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这确是误会一场了。”夏廷贞语气淡淡,敷衍带过。
事情确实是他做的。
但那些证据,确实也不足以动摇纪修。
“好一个误会。”纪修笑了笑,语气似有所指地道:“可惜纪某行得正坐得端,未曾行过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之事,因此也不怕这区区谣言——”
夏廷贞也笑了一声。
“纪大人倒也不必拐弯抹角地提醒本官什么。”他语气极淡,却直截了当地道:“本官那逆子,自作孽而不可活,且愚钝不自知,被人捉住了把柄惩治,乃是他罪有应得,如此孽障祸害,无甚可值得惋惜的。”
听他如此毫无顾忌的“自揭伤疤”,纪修倒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接着,又听对方讲道:“倒是纪尚书那两位公子,年纪轻轻便胆识过人,当年在军中亦称得上是两位少年英雄,走得当真可惜……燕王时隔十七年即将再次回京,还望纪尚书到时勿要因见到旧人,再忆起昔日的伤心事才好。”
纪修的两个儿子,当年便是因为同燕王私自出营,才丢了性命。
这件事,哪怕隔了二十余年,亦是纪修心底最大的一处伤痛。
尤其是自那之后,他膝下再无一子。
纪修握紧了官袍下的手掌。
他每每总是在想,若他尚有亲子在,这些年来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夏廷贞将他的功劳与所得一点点蚕食着分去……
对方又何来的机会,拿这丧子之痛来剜他的心!
纪修强忍住心底翻腾的情绪,与夏廷贞揖手作别,上了候在内宫门外的官轿。
然而直到回到府中,这份心绪都尚未完全平复。
纪修换下官袍之后,刚来到外书房中,一旁的屏风之后,便行出了一名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
“大人。”
男子抬手行礼。
“夏廷贞这个奸诈小人……当真贪得无厌!”
许是一腔怒气无法宣泄,此时书房中没有其他人在,纪修沉声骂道:“当年若没有本官鼎力扶持相助当今陛下顺利登基,又哪里有他夏廷贞出头之日!现下倒好,他独揽朝政,挑拨皇上对镇国公府下手还不够,竟还要公然弹劾对付本官!野心如此之大,也不怕没命吞下吗!”
年轻男子闻言神情并无变动。
只是静静地听着纪修痛骂罢之后,适才开口问道:“大人今晚在宫中与夏首辅碰面了?”
纪修骂完之后,心中舒坦了不少,此时在书案后坐下,“嗯”了一声道:“陛下召我同他一起进宫议事。”
“原是如此,听大人方才之言,今次得召入宫,莫不是同镇国公府之事有关?”
“倒是也提了几句——”纪修并不瞒他,消去了怒气的一双眼睛在纱灯的映照下,此时显得深不可测:“皇上这次,显然是着急了。倘若当真查到镇国公手中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此番镇国公府只怕危矣。”
至于那不该有东西是何物,年轻男子亦是再清楚不过。
“皇上有此决定,这背后少不了夏廷贞的推波助澜!”纪修眼神冷极。
“推波助澜固然是有。”年轻男子缓声道:“然而真正的根由还是陛下的疑心,此疑一日未除,但凡稍有些风吹草动,便皆会滋养这疑心疯长不息。”
这话倒也没错。
纪修吃了半盏热茶,愈发冷静了几分。
而冷静下来之后,不免就有了其它思索。
方才在宫中,夏廷贞提及了“唇亡齿寒”一词——他与镇国公并无干连,说是唇亡齿寒听似荒诞,然而他同镇国公,当真没有相似之处吗?
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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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谋算
他和镇国公,皆是不肯与夏廷贞为伍之人,皆是夏廷贞眼中的异己。
若说先前年,他在面对夏廷贞时只有不满的话,那么眼下,他在不满之下,却是真真正正地有了危机感。
“说到夏廷贞这老贼,近来可谓是处处针对本官……”纪修微微眯了眯眼睛,道:“虽说我与他向来不对付,可此番本官还是觉得这其中颇有蹊跷。”
他谈不上多么敏锐,但他与夏廷贞之间太熟悉了。
对方的态度变化,他自然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
也因是察觉到了对方的针对,他也愈发忍无可忍,心中的不满也就干脆写在了脸上——他若不硬气些,那老贼恐怕当真要以为他好欺负了!
“会不会同夏晗之事有关?”年轻男子低声说道。
纪修将茶盏搁下。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可在夏晗一案当中,本官不过只是给了徐英一句提醒罢了——那之后的事情,同本官根本没有半点干系。”
这件事情,在先前的一次谈话中,他便已经透露给这年轻人了。
此人乃是上门自荐,他现下虽说未有全然尽信对方,但人在他府上,是走是留还是死,皆是由他掌控——
反正对方本就是死人之身了。
他也并非不知对方的目的,只是恰巧现下二人还算目标一致,故而用起来倒也勉强放心。
“或许夏首辅便是靠着那一丝线索,由此怀疑整件事情皆是大人的谋划,是以将夏晗之死尽数怪罪到了大人头上也未可知……”
纪修听着便觉恼火。
“合着他自己没本事,查不到背后的仇家是谁,便拿本官来撒气?!”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被死对头误会!
可他也总不能去找对方解释吧?
告诉对方——你儿子的事情我只是起初牵了个头而已,真正在背后算计的另有其人?不然你再重新好好查一查?
这与跪在对方面前认怂求饶又有什么区别
况且,向这种人解释求饶根本也不会有丝毫用处——即便没有这一层恩怨,端看此人野心之大,日后迟早也是要对他下手的。
说到底,服软没用,他也断不会选择同这奸诈小人服软!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极值得深思——
“夏晗一案,必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说五城兵马司将徐英救出,只是偶然的话,那么之后的事情,却绝非是徐英一人能够做得到的。
即便奉天殿遭雷劈之事足以让夏晗再无任何脱罪的余地,可再好的契机,也需要有人能够将这两件事情连在一起才行——那位玄清道人,也就是当今国师,便是这契机的关键。
想到这位国师,纪修不禁微微皱眉。
他总觉得对方的表现好像认识他一样……可先前他与此人分明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当然,他乃兵部尚书,对方想要同他套近乎示好亦无甚好奇怪的。
“本官至今也想不到,策划之人究竟是谁。”纪修眼底有着思索之色。
他也往一些人身上猜测过,但皆一一排除了。
“若连夏家都未能真正查明,想来此人手段了得。”年轻男子说话间,眼中似隐隐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查不到也是正常的。
离她如此之近的他起初又何曾想到过,会是她所为?
便是他,也被她骗了啊……
在判断人心之上,他还尚未摔过如此跟头。
这个记性,当真太深刻了。
足以让他铭记此生。
不过……
这些所谓真相,他并不打算同面前的纪尚书说起。
人一旦知道的太多,便容易分散目光,反倒不利于下定决心往前走。
是以,他又继续缓声讲道:“但现下看来,这个人至少暂时不是我们的敌人——眼下大人真正该思虑的,是如何应对自保。”
纪修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自保?
想当初先皇在位时,他手握京军三大营的兵力,夏廷贞在他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现下,他却要在这奸诈小人手下求‘自保’?!
这等落差带来的屈辱感让纪修眼神愈冷:“以往我一贯懒得与他计较,却叫他一步步得寸进尺!现下既是要争,那便新仇旧恨一同清算!这一回,本官势必要好好地出一出这口恶气!”
年轻男子闻言在心底笑了笑。
如此盲目自信吹牛皮倒也不必——
“大人还需冷静对待此事。”他劝了一句后,便问道:“不知大人今晚在宫中,可是同夏首辅起了什么冲突?”
纪修冷笑了一声。
“他若敢同本官在明面上冲突一回,本官倒还能高看他一眼——可惜他只敢在暗下玩弄那些阴险的招数罢了。至于今日,亦不过是几句口舌。”
口舌之争?
年轻男子想到纪修刚回来时那幅恼怒不已的模样,遂道:“据在下所知,夏廷贞此人,非是喜好逞口舌之利者。”
这位老谋深算的首辅大人,内敛而阴狠,向来不屑争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舌。
“你未经官场,知道的却是不少。”纪修的语气里听不出褒贬,看了年轻人一眼,问道:“可这又如何?”
“在下认为,夏首辅恐怕是有意出言激怒大人。再有先前使人弹劾大人之举,他必也清楚单凭那道折子里的内容,并动摇不了大人的根本——故而在下判断,这不过是想让大人急怒不安之下,自乱阵脚罢了。大人若当真中了此陷阱,冲动行事,才是大忌。”
纪修的面色没有太多变化,但在心中细思片刻,自也能分得清这话是对是错。
“依在下拙见,此事大人需冷静认真筹谋,而不可与之硬碰硬。”年轻男子讲道:“说到底,若想对付夏首辅,关键还在于陛下的看法与决定,这才是最省力而不自损的办法。”
纪修下意识地拧眉。
“本官可断做不出背后言辞挑拨这等阴险之举。”
年轻男子再次在心底发笑。