的小厮张了张嘴巴,怔怔地抹了一把被对方溅到脸上的水。
下一瞬,他便被阿珠从水中提溜了出来,双手托起丢上了岸。
——免得待会儿拖她后腿,一救还得救俩。
清理完了障碍之后,阿珠迅速地游向了蔡锦,很快就将人捞了上来。
蔡锦被平放在塘边,咳出了几口水之后,便昏死了过去。
许昀看得暗暗惊奇。
他又想好家伙了。
昏迷之前还不耽误先将水咳出来……这算是人的生存本能之一吗?
许明意将身上披风解下,裹在了阿珠身上:“快回去更衣。”
阿珠下意识地想将披风解下还给姑娘,但见已经湿了,也只能点了头应“是”。
许明意看向自家二叔。
“……”许昀犹豫了一瞬,然而在侄女的死亡凝视下,求生欲迫使他到底还是依依不舍地将裘衣解下。
谁让这是他侄女呢。
若换个人,打死他都不可能脱下来——离开被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还要他脱下裘衣,这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见二叔很是体贴地将裘衣往自己身上披,许明意的眼神有些复杂。
此时此刻,真正需要裘衣的人是她吗?
由此可见二叔这么多年娶不上媳妇,倒也不能全怪被皇后娘娘伤了心——
许明意将裘衣裹在了昏迷不醒的蔡锦身上。
第260章 茫然的明时
隆冬夜间,滴水可成冰。
蔡锦的衣裙上很快结起了冰霜变得硬邦邦的,眉毛眼睫亦是一片霜白。
在许明意的吩咐下,一名粗使婆子很快就近将人抱去了园中的一处阁楼内。
这处阁楼建在园中,素日里是拿来赏景用的,因四周景致极佳,偶尔也用来招待贵客小住,故而其内所用之物亦是俱全。
一群下人们很快烧热了炭盆,取来了热水,多抱了几床锦被,又送了干净的衣裙来。
只是这一番尽心尽力的忙活罢,蔡锦在阿葵的照看与救治之下,依旧不见醒转的迹象。
屋内,阿葵守在床榻旁,神色很是不安。
床榻之上,蔡锦双眼紧闭面比纸白。
许明意看着这一幕,不禁觉得相较之下自己演得太不走心。
许昀站在椅边也不坐,看向床榻的方向,语气复杂地道:“这竟是个拼命的……连命都不要了?”
屋内此时除了阿葵之外,并无其他下人在,他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道:“后人如此遭遇,蔡先生倘若泉下有知,还不知要如何痛心。”
他幼时也是见过蔡先生的。
这位蔡姑娘小他不过六七岁的模样,他隐约记得当年蔡先生身边便常常跟着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女娃娃,却不知是否正是她?
他对这位蔡姑娘也无恶意。
只是立场如此,他亦要为家中多做思量,是以便也拿不出太多同情来。
可此番亲眼见对方不顾性命也要做足这场叫人看不明白的戏,心中不免感慨良多。
说到底,都是为了求一条生路而已。
许明时看了一眼满脸叹息的二叔。
二叔说着这些感慨之言,看起来当真一本正经极了——唯一不足的就是对方此时身上披着的是他的披风,短了大半截的违和画面着实是叫人没眼看。
“二叔认定了蔡姑娘就是在做戏吗?”
坐在那里的许明意叹气道:“难道二叔这还不相信蔡姑娘正是因为您才有了轻生之举吗?”
许昀听得摇了头。
“傻昭昭啊,二叔不是不信她,二叔只是不信自己——谁还真能瞎了眼会看上你二叔?”
许明意不由咋舌。
二叔这自知之明是不是有点儿过头了?
“二叔怎么不好了?”她不满地道:“二叔要才华有才华,要人品有人品,且又生得相貌堂堂——”
真有这么好?
床上的蔡锦悄悄将一只眼睛掀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偷偷看向站在那里的许昀。
男子刚过三十而已,或因不常出门甚少见日光的缘故,肤色很是白净,长眉入鬓,星眸高鼻……
若将那杂乱的胡须刮了去,想来应也称得上是位美男子。
只是——
目光下移,落在对方披着的孩童披风之上,蔡锦眼角微颤了颤,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觉得不太行……
许昀皱了皱眉。
他是看错了么?怎么觉得床上的人好像是醒着的?
他看向了坐在一旁不急不躁的侄女。
此时想想,总觉得今晚之事太过蹊跷,巧合之处也未免太多——
察觉到自家二叔的视线,许明意抬起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睛。
许昀的眼神里现出疑惑之色。
但他并未有立即追问什么。
许明意听着隐隐约约在靠近的脚步声响,扬声向阿葵问道:“蔡姑娘如何了?”
阿葵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蔡锦的额头上,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手从蔡锦冰冰凉凉的额头上收回,小丫鬟声音不低地道:“不好了,蔡姑娘像是起高热了!”
而后又赶忙替人把脉。
“……蔡姑娘本就心中积郁致使体虚,此番落水,虽说积水已经吐出来了,可却也叫寒邪之气得以趁虚而入,现下又迟迟不曾转醒,情形着实凶险!”
“心中积郁体虚?”许明意皱眉道:“难道蔡姑娘会不知自己的身体如何吗?然而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傻事,看来当真是抱了必死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